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朱懷瑾深知衛所重要性, 立時指揮人手過去救火。

  入夏以來不曾下雨, 河麵雖有三四丈寬,卻很淺,是以水花四濺中,烏泱泱一幫人撲騰著奔向對岸,

  此時的耿巡撫又驚又疑,不知是衛所的人有意為之, 亦或純屬意外, 眼見此景,他的心也不由跟著撲騰個不停。

  他後悔沒早些處理那批東西, 若被發現可如何了得?轉念一想, 衛所指揮使假借失火, 獨吞了也是有可能的。

  驚惕中,忽聽秦桑說:“火勢不小, 也不知道會燒到哪裏。”

  耿巡撫心中五味雜全,惟願是指揮使放的火,最好燒個幹幹淨淨, 什麽痕跡也別留下。

  一個多時辰過去, 對岸火勢漸消, 秦桑回身笑道:“郡王, 耿大人,不如我們過去看看?”

  耿巡撫重重哼了一聲,“保定衛所乃軍事重地,豈能你是想看就看的?”

  秦桑斜眼看他一眼, 那眼神和看死人也差不多了,隨即抬腿就走。

  朱懷瑾跟著她走,還不忘招呼耿巡撫,“怎的站著不動?你轄下的衛所,於情於理都該過去察看。劉文,伺候耿大人過橋。”

  劉文立時雙手抓住耿巡撫的胳膊,倒像是怕他跑了似的。

  秦桑心下微動,輕聲道:“你瞧出點什麽來了?”

  朱懷瑾道:“事情經過我大致知曉了,你不是蠻橫囂張的人,此次行事必有你的道理,我猜……你家被劫走的那批東西和耿向忠有關,不然你不會冒著被問罪的風險脅迫朝廷命官。”

  秦桑訝然地打量他一眼,沒說話,目光中已帶了笑意。

  衛所的明火已經撲滅,濃煙還未完全消散,隔老遠就聞到一股嗆人的煙味。

  營盤中,幫忙救火的侍衛也好,衛所留守的兵士也好,頭臉身上均被熏得黑乎乎的,猛一看也分不出誰是誰。

  朱懷瑾掃視一圈,屋舍有幾處破損,但看樣子並不嚴重,因問道:“哪裏著火?損失嚴重不嚴重?”

  一個頭目上前答話:“也不知道從哪裏燒起來的,別的倒沒事,就是糧倉著了。”

  耿向忠聽了,心中一陣狂喜,卻不能表現出來,做出又心焦又心痛的神情,“糟糕糟糕,本就拖欠著軍餉,如今再讓將士們餓肚子……唉,可惜藩庫也沒糧了,就是本官想挪用也不行啊!”

  說罷,還意味莫名瞥了瞥秦桑。

  那人笑道:“大人不用擔心,沒燒多少糧食,火勢沒蔓延開我們就撲滅了。”

  耿巡撫愣了一瞬,艱難道:“那……那就好。”

  “秦妹子!”崔應節頂著一張烏七八黑的臉,風風火火走近,興衝衝喊道,“找到啦!這下咱們可掏了他們的牛黃狗寶。”

  秦桑目光霍地一跳,閃出不加掩飾的喜悅的光,邊走邊笑,“人贓並獲,這才是大快人心。”

  耿巡撫像挨了記悶棍,立刻麵色灰敗,腦子裏一片空白,也不知被誰架著,顫著雙腿高一腳淺一腳踩棉花似的,隨眾人來到糧倉前。

  迷蒙的灰色煙塵中,一個身量頗高的男子背對著他們站在大開的倉門前,旁邊垂手站著一個人,略彎著腰,很恭敬的樣子。

  秦桑緊盯著那男子的背影,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那人聽見動靜,回身望了過來。

  忽然起了風,草樹簌簌搖晃,煙塵隨風四散,陽光下,他微微地笑。

  “阿桑。”

  “哥!”秦桑笑著跳著,小鹿一般跑到他跟前,揪著他的衣袖道,“怎麽一直都沒消息?你是來查案的嗎?身體好些了沒?又是煙又是火的,你眼睛疼不疼?”

  “我一切都好。”朱閔青含笑道,“聽說咱們家的東西被人搶了,我過來看看怎麽回事,正好和他們幾個碰在一起,索性一起查案。”

  秦桑略一想便明白了,車隊中定然還有爹爹的眼線。

  邱萬春的頭垂得更低了。

  朱閔青帶著讚賞的語氣道:“你的主意不錯,夠當機立斷,再晚來一天,說不得這批東西就要倒騰出去了。”

  他的目光飄向秦桑身後,“剩下的,就交給哥哥吧。”

  耿巡撫身形搖搖欲墜,似乎下一刻就要昏厥過去。

  朱閔青道:“在衛所的糧倉裏,竟然發現被流民劫走的糧食草藥,耿大人,你怎麽看?”

