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宗夫人這一巴掌, 把宗倩娘打懵了, 也把衛峰看傻了。

  隻聽宗夫人厲聲訓斥道:“你太不懂事,平時我是怎麽教你的?知道你難,知道你需要銀子,可人家贈送你的東西,便是再難再苦也不能賣掉當掉。”

  衛峰還怔楞著,宗倩娘已經發出低低的抽泣聲。

  到底心底還有份情意在, 衛峰想維護她幾句, 然剛一張口,卻迎來了母親暗含警告的目光, 隻得訕訕閉上嘴。

  衛夫人揚起下巴, 上下打量宗夫人一眼, 半是不屑半是譏笑,“宗夫人不是臥病在床起不了身嗎?你這病好的真是時候。”

  “我兒子癡, 可我不傻,如今你做戲給誰看?打啊,有本事把你女兒的臉打腫。利用完我兒子就一腳踹開, 想攀高枝了不是?可惜, 人家根本瞧不上你們。”

  “慎言!”宗夫人臉色一變, 分辯道, “我們是為了軍餉案子找朱大人,可不是你想的那回事,莫要敗壞我女兒的聲譽。”

  頓了頓又說,“衛嫂子, 我們兩家也算通家之好,我夫君仁義,一人抗下所有罪責,如今人還關在詔獄裏。可衛大人的總兵之位還坐得穩穩的,平心而論,你這樣汙蔑我們說得過去嗎?”

  衛夫人一撇嘴,“你不知道我們湊了七萬兩銀子補上去了?看在以往的情麵上,我給你支個招,你家把剩下的三萬兩湊齊交上去,宗大人也會很快釋放。”

  “我們哪裏來的銀子?我家的情況……”

  “那你能怨誰?而且我把話放這兒,”衛夫人眼中陰光四射,咬著牙道,“慫恿我兒生事,將我兒玩弄於鼓掌之中,你們差點毀了他!這筆賬,咱們回遼東慢慢算,讓你們痛快過一天我就跟你姓!”

  宗倩娘接觸到她惡狠狠的目光,不由後退一步。

  宗夫人還能撐得住,因笑道:“你的怒氣來得莫名其妙,我們可沒拿刀逼他,你們當父母的沒管教好兒子,為何要埋怨外人?再說,遼東也不是你衛家能一手遮天的。”

  衛夫人冷哼一聲,活動了下手腕。

  “今非昔比,你不是巡撫夫人,隻是犯官家眷,你看哪個買你的帳?難不成又指著老百姓替你喊冤?他們吃過一回虧,生生被順天府從京城趕出去,現今這招不靈了。”

  她冷冷道:“本來事情不用這樣收場,宗大人罪不至死,我家老爺有愧於宗大人,必會善待你們。宗倩娘也會是衛家當家媳婦,如今……哼,我真慶幸沒迎娶她過門!”

  說罷,硬拽著衛峰離開。

  衛峰底氣不足道:“娘,朱緹是看中父親的兵權了吧,不像真心幫咱們……”

  “閉嘴!”衛夫人恨鐵不成鋼地捶了下兒子,低聲道,“他推波助瀾也好,誠心幫忙也好,總之咱家又被卷進京城這個權力爭鬥的窩子,一旦壽王案被翻起來,皇上決計不會有錯,錯的都是查案的人!咱家隻有依附他才能保命。”

  衛峰回頭張望了下,明顯露出心疼的神色。

  衛夫人自然看在眼裏,卻什麽也沒說,心中已暗暗盤算出無數個折騰人的法子。

  此時天空更加陰沉,風卷著雪粒子沙沙落下,打在宗倩娘臉上,臉疼得更厲害了。

  她捂著臉,委屈地看著母親,“您也太用力了。”

  宗夫人沒答話,此時她的心境也和這天氣一樣寒涼,但覺前路危機四伏,有一種剛離虎口又入狼窩的感覺。

  女兒是慫恿了衛峰不假,可也不至於讓衛夫人恨毒了自家,難道是出自朱閔青的授意?

  她猛地哆嗦了下。

  宗倩娘問道:“娘,我們還回遼東嗎?”

  “不回去又能去哪裏?”

  “留在京城行不行?您瞧衛家的態度……娘,你再去求求朱大哥,你不是說他是閔家的親戚?”

  “不成。”宗夫人搖頭歎道,“這次他放你出獄,已耗費完那點子情麵,以後,他不會再見我們。”

  宗倩娘愣了片刻,絕望地發出一聲似哭似笑的嗚咽,“我該怎麽辦?”

  卻是沒人回答她了。

  風漸大,雪粒子也變成漫天飛舞的雪花,斷斷續續降了兩天兩夜才停。

  這天是臘月三十,清晨的陽光照在房頂尺厚的積雪上,閃著細碎晶瑩的微光。偶有幾隻麻雀,嘰嘰喳喳叫著在雪中覓食,倒顯得冬景不那麽蕭瑟。

  因朱緹說今天要回來過年,秦桑早早起床,盯著丫鬟婆子們拾掇菜品,準備晚上的團圓飯。

  朱閔青站在廊下,看著她忙裏忙外的張羅。

  “把門簾換成大紅妝花厚鍛簾子,對,就是那個金錢蟒的。”

  “案上擺兩盆水仙,去去屋裏的炭火味。還有,今晚上準備素酒,爹爹還要回宮當差,不能酒氣太重。”

  秦桑一眼看到他,轉身回屋,不多久捧了個小包袱過來。

  朱閔青嘴角啜著一絲笑,“給我的?”

