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陸茗庭看到猜燈謎就挪不動步子了,忘了顧湛還在身邊,竟是徑直走向了彩燈下,踮起腳,輕輕取下了一張燈謎。

  等顧湛發現身旁沒了人,轉身舉目四望,才在彩燈下發現了那抹亭亭玉立的熟悉身影。

  今晚是元夕佳節,深閨女子們可以丟掉禮教束縛,毫無顧忌的出門賞燈玩樂。

  地痞流氓們也紛紛出動,專挑好看的小姐和婦人下手,裝作無意和女子撞個滿懷,再順手吃上幾把豆腐,女子們礙於顏麵並不敢大肆聲張,最多低聲咒罵兩句,這些地痞流氓得逞了好幾次,愈發肆無忌憚了起來。

  陸茗庭正立於彩燈下,專心致誌猜著手上的燈謎,並不曾注意身旁的動靜,

  一個地痞流氓見她生的仙姿玉貌,又孤身一人,頓時色心大起,立刻大搖大擺地朝她走去。

  顧湛目力很好,看見那個地痞居心叵測地靠近美人的,俊臉陡然冷了下去。

  那地痞淫|笑了下,直直往陸茗庭身上撲過去,不料還沒碰到美人兒的衣袖,便被人一把從身後抓住肩頭,重重扔在了地上。

  那地痞怒從心生,一抬眼,見麵前的男子身姿挺拔,眉目英挺,狹長深邃的鳳眸裏有銳利寒光,周身器宇軒昂,氣場威嚴駭人。

  岑慶立於顧湛身側,一把拔出佩劍,“無知宵小!竟敢打擾輔國將軍尊架!”

  那地痞聽聞麵前的英武男子是輔國將軍,驚得險些暈厥過去,渾身顫粟著,不住地求饒,“小的有眼無珠,再也不敢了!將軍和夫人大恩大德,繞過小人這一次吧!”

  那地痞顯然是把陸茗庭當做了顧湛的夫人,賣力地“砰砰”磕著響頭,額頭上都磕出了一片血。

  陸明廷聽聞“夫人”二子,當場鬧了個大紅臉,局促和尷尬湧上心頭,忙紅著臉拉了拉顧湛的衣袖,“將軍,正月裏見血不吉利,既然他知錯了,就饒他一命吧!”

  她的聲音又軟又嬌,聽在耳中很是受用。

  顧湛微抬了下頜,岑慶才收了劍,表示放他一馬。

  那地痞從鬼門關撿回來一條命,忙從地上爬起來,屁滾尿流地飛快跑遠了。

  陸茗庭今日穿了件霧藍色的方領夾襖,下頭是條白兔搗藥的織金百褶裙。外頭披著一襲煙紫的錦緞披風,兜帽上也滾著一圈兔毛。

  她本就生的千嬌百媚,這一身打扮更襯得她明豔照人,恐怕是個男人都想多看兩眼。

  顧湛眉頭一皺,一把抓住她的手,“跟緊我,別亂跑。”

  柔弱無骨的小手被男人握在大掌之中。陸茗庭甚至能感覺到他指腹的薄繭和掌心灼燙的溫度。

  “將軍,這樣於理不合……”

  陸茗庭羞澀難當,下意識要抽回自己的手,不料微小動作被男人察覺到,竟是愈發握緊了她。

  顧湛黑曜石一般的鳳眸望著她,俊臉上坦坦蕩蕩,“哪裏不合?我說合適就合適。”

  這話說的霸道至極,陸茗庭望著兩人緊緊交握的雙手,紅雲瞬間蔓延到了耳根,張了張櫻唇,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此時花燈滿城,人潮洶湧,陸茗庭也害怕方才那些地痞無賴卷土重來,隻得抿了抿唇,任由顧湛牽著她走。

  作者有話要說:  記得撒花、評論哦~

  ————

  ☆、柔腸斷

  杜斂帶著一身酒氣和脂粉香味姍姍來遲,瞟了眼顧湛和陸茗庭交握的雙手,不動聲色地挑了下眉,見陸茗庭另一隻手裏拿著張謎語,桃花眼裏盛滿笑意,“這謎語……是用景國話寫的?陸姑娘,你還認識景國的字啊?”

  景國和大慶往來貿易頻繁,從前朝開始,就有很多景國商人來兩浙貿易定居,這些景國商人都會說中原官話,久而久之,兩浙這邊的人也認識了景國文字。

  自打兩年前景國和大慶開戰,兩國之間的貿易往來慢慢的變少了,景國人也紛紛返回母國居住。

  陸茗庭綻開一抹笑,“先前在明月樓的時候,服侍我的小廝便是景國人,他教過我幾句景國話,”

  杜斂立刻誇讚道,“陸姑娘果然聰明伶俐!”

