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陸茗庭看著一冷一熱的兩人,彎了彎櫻唇,盈盈福身道,“將軍和杜大人慢用,荷花酥做得太多了些,婢子去給隔壁的大人分一分。”

  ……

  陸茗庭頭一回下廚,一不小心失了分寸,做的糕點太多,給十來個親衛紛發了海棠酥,還剩下十來塊,索性拿到甲板上,分給官船上的船員們吃。

  因著尊卑有別,船員們每天迎來送往乘船的各路官員,看慣了冷臉和白眼,從來沒有受過如此禮遇。見這麽一位天仙似的姑娘來紛發點心,皆是受寵若驚,連連道謝,“多謝姑娘,姑娘真是人美心善!”

  陸茗庭笑道,“諸位客氣了!我是輔國將軍身邊的婢子,大家若要謝,就謝輔國將軍吧!”

  “多虧將軍上陣殺敵,擊敗景國大軍,我大慶百姓才能安居樂業!沒想到將軍身居高位,戰功赫赫,私下裏竟也這樣心善!”

  因常年在水上謀生,這些船員們身上的衣衫半舊不新,透著一股子江水的腥味兒,陸茗庭穿著一身綺羅裙衫,卻絲毫不嫌棄他們,看到一些船員不好意思伸手拿點心,甚至主動把點心遞到他們手中。

  白嘉會在二樓船艙口站了一會兒,目睹了這一場麵,覺得有趣至極,上前搭話道,“在下白嘉會,登船那日同姑娘有過一麵之緣,見姑娘行事不是凡俗女子,想和姑娘交個朋友。”

  甲板上的江風很大,吹拂起陸茗庭鬢邊的一縷碎發,她轉身看向白嘉會,櫻唇漾開一抹笑,“我記得白學正。隻是……不敢欺瞞白學正,我雖然在顧將軍身邊服侍,卻是揚州瘦馬出身,姑娘一屆國子監學正,又出身江寧府白氏名門,卻想和我做朋友,不嫌棄我出身低賤麽?”

  白嘉會看陸茗庭生的仙姿玉貌,一身氣度非凡,還以為是家道中落的大家閨秀,被顧湛撿到了寶。聽到她出身揚州瘦馬,略有些吃驚,片刻之後,便恢複了正常神色,“姑娘不因船員們地位低賤而鄙夷他們,此等境界已經是難得。出身並非自己能夠選擇的,但眼界卻是自己選擇的。我白嘉會交朋友不看出身,隻憑真心。”

  陸茗庭聞言一笑,“能有白學正這個朋友,茗庭榮幸之至。”

  作者有話要說:  記得撒花、評論哦~

  ————

  ☆、漣漪起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

  乘水陸一路南下,不日便抵達江寧府地界。

  江寧府是南北漕運的咽喉要塞。因兩淮鹽運司衙門位於此地,大量的鹽商富賈匯聚在此,自古便是人煙阜盛的繁華之地。

  這日,江畔的青山碼頭人頭攢動,江寧府的知府和通判帶著手下一眾官員等候在此,擺出極大陣仗,忐忑不安地迎接從京城來的二位欽差大臣。

  依著大慶朝的官銜品階,大理寺少卿是從四品上,輔國將軍是正二品,禦史從七品,知府從四品,通判正六品。

  這麽算下來,在場的所有官員都比杜斂和顧湛的官職低,都得向二人執下官之禮。

  江寧知府和顧父是同年中進士的考生,憑著二兩重的舊日情分,厚著臉皮和顧湛拉近乎,“將軍一路奔波,想必玉體勞累!下官早已命人灑掃好了官驛中的上等房間,預備著給各位大人下榻!三位大人為了軍餉丟失一案不遠萬裏而來,我等江寧官員心有愧意,特地備下薄酒小菜,給諸位大人接風洗塵!”

  顧湛龍行虎步地走在前頭,聞言神色淡淡道,“勞煩諸位。”

  天高雲淡,寒風朗朗,金烏墜墜西沉,落日餘暉鋪滿了整個江麵。青山碼頭停泊著幾艘貨船。顧湛一抬眼的功夫,正好看到兩隻黑皮大箱子被抬下船,裝上一輛馬車。

  護送貨物的人皆穿著綢衣綢褲,一個個虎背猿臂,身配長劍大刀,麵上帶著洶洶殺氣,一看就知道是練家子。

  顧湛目光如炬,注意到他們的身手步伐矯健,猜測八成是出身兵卒行伍,衝身側的隨行官員問道,“他們是何人麾下的將士?”

