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朱閔青呆了一瞬,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深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可知方才那句話的含義?

  她不是隨便之人,可十五歲的姑娘,也不會隨隨便便說出這樣的話吧。

  莫非……

  不可能!他馬上否定了自己那個荒唐的想法,兩人認識才三四天,怎可能生出那種念頭來。

  秦桑見他愣著不言語,笑道:“快點啊,幾針的事。”

  朱閔青這才注意到她手上的針,又順著她的目光看過來——外袍的肩頭上有道寸長的口子,邊緣都磨損了,也不知破了多久。

  猛地靈醒過來,旋即耳根子一陣發燙,他咳了一聲,若無其事道:“懶得脫,我穿著你直接縫罷。”

  此話說完,他就後悔了。

  剛才秦桑替他拂雪時,她的手隻是輕輕掃過肩膀,他立時渾身緊繃。若要縫衣,定然靠得很近,二人難免有所碰觸,他不是給自己找罪受麽?

  還有上次,她抱著自己喊爹,彼時他每個關節都僵硬了,一時竟沒推開她。

  他實在是不習慣和人這般的親密。

  啪,燭花爆了一下。

  “衣服不能穿在身上縫。”秦桑認真道,“我們那裏常說,穿著縫,沒人疼,身上連,萬人嫌。”

  朱閔青想說他本就是沒人疼萬人嫌,但對上秦桑的笑臉,又默默咽了回去,脫下外袍遞給她。

  秦桑從針線簸籮裏找出幾束棉線,一邊比對顏色,一邊道:“你去暖炕上坐著,把火盆挪近點。”

  朱閔青依言坐下,又聽她說:“今兒個多謝你啦,多虧你來得及時,要不然,盡管我吃不了大虧,也要被惡心一下。”

  “職責所在,無須道謝,換了別人也是一樣。”

  “該謝還是要謝的。”秦桑瞥他一眼,手指一繞打了個線結,道,“你說說朝堂上的事,特別是內閣。他們的票擬要依賴爹爹送達批紅,想要壓製六部,執掌大權,一味與爹爹交惡不是明智之舉。”

  朱閔青沉吟著說:“內閣共有六人,蘇首輔曆經兩朝,為人清正,和督主關係一向不冷不熱。次輔姓馮,這人處事圓滑,督主曾想拉攏他,但他一直在觀望,沒有明確的態度。”

  “其餘四人,不是看蘇首輔臉色行事,就是明哲保身,兩邊不站,沒什麽好說的。”

  秦桑停下手裏的活計,“若這次朝臣彈劾爹爹失敗,我們有無可能爭取到幾個閣老?”

  “他們都自詡清流,個個愛惜羽毛得緊,不見得會和我們結交。我知道你擔心督主,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不是一兩次彈劾就能定勝負的。”

  秦桑也知道自己有些急躁了,笑著說:“也對,皇上還春秋鼎盛,有他在,爹爹也不會輕易倒台。”

  不知想到了什麽,朱閔青臉上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輕蔑,冷冷道:“他睡得倒是安穩。”

  秦桑低頭做著針線,沒注意他臉上的表情,隨口問道:“皇上的夢魘之症是怎麽回事啊?”

  屋裏靜了片刻,才響起朱閔青略顯低沉的聲音。

  “他是嚇的,壽王突然謀反,一夜之間殺到他龍床前,就差一步,那刀就砍他脖子上了。從此之後,他夜夜噩夢,根本不敢睡覺,也因此荒廢了朝政。”

  “我更奇怪了,我爹是怎麽讓皇上睡著的?”

  “那你要問督主,說實話,不止是你,所有人都好奇,但沒人敢問他。”

  秦桑笑了一聲,待看手裏的衣服,破口已經縫好了,陣腳細密,卻因在肩頭處,一眼還是能看到。

  她就琢磨著繡朵花遮掩一下,漸次便不說話了。

  燭光搖曳,昏黃的光暈充滿了整個屋子,她半低著頭,嘴角含笑,手裏拿著他的衣服,一針一線細細縫著。

  屋裏顯得異常溫馨,朱閔青看著看著,心裏湧上一股奇怪的感覺。

  似乎有點高興,又沒由來的一陣煩躁,攪得他腦子裏亂七八糟的,索性閉上眼睛不去看她。

  暖炕燒得熱烘烘的,十分舒服,他靠在大迎枕上,不多時便朦朧睡去。

  直到翌日天光大亮,他才從睡夢中醒來。

  朱閔青茫然看看四周,好一會兒眼神才逐漸清明,他竟在秦桑的屋子裏睡著了!

  他從炕上一躍而起,蓋著的錦被也滑了下來。

  炕頭整整齊齊疊著縫好的衣服,破口處多了一朵玉蘭花,繡得好極了,根本看不出有破損的痕跡。

  朱閔青怔楞了會兒,才慢慢披上外袍走出去。

  紛紛揚揚的大雪下了一夜已經停了,外麵已成了一片銀裝素裹的冰雪世界。

  穿堂外傳來說笑聲,秦桑和豆蔻一人捧著一支臘梅,邊走邊笑。

  秦桑看見他,眼睛一亮,連跑帶滑到他跟前,將花一舉,邀功似地說:“好看嗎?我和豆蔻特地去鄰居家求的,聞聞,香著呢,找個梅瓶插起來,放在屋子最好不過。”

  朱閔青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給我的?”

