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寶釵寶琴才將將寫好回帖,著人送去了林家,便有賈家的一個媳婦婆子來請薛母過去說話。

  薛母一瞅這天時,已是有些晚了,便讓那婆子回去告訴王夫人,明日一早必過去的,那婆子方不情不願地走了。

  馬姑姑笑著同薛家姐妹倆對視,這才說完,便有惡客不請自來了。薛母亦是有些不快,她也知王夫人這時候派人過來傳話,必是有些緊要事同自己說的。可這婆子幾句話便叫自己打發了,瞧著似也沒那麽要緊,卻還催的這般急,也不想想這時候過去了,晚間回來不便不說,便是留宿,也沒個準備。她又不是賈家的下人,被這般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成什麽樣子?

  帶了些氣兒,薛母第二日到底還是要過去的,隻是麵上神色看著不如往日間和樂。金釧兒引著薛母進去,笑著打道:“姨太太這是怎的了,誰招惹您了不成?瞧著怪怕人的。”

  薛母麵色不善,這時候哪裏願意搭理個小丫頭,便沒理會她。

  金釧兒瞧著薛母這般神色,心內也有了兩分羞惱,暗道這薛姨媽怎地這般失禮。又想,薛家到底是商賈之家,連賈家這樣的公侯府邸的半個指頭都抵不上,卻耍的好大的威風。誰不知道那薛大爺身上可是沾了人命官司的,借著他們賈家的勢才得以脫身。這薛姨媽平日間瞧著和善,到底養出了個能殺人命的兒子,可見自己也未必是個好的。到底也不敢得罪了薛姨媽,便收了話頭,隻引著她進去罷了。

  薛母進去時,臉上已是換了副神色,笑問王夫人,“姐姐可真是,這般急著喚我過來,家裏好大一攤事兒等著我呢。偏姐姐還派了個笨嘴拙舌的去,叫我也沒個清楚。”

  王夫人原有些惱怒薛母昨日不直接過來,後來也反應過來是自己思慮不周了,如今聽見這話便笑道:“妹妹可真是,早些給蟠兒娶了媳婦,你少操多少心呢。偏你疼兒子,他想怎地便怎地,也不知心疼心疼你自己呢。”

  薛母一聽這話,便笑道:“蟠兒素來最是心疼我的,卻是那算命的說他不宜早娶,否則容易妨克了家人,他可不就是心疼我麽,擔心我與他妹妹麽,如今家裏可還剩誰呢。”

  王夫人便笑笑,不再說這個。

  薛母順勢遞了個台階給她,“姐姐那般匆忙地喚我來,可是有事呢?我昨個兒一宿沒睡著覺,一大早便叫蟠兒把我送過來了。”

  王夫人便笑嗔道:“偏你們一個兩個的都非得搬出去住,要不咱們姐妹兩個一處院裏住著,說話也方便呢。”

  薛母已是聽說林家亦搬出賈家之事的,她原不覺著什麽,他們一家姓賈,一家姓林,一家姓薛,原便不是一家子,哪裏會一直住在一處呢,時間長了豈不惹人厭煩。

  況且林玨年歲愈發大了,已是到了成親的年紀,難道還要在賈家娶親不成,算怎麽回事兒呢。如今搬出去自立門戶,賈家更該幫襯著才是,如何聽著王夫人,竟還有些個不願意似的。何況,她原不是不大看得上林氏兄妹的麽?

  薛母卻不知,王夫人瞧不上林家兄妹卻是因著先時賈敏在家時姑嫂不合。及至林玨有了出息,她便有些願意黛玉了。隻林玨不鬆口,老太太雖有心,卻是覺得兩家孩子都還小,隻讓他們先一塊住著,王夫人這便有些急了。

  後來也不知何時起,府裏便有了金玉良緣的說法,說的卻是那同樣失怙失恃的史湘雲。這王夫人如何願意,史湘雲雖出身一門雙侯的史家,可她卻是自小父母雙亡,守著叔嬸過日子的。叔嬸來日俱去,留下堂哥堂嫂便又差了一層。

  且史家也隻是空有爵位罷了,哪像林玨,天子禦前行走,深得聖人青眼,將來無論是寶玉入朝為官,還是元春在後宮之,都能仰賴於他。且林家原也是曆經了五世的列侯之家,林如海又是死在鹽政的肥缺兒上,家私之豐厚,實非史家可比。

  王夫人冷眼旁觀,林黛玉雖不大愛裝扮,頭上往往隻插支珠釵,那珠釵卻是同耳環項鏈串配著來的。若是哪一日換了,必是連同頭腳一並換了的,她有心數著,已是查出有二十餘套妝飾了。且這些卻不獨是賈敏當年的嫁妝。賈敏出嫁時,她已是嫁入賈家的。嫁妝之事賈母不假人,可她也是經過眼的,哪裏有她不知道的。

  要說富貴之家的女孩兒,哪個沒個十套八套首飾的,隻林黛玉的首飾做工都極是精巧。就說那些珍珠,俱是取自東北邊河域海域的東珠,無論大小,各個渾圓飽滿,毫無瑕疵。單就這一點,便彌足珍貴。要知道,這東珠產量有限,端的是珍稀,往往得的有限的那些,也都是叫太後皇後們用了,以顯示其尊貴的地位。那黛玉院的婆子說,林玨單給黛玉串首飾的珠子,就有一匣子。

