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借客做媒渭橋西
  春去秋來光陰荏苒,轉眼間到了正德三十五年(1544)的秋天。眼下已過了立秋時節,可天氣絲毫沒有見涼的意思,接連幾場大雨都是旋下旋停,晴時依舊焰騰騰一輪白日,曬得地皮起卷兒,長洛國道上的柏油馬路熱得象鍋底,黑黝黝的瀝青像漿糊一樣溢出來黏黏的,一腳踏上去鞋底便冒起白煙,燙得人心緊。

  巳時三刻,打開封府前往長安的方向,驛道上行來一個販買皮貨的四人小商隊,四個漢子趕著兩輛各自兩匹馬拖拽的膠皮四馬車得得得的一路行來,雖然在毒辣辣的日頭下,速度也是不急不慢,一看就知道趕車的都是老把式,十分懂得愛惜馬力。

  領頭的張老茂坐在車轅上翹著腳,手裏拿著個旱煙袋,操著滿口的河南官話衝著三個被曬得懨懨的夥計大聲咧咧打氣“呃說,都打起精神來,再走五裏地,前麵趙家村口有個茶攤,老板娘俊俏得緊,上次倒茶的時候碰了呃的手,娘也,又白、又軟、又細,弄得我老張十幾宿沒睡得安穩,就等著今個能在見見她,咱們在她那坐上一中午,吃飽喝足。下午日頭落的時候俺們再趕路,到前麵渭河口的老驛站睡上一宿,明早在趕路。”

  說話的掌櫃張老茂是個不到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身材微胖,個子不高不矮,有些謝頂的頭上頂著一個蒲草編的大氈帽,他長得有點醜腫眼泡、朝天鼻、厚嘴唇,最有特點的就是上嘴唇特短,不說話還好,一開口紅彤彤的上牙床子都露在外麵。

  正德二十九年的關中大地震已經過去六年了,這關中早已經物是人非,生活早已經恢複了平靜。這幾年,朝廷對重建長安這件事格外的重視,不僅加快了建設的速度,而且越來越多的工程人員和先進的工程設備都被調了過來。

  短短的六年,長安城煥然一新,就連通往長安的驛道都是修得又寬又直。這一點,張老茂的小商隊感觸的特別深。他是個退伍軍人,因為當兵時在西域待過幾年,對草原牧民的需求門清。所以退伍後他自己就辦了一個皮貨行,主要做的是各種皮貨批發。

  他每年都要到西域去收皮貨,說是去收,其實是換,他先從洛陽購進各種草原人需要的物資,比如茶磚、烈酒和一些小五金等等,他采購了這些後,然後去草原上跟牧民換皮子,一來一去,從中賺些差價。利潤還是不錯的,就是非常辛苦,主要是風吹雨淋,而且還要經常麵對野獸,尤其是草原狼群。

  他們和那些大型的公司不一樣,像山東登萊的皮革廠和毛紡廠都有專人在草原收購羊毛和皮革,這些大型的工廠財大氣粗,要的量特別大。他們主要靠火車運輸,在草原上是有很多固定的收購點。牧民如果需要把自己的羊毛和皮革換錢或者換東西,都得自己趕著馬車,把皮子送到各旗的收購點。要知道草原大的不得了,隨隨便便就是上百裏地。如果羊毛皮子少了,一來一去牧民也覺得不合算,有時候幾張十幾張的就懶得去送。

  如果有人上門來收購,牧民圖方便,給出的價格相當便宜。張老茂正是瞅準了這一點,主動去上門收購,積少成多,每年也能掙不少錢。說實話,這活就是個跑腿的命,有時候為了收滿一車,需要在草原上跑上幾百裏。雖然利潤不錯,賺的隻是份辛苦錢。