  “當然,我求了兩支,你一支,我一支。”

  “多謝,可我不……”

  話沒說完,秦桑就跑開了,下半句“不喜歡梅花”就沒說出來。

  朱閔青輕輕歎了一聲,也不知心裏是個什麽滋味,隻想趕緊離開此地。

  剛走兩步,秦桑又叫住他,“晚上早些回來,今天包餃子吃。”

  朱閔青略一點頭,急匆匆走了。

  秦桑納悶極了,和豆蔻道:“怎麽走那麽快,跟躲我似的。”

  豆蔻笑道:“許是誤了時辰,以前天一亮,少爺就起來了,不是練功就是讀書,要不就是早早上衙當差,今天這麽晚起來,可是頭一遭!”

  秦桑沒有多想,吩咐豆蔻開了庫房,挑揀半天,找了一對雨過天青的梅瓶,灌上淨水,一瓶一支梅花,越看越喜歡。

  正房是給爹爹留著,她和豆蔻住西廂房,朱閔青和他的奶嬤嬤住東廂房。

  說起來,她還是第一次踏進朱閔青的房間。

  房門沒有鎖,一推就開,屋裏陳設都差不多,一樣的黑漆家具。

  秦桑四處看看,把梅瓶放在書案旁邊的高腳幾上,坐在書案前頭,一眼就能看到。

  書案上攤著幾本書,下麵壓著一頁紙。

  雖然知道偷看別人的東西不合適,她還是忍不住瞅了兩眼。

  滿滿一頁,寫的倒不是什麽文章,是滿篇的字。

  一筆一劃的,寫得極為工整,卻帶著五六分的殺氣。

  真是字如其人,秦桑搖頭笑了笑,想要提筆在旁寫幾個,一看硯台裏沒有墨,隻得作罷。

  秦桑出了朱閔青的屋子,剛走下台階,但聽一聲驚呼,“你是誰?誰讓你進少爺屋子的?”

  她扭臉望去,隻見院門處站著一個麵生的中年婦人,穿著一身靛藍滾邊的深灰色襖裙,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插著根一點油金簪兒,正滿臉詫異地看著她。

  秦桑先是一怔,隨即便猜到她是誰了,“可是林嬤嬤?”

  “是我。”林嬤嬤不住拿眼睛上下打量她,須臾,眼中閃過一道亮光,卻是轉瞬即逝,高聲喊道,“豆蔻,在哪兒呢?”

  聽見叫聲,豆蔻急急忙忙從小廚房跑出來,一見是林嬤嬤,忙行禮問好。

  林嬤嬤指著秦桑問她,“這位姑娘是誰?”

  豆蔻答道:“是大小姐啊,老爺剛尋回來的女兒,您進門的時候,小常福沒和您說嗎?”

  “我自己開的門,沒叫他。”林嬤嬤笑道,“任誰也想不到老爺還有女兒,失禮了。”

  說著失禮,卻是沒有給秦桑行禮。

  秦桑微微笑著,她是聰慧之人,怎能看不出朱閔青這位奶嬤嬤對自己的疏遠和打壓?

  初次見麵,她可以理解疏遠,卻是不明白為何要打壓她,於是她也不發作,也不說話,隻看這位接下來想要做什麽。

  林嬤嬤問道:“大小姐去少爺房裏做什麽?這個時辰,他應當上衙門當差去了,屋裏沒人,你就是找他說話也不在啊。”

  秦桑還是不說話,笑容卻淡了。

  豆蔻偷偷覷著她們兩個人的臉色,堆起一臉的笑,說:“回嬤嬤的話,今早得了兩支梅花,少爺吩咐在他屋裏放一支,奴婢笨手笨腳的不會擺弄這些精細東西,就求大小姐幫忙插瓶。”

  林嬤嬤笑道:“原來如此,我說你個小蹄子,怎的指使起主子來了?我兩天不在,你的規矩全忘腦後頭了,仔細皮癢討打!”

  說罷,輕輕拍了豆蔻的頭一下。

  豆蔻隻訕笑著,不敢還嘴。

  “這話好沒道理。”秦桑語氣很淡,讓人聽不出喜怒來,“豆蔻是我的丫頭,打罵教訓都由我,嬤嬤要發落我的丫頭,也須得問我一句才好。況且我有說她做錯了?”

  林嬤嬤麵皮一僵,瞠目盯著秦桑,半晌才掩飾一笑:“大小姐莫多心,我是怕她不懂規矩,怠慢了您。”

  秦桑彎了彎嘴角,似笑非笑道:“我又不是客人,何談怠慢?這是我爹的宅子,是我的家,我是主人,隻有我怠慢別人的份兒。”

  林嬤嬤的笑掛不住了,“大小姐,我也是一片好心,您可不要誤會。”

  “謝謝嬤嬤的好心。”秦桑笑道,“左一個規矩右一個規矩,你是做足了規矩啊,可你是不是也忘了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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