第14節
  可憐了一旁坐著的姚文遠,聽著顧湛麵無表情地放狠話,想起那些輔國將軍殺人如麻的傳聞,嚇得頭也不敢抬,一個勁兒地扒著碗裏的米飯。

  “杜大人好不知羞恥,連陸姑娘碟子裏的蜜炙火腿也要搶!”

  白嘉會邁進客棧大門,一臉譏諷地看著杜斂。

  杜斂眼皮一跳,立刻放下筷子,“白嘉會,你怎麽陰魂不散?既然到江寧了,就應該回你家、找你媽,你來悅來客棧幹什麽?”

  白嘉會施施然落座,衝顧湛和姚文遠拱手一拜,“實不相瞞,兩廣總督和我父親有些交情,前些日子特意拜托他照看這批千秋賀禮,父親為人正直,前腳應下此事,後腳千秋賀禮就丟失了,我不忍看著父親自責,特地來盡些綿薄之力。”

  這件事顧湛是知道的,昨夜通判白家仲一宿沒睡,主動請纓帶兵排查整個江寧府,反觀江寧知府,一覺睡到現在,連麵兒也沒露。

  顧湛微微頷首,抬手叫人給白嘉會添了一副碗筷。

  眾人正說著話,跑堂的小廝懷裏抱著七八盞空油燈,“蹬蹬瞪”跑下樓梯,來到櫃台前給油燈添油。

  杜斂“嘖”了一聲,“江寧果然是富庶之地,客棧都不用蠟燭,竟然清一色用油燈,真是奢侈!”

  油燈費油多開銷大,大慶朝的平民百姓夜間照明多用蠟燭,普通客棧自然是能省就省,基本都使用蠟燭照明。

  那跑堂小廝聽見了,忙扭頭解釋,“這位官爺,並非是我們悅來客棧奢侈,而是江寧府的所有百貨店的蠟燭都售罄了!我們買不到蠟燭,總不能叫客人大晚上兩眼一摸瞎吧?就算油燈昂貴,也隻能硬著頭皮用了!”

  顧湛聽了這番話,不禁若有所思,旁人隻把這段插曲當做茶餘飯後的閑談趣事,並沒有把蠟燭短缺的事放到心裏。

  用完午膳,一名差卒過來請示,說事發當晚負責在倉庫看守千秋賀禮的兩個武將已經到齊了,請兩位欽差大人移步去倉庫盤問。

  其實杜斂上午已經盤問過二人,當時這兩個武將怕被領隊責罰,沒有說出實情,後來見事態嚴重,才暗戳戳地表明想和官爺私下重新交代一遍。

  “什麽?你們當晚值夜的時候在打瞌睡?醒了千秋賀禮就不翼而飛了?!”

  杜斂氣不打一處來,“你們打瞌睡了多久?”

  兩名武將相視一眼,瑟瑟道,“約莫兩個時辰。”

  白嘉會咋舌,“兩個時辰?你們倒是能偷懶!”

  兩個武將雙膝一軟,衝顧湛砰砰磕起了響頭,“顧將軍饒命,杜大人饒命!若是領隊知道了此事,定會依照軍規處死我們二人!我們心中畏懼,才瞞下沒說出實情!”

  顧湛一臉不耐,冷聲道,“這兩個時辰內可有誰來過庫房?”

  兩名武將再三擔保,“除了我們二人,絕對沒人來過!”

  杜斂一拍腦門,“我明白了!千秋賀禮並未被賊人搬出客棧,這是一場監守自盜!千秋賀禮還在悅來客棧中!”

  白嘉會不屑地質問他,“那贓物呢?兩大箱千秋賀禮去哪裏了?”