  “到底蟠兒和寶釵如今都大了呢,往後相看人家的,哪裏好在貴府裏。姐姐倒是素來不嫌我們的,隻若因此叫人說嘴,反是耽誤了姐姐的美意了。如今我們雖搬出去了,可還不是姐姐一句話的事兒,哪裏便不好說話了呢。”

  薛母端起茶盞,摸著杯壁略有幾分燙意,便瞄了眼王夫人身後低頭垂首而立的金釧,淺笑著碰了碰杯沿,卻未入口。

  王夫人笑道:“偏你想得多。”又歎了口氣,“實在是有些話沒人能說,隻能找妹妹念一念了。”

  薛母又瞄了眼王夫人身後的金釧,隻見金釧對著二人福了福身,對王夫人道:“太太,我去小廚房瞧瞧,吩咐她們加兩樣菜。”

  王夫人素喜金釧伶俐,便笑著點頭道:“去吧,你薛姨媽愛吃甜軟的,且家一樣蜜汁豆腐。也帶著你香菱妹妹一塊兒,給她尋些糕來吃。”

  金釧俏生生地應了一句,才帶著香菱離開了。

  薛母笑道:“也不知姐姐這裏的丫環都是如何□□的,個頂個的聰明伶俐,長得也嬌俏水靈,便是我瞧著都想要帶回去自家呢。”

  王夫人便道:“你瞧著哪個好的,便帶回去,能被你瞧上,那可是她們的福分。”王夫人以為薛母是瞧了她這裏的丫頭,想給薛蟠納回去做個通房,她平白用了薛家那麽些銀子,不過是幾個丫頭罷了,她哪裏有不舍得的。

  薛母卻未接話,笑道:“姐姐方才相同我說什麽來著?”

  一提這事兒,王夫人便忍不住又是一歎,“唉,這卻是鳳丫頭那院子的裏的事兒了。可真是沒臉提,鳳丫頭多麽要強的一個人,自嫁入賈家來,便一直幫著我管家,為這闔府上下操了多少心神。別個不說,前頭蓉兒媳婦去時,他們那尤大嫂子是個不用的,求到咱們府上,還是鳳丫頭過去給張羅的,否則那一府不定亂成什麽樣子呢。”

  又恨聲道:“闔府的男盜女娼的東西,小娼婦養的破爛貨!”罵了兩句後,王夫人才能心平氣和地說話,“那尤老娘是個什麽破爛貨,不過是看著尤氏的麵兒上,才讓她住著罷了。她竟還慫恿著她那不知廉恥的女兒勾引到了璉兒身上。那尤氏也是個忘恩負義的,鳳丫頭平日間待她多麽的好……”

  薛母也歎,“實在是再想不到的,璉兒原咱們瞧著是多麽老實的一個孩子呀,都是叫東府那邊給帶壞了的。”

  “如今鳳丫頭已是病了有些時候了,璉兒還被關在祠堂裏呢,真是造孽。也是有老太太處置了那尤姨娘,個破爛貨,連累了闔府的名聲。”王夫人也是氣急了,她雖處處是為鳳姐兒著想,其實卻是深恨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惹了個尤二姐進門,平白帶累了她的寶玉的聲名。

  再有鳳姐兒原確實是同她一條心的,如今卻越發地奉承老太太去了。且王熙鳳本就是大房的媳婦,尤二姐入府又是邢夫人那個蠢人攪的事,看著大房出醜,她樂意得很。不過就是寶玉行事不謹與這事兒沾了關係,否則她早便恨不得人人盡知了。

  如今王夫人特特提起這個,卻也不是平白無故的,“如今鳳丫頭隻一味病著,這家裏的大小事情,便又都攤到了我這裏。我也有些個年歲了,竟還要操這些小輩兒們的心,實在是造孽。”

  薛母便笑道:“還不是大房那邊沒個人呢,如今鳳丫頭病了,老太太可還指望著誰呢?姐姐若不管著些,家裏的大小爺們們便是隔天上朝要穿的衣裳,也不知該何處尋呢。”

  王夫人便也跟著笑起來,“可真是叫妹妹說著了,爺們們可懂些什麽,雖院裏自有丫環婆子小廝的伺候,哪裏真能思慮周祥了,還不是得咱們女人們事事給他們想著。不過如今旁的都還不要緊,不過巡著舊曆罷了,奴才秧子們也不是養著做擺設的,若果真事事都要咱們去做了,可還要他們做什麽呢。”

  “總得有個做主子的掌著眼呢,要不他們哪裏有個主心骨,闔府可不都亂了套了麽。”薛母道。

  “可是呢,妹妹也是當家慣了的,最是能明白我呢。”

  又是歎了口氣,“我們這府裏,說是公侯之家,可老太爺去的早,你那姐夫又是個一味讀書不理庶務的,大老爺,唉,不提也罷,如今便越發地艱難了。娘娘在宮瞧著風光,可這見上一麵多麽為難,可許了我們蓋省親園子,有望迎娘娘歸寧省親,也是有內務府給錢的,可這前期蓋園子的一應花銷,仍舊要府上來。”

  王夫人滿麵慚色,“已是從妹妹那裏挪了十萬兩銀子了,如今可實在有些再難張口了。”

  話至此處,薛母哪裏還有不明白的。隻是已經借出去了十萬兩,那可都是她的私房,連寶釵都沒叫知道的。

  薛母一時十分的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