  江寧知府忙答話,“回將軍,他們是兩廣總督麾下的將士。為恭賀皇上千秋,兩廣總督特意籌備了一份賀禮,都是些金銀財寶之物。因害怕路上被山賊草莽擄去,不放心交給江湖鏢局托運,專門派了一隊兵卒將賀禮護送到京城。”

  碼頭上人聲鼎沸,衣衫襤褸的苦力們忙碌不休,不遠處,苦力們陸續從貨船上抬下十幾個箱子,足足裝滿了四輛馬車,三名瓷器商正站在馬車旁,拿著麻繩把箱子捆牢。

  杜斂看了這幅場景,笑道,“聽聞江西景德鎮的瓷器常常經水路到江寧中轉,然後順著大運河北上,拉到京城賣給達官顯貴們,瓷器商從南到北,一趟販賣下來,光是中間差價,便能賺的盆缽體滿。”

  一箱箱瓷器十分沉重,把馬兒累的壓的彎下了腰,甚至哀哀嘶鳴了兩聲,陸茗庭循著聲音望去,四輛滿載的馬車緩緩發動,朝東南方向駛去,在地上留下幾道深深的車轍印。

  杜斂扇著折扇,好奇問道,“這些瓷器商去往何處?”

  通判白家仲開口道,“他們去往城中。這些商人們口袋殷實,常常住在江寧最大的酒樓悅來客棧。”

  白家仲便是白嘉會的父親,此人素有清廉之名,擔任江寧通判有十二年之久,為人剛正不阿,不擅長趨炎附會。方才和顧湛、杜斂一一見了禮,便隨行在旁,並不多賣弄口舌。

  碼頭風大,眾人寥寥寒暄見禮之後,便坐入了轎子裏,徑直往江寧府官驛而去。

  官驛是一座三進三出的院落,白牆黛瓦,亭台樓閣,十分有江南意蘊,更有嶙峋的山水奇石掩映其中,回廊布局回環往複,頗有古樸意趣。

  如今正值冬末春初,院子裏栽著的成片的山茶花、杜鵑花。另有一叢四季長青的翠竹,和三兩株傲雪淩霜的臘梅。

  江寧官員們早已經布置下一桌豐盛的筵席,用來招待顧湛、杜斂和姚文遠三人。

  放眼望去,滿桌菜色都是江寧風味兒——光冷盤就有三例,分別是溏心雞頭米、糖薑蜜蟹和桂花糯米藕。熱盤有十多例,分別是熱盤醬板鴨、蜜炙火腿、鬆子熏肉、蟹粉燉雞孚、灌湯蟹黃包、茄汁鳳尾蝦、紅燒獅子頭,外加一例清炒白果西芹,一例蘆蒿炒香幹。

  “官驛給各位大人的家眷設了同等的筵席,夥房也已經給隨從們送去了上好的飯菜,請三位大人放心。”

  江寧知府一邊說,一邊笑著看向主位的顧湛。

  男人一身銀灰色絹袍,眉眼清俊逼人,端的是俊美無儔。

  江寧知府暗忖,傳言輔國將軍一向禁欲冷酷,不近女色,方才他身邊那位美人生的千嬌百媚,如此形影不離,定是格外得他的青睞……

  總之,把那美人當女菩薩一般好吃好喝的供著,準沒錯兒!

  通判白家仲衝顧湛拱了拱手,“三年前顧將軍在江浙監軍,下官有幸見過將軍一麵,沒想到今日再見,卻是因著軍餉丟失一案。真是令人唏噓啊!”

  江寧知府立刻端著酒杯起身,故作傷懷道,“幾十萬兩軍餉在光天化日之下不翼而飛。下官痛心疾首,夜不能寐。杜少卿斷案如神,顧將軍用兵出神入化,兩位大人皆是腹有乾坤,一定要幫下官化解此災啊!我先替江寧官員謝過二位大人了!”