  杜斂拿折扇敲了敲腦袋,“等我理一理思緒……”

  顧湛眉頭深皺,“將倉庫封鎖,不許其他無關人等出入。”

  說罷,他轉身走出庫房。陸茗庭見他行出,也連忙跟上,不料腳下踩到一片光滑的東西,竟是險些滑到。

  顧湛聽到身後的驚呼,下意識反手攬上她的纖細腰肢,把人緊緊按在懷裏。

  美人傾身伏在他懷裏,一雙柔夷正軟軟綿綿地推在他的胸膛上。

  懷中一團軟玉溫香,顧湛身子陡然一僵。片刻後,將目光從她的小臉兒上移開,和她拉開了些許距離。

  陸茗庭又驚又羞,桃腮登時泛上兩抹紅霞,訕訕鬆開手,垂了眸子不敢看他。

  杜斂蹲下身子,撿起差點令陸茗庭滑到的罪魁禍首,那是一片白色半透明的東西,杜斂端詳了兩眼,詫異道,“這裏怎麽會有一片蠟?”

  一名武將道,“可能是晚上在倉庫值夜的人點蠟燭照明,灑下的蠟淚。”

  白嘉會納悶兒道,“不是說全城的蠟燭都告罄了嗎?悅來客棧用的都是油燈,蠟燭又是從何而來?”

  說話的功夫,外頭傳來一陣嘈雜爭執聲,姚文遠慌裏慌張跑進來,“不好了,將軍!杜大人!木材商和瓷器商要離開悅來客棧!”

  木材商連聲道,“木材在江上的貨船裏呆久了,容易受潮,我這一年的辛勞可都白費了!各位官差大人行行好!我真得趕緊去碼頭了!”

  絡腮胡的瓷器商也道,“眼看著和買家交付的日子就快到了,我們三兄弟一天都等不得呀!江西瓷窯還有幾十個長工等著發工錢呢!官爺既然查驗過了我們的貨物沒問題,就該放行才是!”

  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杜斂也不好再攔著,隻得點頭放行。

  ……

  悅來客棧外,四輛馬車已經裝滿了貨物,朝著青山碼頭方向緩緩駛去。

  顧湛和陸茗庭一起走出門,男人穿了一身雨後天青色圓領長袍,眉目英挺冷峻,恍若天神臨世。身側的女子明眸皓齒,芙蓉麵上緋色如霞,一雙含波眸裏眼波似水,周身風姿豔絕,恍若天仙。

  顧湛身高腿長,走起路來帶風,平日陸茗庭要小跑著才能跟上他的步伐。也許是剛才陸茗庭險些滑到的緣故,這一路上,顧湛竟是放慢了步子,似乎是特意等著身後的美人。

  陸茗庭察覺到男人不經意間的小舉動,一股融融的暖意劃過心田,她抬起一雙烏黑水潤的杏眸,“將軍,我們要去哪?”

  話音兒剛落,岑慶便牽來了一匹駿馬,顧湛掀了衣袍,翻身上馬,垂了一雙鳳眸,居高臨下地問她,“會騎馬麽?”

  話一出口,顧湛就知道自己是多此一問,陸茗庭跟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小姐沒什麽兩樣,而且她性子嫻靜,怎麽可能會騎馬?

  陸茗庭絞著衣袖,一句“不會”還沒出口,男人有力的大掌已經伸到她麵前。

  陸茗庭詫異抬眼,顧湛雙目如潭,正定定看著她,聲音清潤低沉,“把手給我。”

  ……

  運河旁有大片鬱鬱蔥蔥的樹林,遠處山脈連綿不斷,若隱若現。

  沿著十裏長堤緩行,陣陣微風拂麵,空氣挾裹著幾絲甜甜的臘梅香氣,十分清新愜意。

  陸茗庭看著顧湛的背影,粉唇微微彎起。

  男人身材高大,深目高眉,自是一派深邃的俊朗。

  這些日子,兩人同住一屋,朝夕相處,彼此之間少了些疏離,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陸茗庭快走幾步,趕上顧湛,長睫微顫,小臉兒上滿是認真神色,“千秋賀禮一案毫無頭緒,將軍難道不著急嗎?”

