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秦桑臉上帶笑, 聲音不高, 可字字都透著不容置疑的傲岸和決然,讓耿巡撫清楚地意識到,這個無品無階的小姑娘根本沒把他這個一方大員放在眼裏。

  一股怒氣直衝頭頂,耿巡撫涵養再好臉上也維持不住了,咬著後槽牙道:“錦衣衛的主子隻有一個,那就是皇上!朱緹的女兒竟能指使得了錦衣衛, 好, 好得很呐!”

  秦桑幽幽道:“可惜你的話皇上聽不到,而且我很肯定地告訴你, 就算事後皇上知道了, 也隻會誇我會辦事。”

  耿巡撫不住冷笑, 壓根兒不信。

  崔應節大踏步上前,準備拿人了!

  “剝皮之術、烹煮之法、斷錐灌鉛……”秦桑斜眼看著耿巡撫, 悠悠然道,“須得給大人好好開開眼,方叫你知道什麽事能做, 什麽事不能做。”

  她的話意有所指, 耿巡撫忽地想到某件事, 絲絲涼氣頓時順著脊梁骨往上, 臉色也變得有些蒼白。

  然他畢竟混跡官場多年,見得多了,旋即冷靜下來,陰沉著臉厲聲喝道:“外頭的都是死人麽!難道要我親自和他們撕擄?”

  堂外侍立的下人們一看情形不對, 急忙團團護在耿巡撫周圍。

  與此同時,崔應節的人也衝進來了。

  空曠的花廳湧進這幾十號人來,一下子顯得擁擠許多,卻是闔無人聲,靜得能聽到風過簷鈴的丁當聲。

  盛縣令左右瞧瞧,想勸兩句又覺說什麽都不對,隻能默默低下頭,努力縮小自己的身形。

  “本官錚錚鐵骨,身正影直,何曾懼過廠衛的勢力!”耿巡撫吐出口濁氣,威嚴地一仰身子,冷哼道,“本官乃堂堂巡撫,統馭本府三司,主持政事、提督軍務,有專屬直奏上達天聽之權。想拿我?拿旨意來!”

  秦桑笑笑:“皇權特許,東廠可先斬後奏!”

  崔應節傲然道:“我們督主九千歲的名頭可不是白來的,你巡撫又怎樣,東廠就沒怕過誰!”

  “就憑區區十來個人想拿我,未免太狂妄了罷。本府護院、衙役足有兩三百之眾,且本官一道手令下去,衛所上千人兵士即刻趕到,你們焉能抵擋得住?”

  崔應節嘎巴嘎巴捏了幾下拳頭,不屑道:“有種試試?敢和廠衛動武的官兒我還一個都沒見過。”

  雙方誰也沒鎮住誰,場麵頓時僵持不下,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息充滿每一個角落。

  盛縣令坐不住了,若真打起來,借糧食草藥的事可就泡湯啦!

  遂向四周連連作揖,“耿大人、秦小姐,切莫動手哇!權當看在下官……不是,看在新樂縣十萬百姓的麵子上,大家有話好商量!”

  秦桑噗嗤地笑出聲來,“看把您嚇得,耿大人是唬人玩呢,衛所的兵都在真定忙著守城門,他從哪裏調兵?再者,耿大人既沒有旨意,也沒有兵部勘合,保定衛所指揮使敢聽他的?”

  盛縣令眨眨眼,誒,好像是這麽回事!

  耿巡撫聽了,臉上帶著輕蔑的笑,暗中給心腹管家使了個眼色。

  管家會意,借人群遮掩著,從側門偷偷溜了出去。

  “還有您說的護院衙役,我倒想看看都是什麽人……”秦桑笑得頗有點意味深長,“兩三百之眾,十幾個錦衣衛當真不是對手呢。”

  耿巡撫眼中閃過一絲陰寒的光,不言聲注視著秦桑一眾人,好半晌才道:“念你是為百姓奔波,我不與你一個黃毛丫頭計較。來人,按單子給她備齊!”

  盛縣令長長籲出一口氣,用力擦擦眼睛,好容易擠出兩滴淚,“全縣百姓謝謝您嘞。”

  耿巡撫看也不看他,隻盯著秦桑,喘著粗氣道:“秦小姐頂著朱緹的名義,以一介白身插手地方政務,脅迫朝廷命官,視廠衛為私物,踐踏朝廷法度,就不怕皇上砍你們父女的腦袋?”

  秦桑見他氣急,心情更加暢快,“不怕,您盡可彈劾,反正我死之前,你的墳頭早綠樹成蔭了。”

  把耿巡撫慪得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開藩庫,搬糧食,備馬車,買草藥,查驗核對,諸般雜務調停妥當,天已經黑透了。

  秦桑痛快地寫了借條。

  耿巡撫端起茶盞,侍從立馬高聲道:送客——

  秦桑坐著沒動,“夜路不好走,耿大人送我們一程可好?”