  以前杜斂隻覺得陸茗庭姿容豔絕,和其他美人沒什麽本質上的不同,經過這幾天的相處,見識到她腹有乾坤、冰雪聰明,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欣賞。

  這廝一見美人,嘴裏的好話就跟不要錢一樣往外倒。

  顧湛撇了杜斂一眼,拉著陸茗庭走到另一邊,低沉的嗓音帶了三分冷漠,“既然猜出了燈謎,便該去兌換彩頭,莫要同不相幹的人說太多。”

  猜燈謎是平民百姓逢年過節開設的生意營生,所設的彩頭都是些新奇卻不值錢的小玩意兒。

  燈謎攤子的老板見陸茗庭猜對了謎語,笑著恭維了兩句,拿出特製的長竹竿,從高懸的綢帶上取下一隻琉璃瓶。

  每盞彩燈的旁邊都懸掛著一隻琉璃瓶,瓶裏盛著一寸長的小紅魚,映著瑩瑩燈光,瓶中的魚兒搖頭擺尾,很是可愛。

  美人兒一身煙羅紫的披風,亭亭立於花燈之下,小臉兒瑩潤如牛乳,目不轉睛地望著琉璃瓶的小魚,一雙美目眼波婉轉,真真是明豔撩人。

  “陸姑娘!顧將軍!杜大人!”

  今夜元夕,白嘉會和幾個好友出來遊玩,一眼便看到顧湛浩浩蕩蕩一行人,忙跑上前打招呼。

  白嘉會今天難得地沒穿男裝,穿了一身雅致的月白色夾襖,衣襟處繡著一叢折枝梅花。鬢發間簪著兩朵素淨珠花,周身打扮很是典雅。

  杜斂吊兒郎當地看向她,“白學正,方才你身邊那個穿鵝黃色衣衫的閨中密友,介紹我認識認識唄?”

  白嘉會冷笑一聲,“她是江寧王氏的嫡女,並不是杜大人可以隨意調戲的人!”

  白氏、王氏、賈氏三大家族,乃是江寧地界最有權有勢的三大名宦世家。奈何世事如煙雲過眼,這三大家族的輝煌盛名,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白嘉會的父親白家仲不願同流合汙,導致白氏一族被江寧官場排擠在外,白家仲也因此在江寧通判的職位上原地踏步多年,不得升遷。

  至於曾把持兩浙軍政的賈氏,五年前被宋閣老揭發貪汙軍餉之罪,被皇上下旨抄家,誅滅九族,一夜之間樹倒猢猻散。

  自此之後,賈氏敗落,白氏凋敝,王氏掃蔽自珍,三大家族鼎足而立的局麵一去不複返。

  白嘉會嫌棄地看了杜斂一眼,“再說了,我才不會把豺狼虎豹往朋友身邊引呢。杜大人,雖然皇上的千秋賀禮找回來了,可五十萬兩軍餉還沒找回來呢!你身處大理寺少卿之位,能不能把心思放在公事上?”

  杜斂甩開金麵折扇,輕搖了幾下,“杜某一向把公事和私事分得很清,所謂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白學正,年華不重來,要及時行樂啊!”

  白嘉會對他這派說辭嗤之以鼻,“你離我遠點!正月裏搖折扇,也不嫌冷得慌!”

  白嘉會越嫌煩,杜斂就越來勁,他大力扇著折扇,非要往白嘉會身邊湊去,兩人追著鬧著,不一會就在人流中漸漸跑遠了。

  陸茗庭望著兩人的背影,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顧湛望著身側巧笑倩兮的美人,也微不可察地彎了彎薄唇。

  從方才到現在,二人的雙手掩於廣袖之下,緊緊交握著,從未鬆開過一刻。

  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絡繹不絕,陸茗庭和顧湛在燈市上慢慢走著,身後遠遠跟著三四個帶刀侍衛,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身份不凡。

  戲台上演唱著八仙過海的戲目,小橋下駛過一艘艘綴著花燈的小船,道路兩旁的矮樹上密密匝匝纏著彩旗,茶樓酒肆門前陳列著的紙紮的大型紙燈,舉目四望,處處皆是社火花燈,華光璀璨。

  江南地界多小橋流水,每逢元夕佳節,都會有“走三橋”的習俗。

  這晚,深閨女子們成群結隊的走出家門,依次走過三座名字寓意吉祥的橋梁,以祈求幸福吉祥,免除百病災禍。

  許多高門顯貴之家舉家出行,稚子當街追逐嬉笑打鬧,閨閣女子掩麵巧笑,真是一派合家歡聚,其樂融融。

  陸茗庭怔怔望著白玉拱橋上的女子們看了許久,眼圈微微泛著紅,“小的時候,我看到母親帶著女兒走三橋,拜紫姑,父親為女兒買花燈,猜燈謎,心裏羨慕極了。長大之後,方知道自己無父無母,無依無靠。”