  她頭上簪著支多寶鸞鳳金釵,鬢邊垂下一串長長金流蘇,正隨著她的櫻唇張合,左右晃動不止,撩人心神至極。

  顧湛臉上沒什麽表情,薄唇動了動,“急有用嗎?心浮氣躁乃是兵家大忌。”

  陸茗庭望著他刀削斧刻的側臉,“哦”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兩人漫步到青山碼頭,剛好碰上姍姍來遲的瓷器商,四輛馬車依次停下,瓷商三兄弟尋了個苦力頭子,正在商談把貨物搬上船的費用。

  陸茗庭望著四輛馬車的車轍印看了片刻,忽然花容失色,轉身拉了拉顧湛的衣袖,“將軍!那些裝瓷器的箱子裏有問題!”

  “昨日他們在碼頭上卸完貨,四輛馬車滿載著十幾口箱子,攆出的車轍印隻有淺淺一道,如今四輛馬車上裝載的箱子數量不變,車轍印卻變得更深了,顯然是箱子裏多出了別的東西,變得更加沉重了!”

  作者有話要說:  來遲啦!記得撒花、評論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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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夕夜

  重量不同的馬車、江寧城中售罄的蠟燭、不翼而飛的千秋賀禮、倉庫地麵上的一塊蠟片、十幾箱窄口瓷瓶……

  所有的蛛絲馬跡都串聯到了一起,顧湛神色一凜,立刻從腰間抽出寶劍,飛身上前,一劍將箱子的大鎖劈開,挑下一個瓷瓶,這一招四兩撥千斤,足以見其內功之深厚。

  瓷瓶跌下馬車,發出一聲沉悶聲響,裂成了幾塊碎片。

  瓷瓶果然裏麵不是空的,而是一大塊凝固的蠟塊,密封在裏麵的金銀財寶在日光下閃出隱隱光芒。

  瓷商三兄弟一個路腮胡,一個刀疤臉,一個丹鳳眼,見奸計被識破,皆是如臨大敵,麵露殺意,紛紛抽出腰間的彎刀。

  說時遲那時快,杜斂帶著十來個差卒縱馬而來,大喊道,“千秋賀禮是瓷器商偷的!顧湛,別讓他們跑了!”

  顧湛這些年南征北戰,戎馬倥傯,一身內功深厚非凡,劍法更是出神入化,乃是叫敵軍聞風喪膽的人物。

  隻見他將陸茗庭護在身後,手中劍花繚亂,招式紛繁,勢如破竹,直殺的三人連連倒退。

  杜斂翻身下馬,十來個差卒紛紛拔劍助陣,絡腮胡和刀疤臉見大事不妙,飛身擋住顧湛和杜斂的攻勢,掩護著丹鳳眼縱馬逃走。

  自打顧湛凱旋回京之後,很久沒有大開殺戒,此時他握著一柄寶劍,俊臉沉沉似閻羅,若不是杜斂連呼“留活口”,早就把絡腮胡和刀疤眼一劍封喉了。

  差卒們也是第一次見識顧湛的身手和劍法,一個個嚇得兩股戰戰,哆嗦著上前把刀疤眼和絡腮胡五花大綁了,悉數押回江寧府衙審問。

  ……

  江寧府衙,公堂之上。

  “千秋賀禮丟失一案已經水落石出。至於這案情始末,還要從江寧府的百貨鋪子說起。”

  杜斂立於公堂上,輕搖折扇,娓娓道來,“一個月前,江寧府發生了一間怪事,那就是城中所有百貨鋪子的蠟燭都售罄了,百姓們買不到蠟燭,即使油燈昂貴,也隻能硬著頭皮用油燈照明。那麽這些蠟燭去哪裏了呢?不錯,蠟燭都被瓷器商三兄弟提前買光了。”

  說罷,杜斂令人呈上證據,“除此之外,差卒們在瓷器商下榻的客房裏搜到了這些紙片,紙片上殘餘著少許蒙汗藥粉末,因此,當晚兩個看守千秋賀禮的兩名武將不是睡著了,而是被蒙汗藥熏過去了。”

