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幾隻烏鴉被在地上啄食,被慘叫聲驚得“呼”地飛起,撲棱著翅膀在天上盤旋幾圈,複又落在牆頭上,黑洞洞的眼睛盯著下麵那個不住喊叫的人。

  朱承繼臉色蠟黃蠟黃的,嘴唇直哆嗦,顯見是疼很了,咬牙切齒地說:“朱閔青!你算什麽東西,一個小小的錦衣衛指揮僉事,居然敢打龍子鳳孫?好大的狗膽!”

  朱閔青冷笑道:“我就打你了,怎樣?還要把你扔進詔獄裏,看有誰敢攔我。”

  一聽“詔獄”,朱承繼渾身抖了一下,隨即接連後退幾步,大喊:“人都死哪兒去了!有人行刺,快來人啊——”

  “閉嘴!”秦桑喝道,“錦衣衛監察偵伺一切臣民,你是皇室血脈不假,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再尊貴也是‘臣’,錦衣衛監察你天經地義。”

  “憑你剛才的話,足可以判你個大不敬,儲君?”秦桑嗤笑道,“誰立的?這種話也真敢說。”

  朱承繼打了個頓兒,“皇上疼愛我,這種話不會與我計較,就是告到禦前我也不怕,你們給我等著!”

  他惡狠狠盯視了朱閔青一眼,一甩袖子徑自去了。

  秦桑感慨道:“一聽到彈劾我爹的風聲,就迫不及待跳出來耀武揚威,好歹也是貴妃養出來的,怎能長成這個蠢樣子!”

  朱閔青卻好像能理解,“養子而已,沒必要太精明,容易招皇上忌諱,也容易反噬她自己。”

  秦桑若有所思,望著他道:“皇上也許會忌諱他,但‘反噬’從何談起?”

  “他不過貴妃手裏一張牌而已,貴妃參與立儲,要的是權,朱承繼想當皇帝,要的也是權,如果今後有利益衝突,必會互相傾軋。所以貴妃既扶持他,也防著他。”

  秦桑細細琢磨了會兒,壓下心中少許的不適,道:“方才貴妃言語間多有試探,但敵意並不大,還有拉攏的意味在,想來是不願與爹爹為敵的,寧德郡王應是背著她行事。”

  “她也不幹淨。”朱閔青冷哼道,“小平子剛受傷,督主那邊就收到了消息,早給貴妃備上一份大禮了。”

  此時天色更加晦暗,成團的暗雲互相推擠著,越積越重,一陣陣銀白色的雪粒子撒下來,地上未化的積雪又厚了幾分。

  永和宮門前一大灘殷紅的血跡,在雪地上尤為刺眼。

  朱承繼看見,隻當是姨母處罰下人,便嗬斥守門的宦官:“還不快快清掃!一個個木頭樁子杵在那兒,都是些吃白飯的玩意兒。”

  說罷徉徉而去,徒留一群麵麵相覷的宦官宮女。

  他一腳踏進東配殿,因心裏窩火,也沒注意李貴妃的臉色,心不在焉接過宮女遞過來的茶就喝。

  剛啜了一口,燙得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啪嚓一聲將杯子狠狠摔在地上,提腳就要踹人。

  “好啦!”李貴妃重重一拍桌子,“你鬧夠了沒有!”

  朱承繼這才看到貴妃臉色不對,似乎剛發過火,忙道:“哪個氣著姨母了,我去教訓他。”

  李貴妃臉頰微微抽動一下,盯了他良久方道:“我叫你不要招惹秦桑,為什麽不聽?”

  “不就個奴才的女兒,招她又怎麽樣?”

  “你可真會給我找麻煩……門口的血跡看到了嗎?知道是誰的血嗎?”

  朱承繼愣愣地搖搖頭。

  “是吳有德的血,是我宮裏掌事太監的血!”李貴妃咬著牙,渾身直顫,“朱緹的人就當著我的麵,把他拖到宮門口,一棍接著一棍活生生打死。”

  “還有你昨天派去的兩個嬤嬤,你安排的兩個小宦官,有關係沒關係的,都死了。”

  朱承繼禁不住打了個寒噤,“他瘋了不成?”

  李貴妃目光陰沉地瞥了他一眼,“他沒瘋,他就是要借此告訴後宮所有人——別碰他女兒。”

  “可是姨母,他擺明了不把你我放在眼裏,這口氣可不能忍。”

  李貴妃嘲諷道:“這些年來他和我一直相安無事,是不是給你種錯覺,朱緹不足為懼?”

  朱承繼瞠目結舌,他一直以儲君身份自居,是真沒把朱緹放在眼裏。

  “朱緹陰險毒辣,保不齊對你下黑手,你好多年沒回過家,正好回去過年避避風頭,今晚就走。”

  朱承繼大驚失色,“姨母,你不要我了?”

  “我是為保你的命!你若不聽話,以後就不用來了。”

  李貴妃正在氣頭上,朱承繼盡管滿腹狐疑委屈,卻不敢強辯,隻好拖著沉重的步子悻悻而去。

  打發走他,李貴妃好像失去渾身力氣般,往大迎枕上一靠,深深歎了口氣。

  周嬤嬤捧茶過來,低聲道:“郡王行事不檢點,但朱緹也忒狠,簡直是把您的臉麵往地上踩,娘娘,不如聯絡閣老他們……”

  李貴妃摩挲著茶盞久久不語,好半天才幽幽道:“你還記得閔皇後嗎?”

  周嬤嬤一愣,“先皇後是宮中的禁忌,娘娘好好的提她幹什麽?”