  顧湛微微抬手,將他遞到麵前的酒杯撥到一旁,聲音清冷矜貴,“此乃本將軍和杜大人職責所在,等五十萬兩軍餉追回來,大人再敬這杯酒也不遲。”

  杜斂早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壓根沒有和他們委以虛蛇的興致,一把抓起筷子道,“先吃飯!先吃飯!吃完飯明天再破案!”

  杜斂迫不及待地把筷子伸向麵前的灌湯蟹黃包,那蟹黃包隻有嬰兒拳頭大小,皮薄餡兒多,隔著晶瑩剔透的包子皮兒,隱隱能看見裏頭飽滿的蟹膏蟹肉。

  光聞著鮮甜的香味兒,就知道蟹膏該有多麽的鮮美豐腴!

  不料杜斂剛夾起湯包,一個差卒打扮的人便慌裏慌張跑了進來,大叫道,“不好了!大人,不好了!”

  “兩廣總督給皇上的千秋賀禮,在悅來客棧丟了!”

  ……

  昨晚悅來客棧的失竊案轟動江寧,一頓接風洗塵宴還沒開始就泡了湯,杜斂氣得差點把一整籠蟹黃湯包甩在報信兒的差卒身上。

  給皇上的千秋賀禮丟了,可是殺頭的大罪,江寧知府嚇得兩股戰戰,腿一軟,便癱坐在了地上。

  幸好通判白家仲沉穩冷靜,問清了千秋賀禮丟失的始末,立刻和杜斂一同前往悅來客棧探看事發現場的情況。

  為了防止賊人攜帶贓物逃匿,顧湛當即下令封鎖了悅來客棧,不準任何閑雜人等出入,另外命人封鎖青山碼頭,不準任何官船和客船停泊。

  次日一早,顧湛便帶著親衛來到悅來客棧探查。

  岑慶已經將客棧排查了一邊,拱手道,“秉將軍,悅來客棧一共有四層,因為正值年關,旅人不多,隻有三隊途經此地的商賈,分別做瓷器、木材和藥材營生,負責押送皇上千秋賀禮的十三個武將住在四層的天字一號房。”

  顧湛摩挲著手中的茶碗,深思了半晌,輕啟薄唇,“千秋賀禮都擺放在哪裏?”

  岑慶道,“兩大箱千秋賀禮擺放在悅來客棧的貨倉裏,倉庫的位置就在廚房後麵。武將們行事謹慎,派四個護衛輪番把守,每兩個時辰換一次崗。”

  陸茗庭立於一旁,靜靜聽著兩人交談,時不時為顧湛添些茶水。

  顧湛今天本來沒打算帶她來悅來客棧,可陸茗庭實在不願單獨和柳雨柔呆在一處,晨起服侍男人穿衣的時候,軟聲懇求了一番,本來對男人的冷硬心腸不抱什麽希望,沒想到他竟然點頭同意了。

  這茶水滾燙灼人,燒的紅釉茶壺也分外燙手,陸茗庭為顧湛加了些茶水,一個不沒拿穩,茶茶壺竟是險些掉下來,她纖細的身子猛地晃了一下,鬢發間斜斜簪著的金雀兒釵順勢滑落了下來。

  陸茗庭下意識伸手去抓,不料顧湛眼疾手快,立刻一把握住了金雀兒釵,順便把那隻柔弱無骨的小手也握在了掌中。

  男人的大掌骨節分明,蒼勁有力,美人的玉手纖細修長,十指若水蔥般瑩白細嫩。

  異樣的觸感從手傳到四肢百骸,陸茗庭被男人猝不及防的舉動驚到了,忙抽回了小手兒,羞赧如潮水般漫上心頭,她眼神閃躲,粉麵含嗔,一雙眉,一雙眼,頓時溢出萬種風情。

  顧湛深深看她一眼,後知後覺地收回大掌,握拳在唇邊輕咳一聲,“小心些。”

  陸茗庭聽了這話,耳尖都紅了,嗓音糯糯的,輕的幾乎聽不見,“是,婢子知道了。”

  顧湛定了定心神,又接著問案情,“三隊商賈的貨物都擺放在哪裏?”