  倘若說京城的顧府是讓陸茗庭感到壓抑的金玉寶地,那江寧就是讓她卸下防備的安逸之鄉。

  望著滿目小橋流水,她不知不覺地流露出自己的喜怒哀樂,對身邊的男人卸下心防,不自覺地揭開自己心裏的傷疤。

  美人雙目紅紅,淚光點點,顧湛看著她這幅梨花帶雨的模樣,一貫硬朗的心瞬間被融化的柔腸繾綣起來。

  他這些年身居高位,如臨深淵,行事一向謹慎周全。隋媽媽把陸茗庭安置在碧紗櫥的時候,他便派親衛去揚州打探過陸茗庭的身世過往。

  一個生來便無父無母的孤女,順著小秦淮河飄到揚州城內,被明月樓的老鴇子抱養長大。老鴇子看慣了花柳風塵,對陸茗庭有三分真情,七分假意,別有居心地把她養大,為了兩萬兩白銀,親自將她遣送進京,給奄奄一息的病秧子衝喜。

  那日她被刁奴惡婦追殺,倘若他來遲一步……她化成孤魂野鬼也未可知。

  思及此,顧湛抿了薄唇,握住她細弱的肩頭,伸手拂去她眼角的淚珠,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以後,顧府便是你的家。”

  他的指腹帶著薄繭,有些粗糲,卻讓人覺得安心。

  陸茗庭心頭漏跳一拍,微微哽咽著,抬眼望進他漆黑的眸子裏。

  他生的豐神俊朗,有宸寧潘安之貌,一雙眉眼清雋深邃,熠熠生輝,隻盛滿她一個人的清晰倒影。

  陸茗庭淚裏含笑,輕輕點點頭。

  “砰砰砰——”

  千萬朵煙火升上高空,將漆黑的夜空瞬間點亮,匯聚成輝煌璀璨的星河,和人間燈火交相輝映。

  美人和英武郎君執手立於橋頭,身後有花燈綿延十裏,燈火滿城,華光如晝。

  作者有話要說:  記得撒花、評論哦~

  ————

  ☆、驚變生

  翌日,官驛一大早便喧鬧起來。

  原來是杜斂的隨行小廝昨晚在元夕燈會上買了一種青金西梅的水果,因這種水果在京城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索性邀請大家一起品嚐。

  杜斂咬了一口,立刻皺了眉,“什麽青金西梅,這口感明明是糖漬過的李子啊!”

  姚文遠拿起一個黃澄澄的果子,嚐了一口,也道,“甜的齁的慌。不過勉強還能吃。”

  白嘉會踱步進大堂,閑閑道,“一個青金西梅,一個李子,殊途同歸,換湯不換藥。小商小販經常用這種二次加工的果子欺騙外地人,你們下次不要再上當了!”

  “對了,我爹叫我來請杜大人和顧將軍去一趟府衙,商議軍餉丟失一案的排查範圍……”

  白嘉會話還沒說完,杜斂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你剛才說什麽?”

  白嘉會愣了愣,“我說你們下次不要再上當了。”

  “前麵那句!”

  “白學正說,一個青金西梅,一個李子,殊途同歸,換湯不換藥。”

  顧湛攜陸茗庭走進門,掀了衣袍落座在上首,沉聲道,“我已經命岑慶去查探過,上個月,五十萬兩軍餉乘貨船抵達江寧府青山碼頭,被搬入府衙庫房的當夜便不翼而飛了。而那艘搭載軍餉的貨船,還載著我們意想不到的人——瓷器三兄弟。也就是說,軍餉丟失的時候,瓷器商三兄弟也在江寧府。他們所乘搭的船,和軍餉所在的船是同一艘。”

  杜斂猛地一拍折扇,“江寧府蠟燭告罄是從上個月開始的,五十萬兩餉銀也正是上個月丟失的!此事絕非巧合!”

  “不錯。”

  顧湛眸色幽幽,骨節修長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兩下,“一樁千秋賀禮丟失案,一樁軍餉丟失案,亦是殊途同歸,換湯不換藥。”

  杜斂原地徘徊了片刻,忽然抬頭和顧湛相視,“原來如此!那日瓷器三兄弟與你交手,招式狠辣不像普通人,他們並非尋常商賈,而是另有身份!”

  雖然三兄弟跑了一個,但還剩下兩個,隻要用上一些手段,總能從活人嘴裏撬出點東西來。

  顧湛低頭蹙眉,眼神銳利如鷹隼,“去大獄。”

  話罷,他施施然起身,同杜斂一道大踏步走了出去。姚文遠扔掉手中半個青金西梅,忙帶著筆墨紙硯追了上去。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陸茗庭正要跟上去,柳雨柔卻伸手拽住她的衣袖,“陸姑娘,那大獄裏關的都是窮凶極惡的罪犯,哪裏是女兒家去的地方!”

  昨晚姚文遠忙著做千秋賀禮一案的筆錄,沒有隨眾人一起去元夕燈會。柳雨柔自然也和他一起憋悶地呆在官驛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