  “隻因與張昌交惡,她竟被張昌誣陷與壽王私通,被逼得走投無路,隻能一把火燒了自己保全最後的體麵,那可是堂堂一國之母啊!”

  “閔後當時有兒子傍身,有朝臣支持,還落得這個下場。朱緹如今的權勢,較張昌有過之無不及,我須得好好想想……”

  “娘娘!”周嬤嬤輕呼一聲,驚惶四顧,用極低的聲音說,“沒有皇子,隻有從玉碟除名的孽種。”

  李貴妃頗有些兔死狐悲的傷感,喟然長歎:“皇子也罷,孽種也好,早變成一截焦炭了。皇上整日沉迷金石之中,不信親人,不信朝臣,隻信幾個閹人,也不知灌了什麽迷魂藥。”

  越聽越不像,周嬤嬤忙岔開話題,“郡王少不更事,娘娘要不要派幾個老成的宮人跟著?”

  提起他李貴妃就氣不打一處來,“他都二十了,還小麽?不怕蠢笨,就怕不聽話,如今他的心太大了——去把宗室子弟名錄拿來。”

  李貴妃一頁一頁翻著,攢眉擰目反複思量,許久才在“朱懷瑾”三字上點了點。

  周嬤嬤大驚,“娘娘三思,那位可不容易把控。”

  “不是把控,是聯盟。”李貴妃苦笑道,“我總不能坐以待斃,沐浴更衣,我這就找皇上說去,請江安郡王朱懷瑾來京參加大朝會。”

  “那寧德郡王……”

  “唉,到底是我親外甥,多派些人手護送,總不能真叫朱緹殺了他。”

  不過朱緹現在還真顧不上這事,他特地回了私宅,拿著一大張房樣子,樂嗬嗬跟閨女說:“皇上賞我一座五進的大宅院,說恭喜我找到了閨女,等爹爹收拾好房子,過完年就搬。”

  秦桑笑道:“咱家統共沒幾個人,住這宅子都覺得空蕩蕩的,五進,太大了!”

  “等進一批丫鬟婆子,就不覺人少了,以後出門要多帶點人,省得有不長眼的往你身上撞。”

  “雖惹了一場閑氣,倒也不算全無收獲。”秦桑抿嘴一笑,道,“寧德郡王說過了十五,那些大臣們要聯手彈劾您。”

  朱緹點頭道:“這事我知道,過了十五才叫過完年,他們是年後算賬。我昨天和皇上稟報了彈劾的事,皇上的意思是留中不發。”

  “他們總嗡嗡地鬧也是煩人,我看也別等著過完年,大朝會百官皆在,多好的機會。您不如安排幾個人,提前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了,咱們也好安安生生過個年。”

  朱緹聽完哈哈一笑,“挑皇上心情最好的時候,逼他處理最討厭的政事,有點意思,爹爹索性再加把柴,非把這火燒到那幾個閣老身上去!看你哥盯梢回來沒有,咱們一起商議商議。”

  秦桑猶豫了下,問道:“爹爹很相信他嗎?”

  朱緹聽她話中有話,笑道:“閨女,跟爹不用打啞謎,你察覺他有異心?”

  “不是,我才來幾天,哪兒就看出來了!”秦桑忙擺手道,“就是奇怪他為何叫您督主,不叫義父,一點也沒有父子的親密。”

  “這個嘛,說來就話長了。”朱緹吃著茶出神道,“他八歲時我收養了他,如今整十個年頭,我終年在宮裏頭伺候,他跟他奶娘住宮外頭,見麵也不多,就是給些錢糧。”

  “他十四歲時,我把他扔到錦衣衛當差,接觸才慢慢多了,不過談論的多是公事,他差事辦得好,我就賞,辦差了,我就罰,從未特意照顧過他。”

  “在外他跟別人一樣喊我督主,喊來喊去就喊慣了,我也聽慣了,若是他改口叫我爹,我才要嚇一跳!”

  朱緹端著茶碗,沉吟道:“他辦事,我放心,但若說完全信任,也不是,爹平生隻信兩個人,一個是你娘,一個是你。他那人不好相處,你如果覺得和他相處不愉快,我叫他搬出去住。”

  秦桑笑著搖了搖頭,剛要說不必,忽聽有人敲響了房門,朱閔青在門外說:“督主,寧德郡王準備出城,是否攔下他?”

  外頭風緊雪驟,秦桑忙開門請他進來,見他滿頭滿肩都是落雪,就順手撣了撣。

  手碰到他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僵了,秦桑以為他是凍的,把自己的手爐遞給他暖手。

  朱閔青有點不自然地避開了秦桑的手,隻請朱緹示下。

  朱緹說道:“這是要逃啊,不用管他,翻不起大風浪來。當下咱們要集中精力把這波彈劾風應付過去,旁的都先放一放。那個錢雲亮還活著沒?”

  “唔……還能喘氣。”

  “你告訴他,我放他走,想活命,就在大朝會上彈劾我。”

  朱閔青一愣,道:“百官都在,如果有人帶頭,剩下的一哄而上參督主,場麵恐怕不好控製。”

  “如果所有朝臣都是一個態度,那皇上就該害怕了。”朱緹冷笑道,“把咱們的人手都安排上,見機行事。”

  天色已過戌時,朱緹惦記著皇上就寢,把修繕新宅子的事和朱閔青交代了,便匆匆離去。

  朱閔青也要走,卻見秦桑笑嘻嘻地捏著根針過來,“等下,把衣服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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