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娓娓道來
  卻說豆蔻與蘇伯召這一路上,雖小波折不斷,但總還算有條不紊。而司徒櫻那邊自兩人滾下山坡後,一直於無意間發現的山洞中修養,如今已過去數十日,卻仍未見有人來尋。不過司徒櫻日日外出,或捉魚或做陷阱捕一些小型動物,漸漸輕車熟路,捕到的動物養活兩人剛好,不用再像剛開始那般,日日以野果野菜充饑,食不果腹。二則柳研司自幼習武,身體總比正常人強健些,十多日下來,傷勢也好了大半。

  兩人經過近半月的朝夕相處,彼此多多少少也生出許多患難與共的真情來,互相之間不再像剛開始那般拘謹嚴肅,時而聊聊天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也算苦中作樂。

  這天又是一日滿載而歸,司徒櫻手中提著兩條肥碩的鯉魚和一隻掉進陷阱中的兔子,懷裏還揣著滿滿的在山間采摘的野果野菜,一路興衝衝的往山洞方向走。

  此時忽然聽見一向幽靜的山穀間傳來呼喊聲。司徒櫻反應迅速趕忙蹲下身,躲在草叢中細細傾聽。那些聲音漸漸由遠及近,原來是皇帝的禦林軍,經過幾天地毯式的搜查,終於搜到此處,那些人口中喊著所找尋之人正是“文穗公主”。好在天色已是黃昏,那些人並未多做停留,很快便離去了。司徒櫻蹲在原地良久,直到確定他們真的走遠了,方才起身,一路飛奔回藏身之處。

  柳研司發現司徒櫻今日遲遲未歸,正憂心忡忡站在洞口觀望,猶豫要不要出去尋她。倘若去尋,又怕與司徒櫻錯過,兩人誰也找不到對方,更是棘手。忽見暮色中飛跑來一人,定睛一看,原是司徒櫻回來了,欣喜萬分,忙迎出去笑道,“跑慢些,莫不是又遇到猛虎在身後追你不成?”

  司徒櫻氣喘籲籲跑到洞外,直到看見柳研司,才覺放下心來,來不及喘勻氣息,就忙著催他快回山洞去。

  直到回到洞中,司徒櫻方才驚魂未定的將剛剛遇見禦林軍之事詳細告知與柳研司。研司聽罷也是一臉凝重,思索了半晌,問司徒櫻道,“你可是想好了?確定不回去了?”

  司徒櫻點了點頭,一臉憂心忡忡道,“我更擔心你。不然還是我獨自離開吧,你且養在這裏,待他們尋來,你就說是與猛虎搏鬥身負重傷,逃至此處養傷,對我的事隻管一概否認不知。畢竟要逃的人是我,你前途有望,不必為我如此舍身犯險。”她心知肚明,萬一事情暴露,她至少還有命活,但柳研司卻絕對沒法活下去。萬一再給他安上一個拐帶公主的罪名,不光他,甚至整個柳家都要受牽連。

  “關心則亂,你當他們傻的?倘若我真重傷至此,連獵場都回不去,我這些天又吃的什麽喝的什麽?”柳研司笑著搖搖頭,“你莫擔心。左右我的傷已無大礙,明日一早我們便離開此地,去到一個他們尋不到的地方,隱姓埋名,重新生活。”

  司徒櫻聽罷他這番話,又是感動又是心酸,忍不住落下淚來,“你這樣拿性命涉險,值得嗎?”

  “都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研司這條命都是你救的,有什麽不值得。”說罷,柳研司拿起魚和兔子來,麻利的洗幹剝淨,架在火上開始烤。

  司徒櫻緊咬下唇,盯著他一舉一動,良久,才緩緩道,“你為什麽從未問過我因何不願回去?”

  “倘若你想說,自然會說。若你不想說,我貿然問詢,恐平白惹你傷心。”柳研司手中邊忙活著邊不假思索回答。

  “你可知我從小到大,與父皇母後相處的時間加起來,恐怕都不及與你相處這半月來得多?”

  柳研司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怎會如此……”

  “嫁與不嫁,亦或嫁給誰,嫁去哪裏,我都不在乎。我唯一所願,隻是不想繼續呆在那樣一個冷冰冰的地方,不想與那個身份糾纏一生。”司徒櫻垂下眼,任由回憶將自己拉回那個不堪回首的過往。

  “從懂事起,我就從未見母親笑過。那時年幼懵懂,時常吵著要她抱,可她總會嫌惡的將我推開,命人快將我帶走,不要出現在她眼前。我那時不明白,時常大哭大鬧,喊著要母親,可她心像是石頭做的,對我的哭喊從來不聞不問。親人之中,唯有舅舅,時常將我接去小住,舅母和哥哥,待我也都是極好的,所以十三歲以前,雖不得雙親疼寵,倒也因著舅舅的照拂,還算無憂無慮。直到十三歲那年,先帝駕崩,父皇登基,我被冊封公主,賜封號文穗,住進深宮,自此再無緣得見對我示若己出的舅母。不光如此,冊封那天,我還聽到了一個秘密。”司徒櫻娓娓道來曾經過往,表麵上是說給柳研司聽,實則更像在自言自語。

  “那日舉行典禮之前,我跑去母後宮內,本以為在這大喜的日子裏能討她歡心,哪怕片刻也好。可當我走至她寢殿外,卻無意間聽見了她與父皇的談話,方才得知那個秘密。原來,我並非父皇所出,而是母後與他人私通所生。沒想到,這麽多年我受到的冷落終於有了合理的解釋,卻是以這種方式。”司徒櫻默默垂淚。

  柳研司聽罷,一時語塞,震驚之情溢於言表。見他如此,司徒櫻苦笑道,“很驚訝吧。後來我常常想,若我當時沒有聽到這個秘密,會不會至少好過現在。如今我既已看清自己一直以來的人生都是假的,那些至親至愛的人對我不過是出於某種政治原因的忍耐,我的世界便破碎了。你可知,我甚至很羨慕那些貧苦人家的女兒,羨慕她們的人生是真實的,不像我,活得這般虛偽下賤,令人作嘔。我心中知道,像這種話作為一個公主萬萬說不得,我的生命雖然破碎了,可公主的身份沒有。隻要司徒櫻還活著,它便會日日糾纏我,攪得我不得安寧。”

  柳研司心中五味雜陳。他本以為司徒櫻出逃為的是不去北狄和親,沒曾想她還有這樣一段過往。待他理清頭緒,反倒比之前態度更加堅定,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我就算拚盡性命,也絕不會將你再送回皇宮去了。”

  “你當真還願意幫我?即使我……身份下賤。”司徒櫻垂下眼。

  “你冰雪聰明,溫良純善,這些與身份何幹!怎能因此妄自菲薄!”柳研司急急反駁。

  司徒櫻緊咬下唇,眼中閃動著淚光,久久不言語。

  “魚烤好了,快吃吧。明日一早,我們就離開這裏。”柳研司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忙岔開話題,將烤好的魚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