  “那麽這兩個時辰究竟發生了什麽?眾所周知,千秋賀禮都是些金銀財寶,瓷器商三兄弟們提前將蠟燭融成蠟油,利用這兩個時辰,把裝著千秋賀禮的兩口黑皮箱子打開,把金銀財寶悉數分裝進了窄口瓷器瓶裏,然後再往瓷器瓶裏倒入適量融化的蠟油。這樣一來,移動瓷器瓶的時候,金銀財寶便不會碰撞到瓷器壁,不會發出任何聲響。”

  “瓷器三兄弟這一招移花接木,讓我們誤以為千秋賀禮不翼而飛,其實那些千秋賀禮根本就沒有離開過悅來客棧的庫房。那些窄口瓷器瓶瓶口狹窄,就算趴在瓷瓶上看,也發現不了瓶內的異樣。瓷器三兄弟以為□□無縫,不料百密一疏,他們作案的時候,在倉庫的地麵上不慎留下了一灘蠟油,今天陸姑娘在庫房險些滑到,便是踩到了那一灘蠟油凝固成的蠟片。”

  真相大白,人贓俱獲,絡腮胡和刀疤眼相視一眼,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甚至連一聲“冤枉”也不喊。

  江寧知府怒道,“大膽刁民!竟敢團夥作案,偷竊皇上的千秋賀禮,來人啊!將此賊人押入大牢,兩日後午時問斬!”

  退堂之後,江寧知府走到杜斂和顧湛麵前深深一拜,“這回偵破此案,多虧了二位大人,若不是杜大人和顧將軍心思縝密,揭穿賊人的陰謀,隻怕皇上要因此事怪罪整個江寧啊!”

  杜斂擺了擺手,笑道,“你要多謝的可不是我和顧將軍。這次多虧了陸姑娘從車轍印中看出破綻,我帶著差卒去青山碼頭遲了一步,若不是陸姑娘,瓷器商三兄弟早就逃跑了!”

  江寧知府本以為陸茗庭隻是顧湛身旁以色侍人的妾侍,聽聞此言,頓時高看了她幾眼,要作揖拜謝陸茗庭。

  陸茗庭忙閃身躲到顧湛身後,“我區區一屆奴婢之身,萬萬受不得大人的拜謝!”

  江寧知府一臉為難,所謂不看僧麵看佛麵,謝不謝陸茗庭,還要看顧湛的意思。

  顧湛掀了一雙鳳眸,將美人兒護在身後,淡淡開口,“我這婢子怕生人,大人莫要嚇到她了。”

  ……

  雖然軍餉失竊一案還沒有頭緒,可千秋賀禮悉數被追回,也算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翌日便是正月十五,江寧官員全體休沐一日,顧湛一行人自然也入鄉隨俗。

  每年元夕節,江寧府都會布置綿延數裏的花燈。今年也不例外,早在半個月之前,便開始著手布置元夕燈會了。

  元夕這晚,城中處處張燈結彩,街上裝點著萬盞華燈,蜿蜒十裏,極盡靡麗奢華。

  大街小巷人潮紛紛,摩肩接踵,道路兩旁茶坊酒肆林立,到處人聲鼎沸,笙歌陣陣。

  既然千秋賀禮已經追回,青山碼頭也解除禁止停泊的禁令,許多富貴人家乘坐畫舫出遊,在運河上賞舞奏樂,通宵達旦。

  陸茗庭走在顧湛的身側,望著街上的花燈人流,一張小臉兒上隱隱有些雀躍。

  自打離開揚州,她好久沒見過這麽熱鬧的場合了,周圍都是江南的風景,耳邊充斥吳儂軟語的腔調,她仿佛回到了熟悉的安逸鄉裏,丟掉所有的謹慎和小心翼翼,發自內心的感到自在愜意。

  一行人沿著街道緩行,來到一處猜燈謎的地方,五顏六色的彩燈用綢帶高高懸在空中,彩燈下皆綴著一張張寫著燈謎的彩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