  黃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流下,耿巡撫蠕動著嘴唇道:“這……要問衛所指揮使,本官不清楚。”

  “死到臨頭還嘴硬。”朱閔青冷笑道,“他跑不了,你也跑不了。”

  “我我……”耿巡撫想找朱懷瑾說說情,然不知何時他已悄然離開。眼見再無指望,耿巡撫兩眼一翻,渾身抽搐著軟癱在地。

  “好歹也一方大員,竟嚇成這樣。”朱閔青吩咐手下,“好生照料著,進詔獄了再慢慢跟他玩。”

  二人攜手慢慢出了營盤,秦桑止住腳步笑道:“知道你忙,我這就走了。”

  朱閔青含著幾許悵惘歎道:“好容易見麵,還沒多久又要分開。”

  秦桑看看天時,日影西斜,因道:“我可不能再耽誤了,一城的人都等著這點子糧食吃飯呢,還有周邊鄉鎮,情況隻怕是更糟。”

  “你總是惦記別人,也要多想想自己。”朱閔青的聲音帶著後怕,“你還沒意識到這件事的可怕,咱們捐的糧到不了,朝廷賑濟的糧再晚個十天半月——這不是難事,隨便哪個衙門耽擱幾天就夠了。”

  “餓急了的人什麽都做得出來,更不要提還有瘟疫的恐懼,民亂爆發是遲早的事。耿向忠是蘇閣老的得意門生,又有保定衛的兵渾水摸魚,你身為督主的女兒,極有可能……”

  朱閔青望著她,說不下去了。

  秦桑心頭突突亂跳,這種可能她從未想到過,如果她出個意外,隻怕爹爹和他會發瘋。

  依照他們的脾氣,隻要是涉及此事的人,不管是否無辜都會殺了泄恨。

  逼爹爹失去理智瘋狂報複殺人,引得朝野共憤,再把民亂的禍根甩在爹爹身上,恐怕這才是爹爹政敵的目的!

  到時皇上隻能殺了爹爹平息眾怒。

  思及至此,秦桑心有餘悸地說:“還好我沒有坐以待斃,總算是解了這一局。”

  “也幸好這倆人貪財,若搶來就立即燒了,那咱們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朱閔青眼睛露出凶光,“總算抓住姓蘇的把柄了,就算整不死他,也得讓他脫層皮!”

  “等案子查清楚後別忘告訴我一聲,還有,盛縣令這次幫了我大忙,請功的時候別忘了人家。也免了邱萬春等人的責罰吧,我答應過他的,總得給個麵子。”

  朱閔青失笑,“知道了,回去時候小心,我辦完案子就去找你。”

  天已黃昏了,紫紅色的落霞一朵朵、一片片從西向東延伸著,把逐漸發暗的屋舍樹叢籠罩在無與倫比的帷幔下。

  車隊已整裝待發。

  秦桑臉色緋紅,眼睛閃閃發著光,極快地抱了朱閔青一下。

  快得朱閔青還未反應過來,她已鬆了手。

  她說:“我等你。”

  朱閔青站在原地目送她離去,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才轉身往回走。

  突然他停住腳步,臉色變了變:他怎的忘了朱懷瑾!太大意了,剛才應該找借口把他留下協同辦案,省得他再煩阿桑去!

  此時秦桑正驚訝地望著朱懷瑾:“我還當郡王回去了。”

  “要和你說的話還沒說,我怎能回去?阿桑,可否借一步說話?”

  一句“阿桑”,驚得秦桑身形一歪,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訕訕道:“您這樣叫我真不習慣……那邊有個斜坡,咱們去那裏說話。”

  夜風柔和,天色還沒完全黑透,月色未明,幾顆星星若隱若現,半明半暗中,原野有一種朦朧的美。

  朱懷瑾的麵孔也朦朦朧朧地看不清。

  他呼吸有些急促,良久才道:“秦桑,我喜歡你。”

  風一瞬間好像停了。

  秦桑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有些意外,也很慌亂,甚至有一絲絲的為難。

  她不是蠢笨之人,自從上次在他的馬車看到詩集,已隱隱約約猜到他的心思。

  本以為自己不做任何回應,這事就能慢慢淡下來。

  不想他竟直接表白了!

  如果說以前秦桑還懵懵懂懂地不明白什麽叫喜歡,那她現在已經很清楚自己的心意了。

  腦中不由閃過朱閔青的臉,她忍不住嘴角微翹,想還是把話說明白的好,“我……”

  “你知道我喜歡你哪點嗎?”朱懷瑾飛快地截斷她的話。

  秦桑好奇心上來了,“我也納悶你喜歡我什麽。”

  朱懷瑾大笑起來,“漂亮!”

  秦桑打了個頓兒,“謝謝啊。”

  “是頑笑話,不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是這個感覺。”朱懷瑾柔聲道,“我萬分慶幸那年上元燈節你拉住了我。”

  “第二次見你,是城隍廟前,你臨陣不慌機敏應變,左一計右一招,硬生生扭轉了朱閔青的風評。我就想,這姑娘太有意思了,和她在一起絕不會枯燥無味。”

  “第三次是馬球場,我救了你,我衝向你的那一刻,沒有絲毫猶豫。現在想起來,可能那時已對你動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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