  耿巡撫手一頓,臉頰上的肌肉抽搐兩下,不陰不陽道:“不要得寸進尺,本官是不忍百姓受苦才答應你,可不是怕了你。”

  “耿大人治下有流民作亂,生生劫了我家車隊。話說這流民來無影去無蹤的,保不齊今晚又來搶東西,沒準會殺人滅口,我這點人可不是二百多人的對手。穩妥起見,您一道兒跟著吧。”

  “無稽之談,簡直荒謬!本官乃堂堂巡撫,居然要卑躬屈膝替你押送糧草?秦小姐簡直昏了頭!”

  秦桑笑了笑,輕輕敲了兩下桌麵。

  崔應節猛地衝到耿巡撫麵前,手中寒芒一閃,一把匕首赫然架在耿巡撫脖子上。

  耿巡撫又急又氣又怕,嘴唇發白,臉色發青,手腳冰涼,卻是一個字都不敢叫了。

  陡然生變,誰也沒料到秦桑真敢挾持耿巡撫,盛縣令和府衙一眾人都張大了嘴,瞪圓了眼,好似木雕泥塑一般僵立原地。

  秦桑泰然自若向外走去,崔應節拎著耿巡撫緊隨其後,其餘侍衛拔刀相護,盛縣令見狀,二話不說一溜兒小跑跟著,生怕把自己落下。

  府衙的人不敢強攻,更沒膽子放人走,隻好圍在四周,隨著秦桑等人的腳步移動。

  不知情的人遠遠兒地一看,還以為他們是開道的!

  有個差役疾奔而來,應是沒見過這樣的架勢,目光茫然地掃過人群,呆愣愣道:“江安郡王到訪。”

  儀門處,朱懷瑾在侍衛長隨的簇擁下迎麵而來。

  秦桑一時感到訝然,耿巡撫也是奇怪,卻是喜出望外,宛如見到救星般喊道:“朱緹女兒仗勢欺人,目無法度,脅迫朝臣,求郡王爺替下官做主!”

  朱懷瑾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頭,沉聲道:“崔大人放手,一場誤會而已,耿大人休要小題大做,所有人把刀收起來,閑雜人等都散了。”

  府衙的人順從地收了兵器,後退一丈有餘,而崔應節等人沒得到秦桑的示意,是以一個沒動。

  秦桑此時誰也不信,奇問道:“郡王為何在此?”

  朱懷瑾走近些,目光柔和看著秦桑,“我接了賑濟的差事,本是暗訪,看府衙大半夜人進人出亂哄哄的,就過來瞧瞧,不想遇到了你。我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可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受委屈。”

  秦桑怔楞了。

  崔應節無語望天。

  旁邊的耿巡撫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秦桑微微錯開他的視線,“夜路不太平,我想請耿大人一起押送糧食藥草,出了保定府就可以。”

  朱懷瑾思索片刻,用商量的語氣說:“他是巡撫,政務纏身確實不方便,我陪你可好?”

  秦桑拒絕了,“保定府生了流民,隻有他跟著,這一路才安全。”

  朱懷瑾眉頭緊鎖,從京城一路至此,他沒見過一個流民。

  可秦桑神色不似作偽,而耿巡撫竟也沒有否認。

  “那就一起走。”朱懷瑾很快拿定主意,徑自吩咐道,“劉文備馬,多點幾個侍衛,這就趕往新樂縣!”

  耿巡撫臉色非常難看,從始到終,朱懷瑾都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

  難道他和老師不是一路人?可分明是老師保舉他的。

  夜風吹過,樹影亂晃,幾聲鴉啼突兀地響起,耿巡撫一驚,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崔應節終於收回手中的匕首,用力一拍他的肩膀,“別發呆了耿大人,走吧。”

  長長的車隊出了城門,一路向南。

  吱扭扭的車輪碾過黃土官道,和著馬蹄聲、腳步聲,還有人們緊張而壓抑的呼喝聲,在寂靜的夜,聲音傳出去老遠。

  朱懷瑾有心和秦桑單獨說幾句話,然看她心事重重的樣子,明白時機不對,隻得忍下滿腹的心思。

  耿巡撫騎馬走在隊伍最前麵,手裏一直提著盞羊角燈,時不時東張西望。

  崔應節暗指前頭,和秦桑說:“提了一路,我都替他累得慌。”

  秦桑譏笑道:“這是生怕流民看不到他那張臉,一時衝動再誤了他的事。”

  果然,直到東麵天空泛起魚肚白,他們連個賊影子都沒看見。

  日頭高高升上樹梢時,一行人停在河邊歇息。

  耿巡撫冷聲冷氣道:“再有半個時辰就能出保定,一路承蒙秦小姐照顧,本官銘記在心,這份情日後總會報答!”

  秦桑四下裏眺望一陣子,目中陡地光亮一閃,“隻怕你沒這個機會了。”

  耿巡撫大怒,今日所經之事,對他來說是生平未曾有的奇恥大辱,一忍再忍他已是忍無可忍。

  一時顧不得江安郡王的麵子,待要義正言辭痛斥一頓時,卻見秦桑猛地跳起來,指著河對岸叫道:“火,起火了!”

  隻見河對岸烈焰衝天,霎時就將一片屋舍罩在濃煙之中。

  “那是保定衛所!”崔應節大喊大叫,擼著袖子就往河對岸衝,“大家快去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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