  岑慶還沒從方才二人的曖昧氣氛中回過神,嗯嗯啊啊了半天,才找回思緒,“木材商的木頭不易搬運,一直在碼頭的貨船上停泊著。瓷器商和藥材商的貨物全都堆放在客棧的貨倉裏,各自派了專人把守。”

  話音兒剛落,杜斂便帶著姚文遠怒氣衝衝地走了過來,“真是邪了門了!倉庫裏的貨物一點移動過得痕跡都沒有,那兩口裝千秋賀禮的箱子還在,裏頭的東西卻不翼而飛了!”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扇著扇子道,“我叫瓷器商打開幾箱貨物看了,都是清一色的高足窄口瓷器瓶子,沒有什麽異樣。那藥材商倒是個倔脾氣,說是藥材金貴容易受潮,不予配合開箱驗視,我和他說了半天好話,他才同意打開箱子!”

  姚文遠拿著毛筆伏案疾書,怯怯地抬頭看向顧湛,“方才杜大人和藥材商大吵了一架,還懷疑人家偷了賀禮,結果打開箱子一看,都是極其金貴的冬蟲夏草和紅參,連千秋賀禮的影子都沒有!”

  杜斂拿扇子重重敲了下姚文遠的腦袋,“姚大人,專心做你的筆錄,沒人把你當啞巴!曆朝曆代,話多的禦史可都活不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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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桃子生病去醫院了,醫生說是急性膽囊炎,開了很多很苦的藥QAQ

  大家這些天在家,要少食油膩,健康飲食,我們都要保重身體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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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蠟燈紅

  姚文遠兩手抱著頭,拿著宣紙和毛筆坐到了離杜斂稍遠的桌子上。

  杜斂白他一眼,無奈道,“光天化日之下,賀禮怎麽可能不翼而飛呢?”

  岑慶也十分不解,“千秋賀禮原地蒸發,和軍餉的丟失方式不謀而合,難道真的是天兵天將借銀……”

  “子不語怪力亂神,”

  顧湛淡淡打斷,“這時辰也該用午膳了,岑慶,去傳膳吧。”

  悅來客棧兼顧住宿和酒樓的營生,美酒菜饌是江寧一絕,杜斂早就對悅來客棧的美食心生向往,聽顧湛說要在客棧用飯,自然樂意至極。

  悅來客棧有四層,一層設散桌,二層設雅座,三樓和四樓為住宿的客房。

  悅來客棧的酒菜可口,價格適宜,是江寧當地的老字號招牌,平時有大批老主顧經常光顧,生意十分興隆。

  平時稍微有點兒臉麵的人在外頭吃飯,一概都是往樓上雅座裏坐的,可今日悅來客棧被官兵封鎖,壓根沒有平民百姓上門用餐,大堂裏除了掌櫃的和泡湯之外空無一人,一行人索性落座在了一樓。

  ……

  一桌子菜色剛上齊,杜斂和顧湛邊吃邊談論案情,陸茗庭靜靜坐在顧湛身旁,時不時動一下筷子。

  桌上擺了十幾例菜色,陸茗庭卻隻夾麵前的一例清炒冬筍,顧湛用餘光瞟了她一眼,見她捧著一隻團花白瓷小碗,雙頰一鼓一鼓,吃相很是秀氣。

  她生的弱不禁風,風一吹就病病歪歪的,平日飲食偏清淡,雞鴨魚肉也吃的不多,回頭該多補補身子才是。

  這麽想著,顧湛用公筷夾了一塊蜜炙火腿,放到陸茗庭碗碟中,“怎麽光看,不動筷子?”

  望著碗中多出的蜜炙火腿,陸茗庭受寵若驚,粉唇一笑,“謝將軍。”

  蜜炙火腿醬汁濃鬱,外糯裏嫩,就連一向不愛吃肉的陸茗庭,也覺得唇齒留香,鮮香怡人。

  她穿著一身藕荷色對襟襖裙,雲髻間插著一支多寶鸞鳳金釵,胸脯鼓鼓囊囊,腰肢盈盈一握,身段兒凹凸有致。

  美人吃美食,最是一番秀色可餐。

  杜斂從陸茗庭臉上移開目光,冷哼道,“顧湛,我也要吃蜜炙火腿!我也夠不著盤子,你怎麽不給我夾一個?”

  顧湛張口就是一句,“杜大人是斷手斷腳了麽?”

  兩人鬥起嘴來百無禁忌,什麽生啊死啊的隨口就來,陸茗庭已經見怪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