  張老茂跑鄭州到長安這條道已經有十幾年了,這些年眼瞅著驛道是越來越好走。以前一年就也跑個兩三趟,一年賺個五六百塊銀元就很不錯了。現在兩個月就得跑上一趟,這半年三個來回跑下來,就差不多能賺一兩千銀元。因此,這兩年張老茂著實存了不少錢,蓋起了新房子。人們都說飽暖思,他也動了想成個家的心思。為了裝點下門麵,張老茂將常年露在外麵的四顆門牙,在鄭州找匠人包了層金子。幾顆金燦燦的門牙,不但遮了醜還顯得很有氣派。

  跟在張老茂同車的夥計盧驢子在四個人中間年紀最小,二十剛出頭,年紀雖小,卻是個貧嘴的。他一手搖著蒲扇,另一隻手搓著瘦骨嶙峋的前胸,把一條條黑膩膩汗灰捏在手裏擺弄著,口中接話道“掌櫃的,我看你這回八成要中,你說的那個婆娘叫秀姑,我上回打聽過了,她就自己個過日子。沒男人,男人死了,六年前大地震全家死光了,孩子也沒了。“

  ”哎,可憐喲!她村裏的人都快死絕了,隻有她和十幾個人活了下來。忒慘了!聽人說,她也埋在了廢墟裏。硬是靠自己一雙肉手扒拉了一個洞爬了出來,出來的時候,兩隻手都是血淋淋的,算是撿回了一條命。官府的人看她一個女人孤身一人,不方便安置,就幫她在這驛……哦,國道邊開得這個茶棚。這女人很好強,寧願自己養活自己,也不願意吃救濟。不過她這樣也得罪了一些人,一些吃救濟的人家看不慣她,就往她身上潑髒水,說她的命太硬,誰跟她在一起就會克死誰,五六年了,都沒有再嫁人。哎,都是可憐人哦!喜歡互相傷害,也不知道留點口德。“

  說到這,瘦夥計隨手扔掉手裏搓成一團的汙垢,撇了一眼聽得出神的張老茂,又調侃道”不過,俺娘也跟俺說過,這種女人命硬,沒她命硬的人就得被她給克死。不過啊,掌櫃的,俺瞅著你準能成。你想想吧,你的命也特別硬!西征的時候被羅刹人的火槍打中了肚子,腸子都流出來了。人人都說你沒得救了,可你愣是沒事!現在還活蹦亂跳的,啥事沒有。要不說你也命硬呢,她命也硬。你們倆互相克,誰都克不到誰。”

  盧驢子沒名字,他姓盧,驢子就是他從小到大的名字。都說賤名好養活。這是窮人家的念頭。張老茂跟他家沾了那麽點不知扯了多遠的親戚,不算太熟。不過這盧驢子就是個驢脾氣,打小就不愛讀書,讀書時經常逃課,成天就是上房揭瓦,下河摸魚的皮得很,反正就是沒個正形。學校的老師拿他也沒辦法,隻好聽之任之,勉強混了一個小學畢業,就再也不願意上學了,成天遊手好閑的,家裏人也拿他沒辦法。

  十五歲那年,盧驢子的老娘看他這樣下去不是個事,便想到了張老茂這個遠房的表舅,跑來央求張老茂帶著這小子出去混口飯吃。恰好張老茂正擴大規模,剛剛買了兩匹馱馬和一輛新車,正缺人呢。於是一拍即合。張老茂帶上了盧驢子,他的商隊由一輛車獨行變成了兩輛,規模也算是擴大了一倍。張家商行繼續販賣皮貨,一晃就過去了七八個寒來暑往,盧驢子也從一個半大小子,成了這條商道上的老客,不過比小時候更加皮了。

  他剛才一番話圮張老茂說得有些發毛,心裏麵多了些膈應。他停了一下,眯著眼睛打量了盧驢子一會,才幽幽問道“盧驢子,那你跟俺說說,你小子咋知道這些?”