  “不給你還能給誰!”秦桑笑嘻嘻地塞到他手裏,“過年要穿新衣,裏外全套的,記得換上啊。”

  一聽裏外全套,朱閔青的心不由跳了一下,含笑道:“我一會兒就換上。”

  “不行不行,新年穿新衣,今兒是三十,還是舊年,須得初一穿。”

  秦桑絮絮叨叨叮囑著,忽瞥見院門口小常福探了下頭,忙止住話頭,招手叫他進來,“什麽事鬼鬼祟祟的?”

  小常福賠笑道:“剛接到宮裏的傳信,老爺今兒不回來了。”

  秦桑的笑臉立時就垮了,“來人呢?總要知道為什麽。”

  小常福道:“宮裏的人透露說吳郎中被請入宮中,旁的倒沒提,留下句話就匆匆忙忙走了。”

  大年下急詔吳郎中入宮!

  秦桑暗自心驚,和朱閔青對望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愕然——皇上可能出事了。

  朱閔青稍坐思索,沉吟道:“我遞牌子進宮看看,若掌燈時分我還不回來,就不要等我了,你和豆蔻幾人安心過年。”

  說著命小常福牽馬,換了官服一躍而上,不放心又叮囑一聲:“阿桑,把門關好,若要放炮放煙火,讓婆子小廝們來,你離遠點。”

  秦桑說:“遇事不要急,且看清狀況再說話,別上來就發狠。”

  “嗯,我知道的,都記下了。”朱閔青看著她笑,然後雙腿一夾,那馬潑風般地消失在雪地中,隻餘滿地的雪塵流煙似地飄蕩。

  秦桑立在大門口,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才回屋,神情懨懨的,一下子沒了精神。

  方才還歡聲笑語的院子不再熱鬧,在旁邊人家陣陣的鞭炮聲襯托下,反倒有了幾分寂寥。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昏蒼蒼的暮色籠罩京城時,他仍沒回來。

  秦桑便知,宮裏一定是出大事了。

  這是第一個身邊沒有親人的除夕夜,雖有豆蔻和月桂兩人一唱一和拚命湊趣,秦桑也提不起勁兒來。

  熬過子時,看著下人們放了兩箱子炮仗,劈裏啪啦一通亂響,方覺心情通暢些。

  夜深了,秦桑耐不住,立在大門口瞭望一陣子,還是不見他的蹤影。

  豆蔻勸了半天,秦桑才回屋歇息,卻是滿腹心事睡不著,好容易朦朧睡去,已是雞鳴時分。

  迷蒙天光中,朱閔青披著一身雪塵終於回來了。

  他眉頭緊鎖著,緊張興奮中又帶著期待和不安,一進院門就下意識去敲秦桑的房門。

  手剛舉起,馬上反應過來,朱閔青看著黑黢黢的門窗,暗道自己暈了頭,竟連時辰也忘了。

  他慢慢踱回屋子,見炕頭上整整齊齊疊放著一套新衣。

  暗紅的長袍,是秦桑給他試過的那件。

  他眼前又浮現當時的景象。

  朱閔青不由自主撫上嘴唇,似乎,那柔軟微涼的觸感還遺留在唇齒之間。

  單單吻她的耳朵,就能讓他如此沉迷,若是……

  朱閔青的喉結上下滾動一下,急忙轉身去淨房。

  熱水是提早備下的,然此時已經溫涼,他沒叫下人再燒水,借著水的涼意,將那股子衝動壓了下去。

  待換上中衣,忽想起來,這也是秦桑做的!

  鬆江布料子貼在身上,奇怪,分明和以往的中衣料子一樣,可這件卻有種奇怪的觸感。

  朱閔青仰麵躺著,隻覺炕燒得太熱,暖得令人渾身燥熱。

  根本睡不著!

  想到今天宮中發生的事,他目光沉沉望著承塵:也許很快就能達成心願。

  東方泛起魚肚白,朝陽慢慢升起,美妙而蒼茫,新的一年到來了。

  各處的鞭炮聲接連不斷,初一的早上顯然是不適合睡懶覺的,秦桑很早就被吵醒,打著哈欠起身,睡眼惺忪問道:“我哥回來了沒?”

  豆蔻道:“回來了回來了,一早就在堂屋裏坐著,吩咐我們不準打擾您。”

  秦桑困意全無,匆忙梳妝完畢,三步兩步出來內室,但見朱閔青穿著一身新衣,端著茶杯正笑吟吟地看著她。

  懸了一晚上的心頓時落回肚子,秦桑也不急著問他,先給一院子的人發了紅包,聽了滿耳朵的吉祥話,方拉著他躲入內室,問道:“宮裏什麽情況?”

  朱閔青道:“昨天皇上逛禦花園,突然頭疾發作,手舞足蹈,語無倫次,接著就昏迷不醒,禦醫隻敢用溫和法子,根本叫不醒皇上。”

  秦桑已然明了,“所以才讓吳郎中進宮,他的醫術不見得比禦醫高超多少,勝在膽子大敢用猛藥。”

  朱閔青沉聲道:“昨晚皇上倒是醒了,可吳郎中說,皇上的身體底子不大好,頭疾如此嚴重,恐怕要提早準備了。”

  秦桑怔楞了下,眼中光亮霍然一閃,“立儲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