  盧驢子聽掌櫃問他,頗又幾分得瑟。他手指一彈,又將手中揉捏的那根黑呼呼的灰泥彈飛,然後在身上又搓了起來,見張老茂有動手揍他的傾向時,這才咧嘴嘻嘻一笑,慢條斯理的說道“嘻嘻,掌櫃的別生氣。上次俺一看掌櫃的你賊眉鼠眼地盯著那個婆娘,俺琢磨閑著也是閑著,就跟村裏邊的那個放牛娃打聽了一下!”

  “啊,這樣啊!“張老茂忽地一巴掌抽向盧驢子的後腦勺,這小子鬼精鬼精的早有準備,一貓腰就閃了過去,直接跳下的馬車就往前跑。張老茂在後麵邊追邊罵,”狗日的盧驢子,你別跑!呃抽死你個小王八羔子,呃讓你跑……讓你跑……呃讓你命硬,呃讓你克,老子今天就克克你。狗日的,跑得特麽的還真快……這要是擱以前,呃早就攆上你了……呃揍不死你!”

  張老茂到底不比年輕的時候了,曾經又受過傷,體力大不如以前,那裏追得上機靈跳脫的盧驢子,加上大熱的天,張老茂沒追幾步就已是氣喘籲籲地停在原地,雙手扶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吞著火熱的空氣,兩個人在大馬路上一前一後的追趕,模樣實在搞笑,後麵車上的兩個夥計哈哈大笑。張老茂好容易緩過氣來,站直了身子,插著腰罵道“驢子,你個鱉孫,滾後麵去,替順子牽馬去!”

  張老茂一個人坐在前麵的車上罵罵咧咧,盧驢子一路上和掌櫃的一直伴著嘴,另外兩個夥計就在旁邊看笑話,時間倒也過得飛快。商隊很快到了張老茂惦記的那個茶棚,遠遠的看見商以,那位老板娘已迎在門口熱情地招呼道“幾位辛苦,這大熱天的還在趕腳,快進來涼快涼快!”

  盧驢子咧嘴一笑,衝著氣咻咻的掌櫃扮了一個鬼臉,不等張老茂動手,一貓腰就進了茶堋。老板娘應該在三十二三歲左右,圓臉盤,單鳳眼,柳葉眉,小鼻子高鼻梁,嘴唇厚厚的,很有韻味。其實長得挺標致的。唯一不好的就是這女人臉上的兩個高顴骨,顴骨上麵還有幾塊褐斑,破壞了好麵相。

  張老茂看在眼裏,心中暗自嘀咕咦!這狗日的盧驢子好像也沒說錯。按老輩人的說法,還真是個克夫的麵相,不過這個女人的皮膚很白很細,模樣也不錯。自己實在有些放不下啊!自己都快四十了,單身了這麽多年,母豬都曬貂蟬,何況是個嬌滴滴的大美女。怕個球,克就克吧!自己受了那麽重的傷不是也沒事,咱也是個閻王不收的主,誰怕誰呀?

  正胡思亂想間,那位老板娘安頓張老茂四人坐下後,去沏茶的那一轉身,又寬又大的屁股無意中在張老茂胳膊上蹭了一下,又在眼前一晃,張老茂腦袋轟的一下炸了廟,先是頭皮麻,眼冒金星,接著胸口像被人狠打了一拳,壓了口悶氣,半天緩不過勁來。

  茶棚的老板娘似乎沒有察覺,不一會兒她又轉身回來,手上拎著一個茶壺和幾個茶碗,一一擺到桌上,嘴裏說道“幾位客人,你們先喝壺熱茶,把身上的汗出透嘍,在吃個我在井裏鎮得冰涼的西瓜,保證讓你們涼快到骨子裏。”

  盧驢子見張老茂呆若木雞,眼睛死盯著茶棚的老板娘,話都說不出來的那副醜樣,心中暗自好笑。鄙夷的撇撇嘴,便學著張老茂往日說話的口氣問道“呃說,老板娘,俺們來往你這好幾趟了,今個咋這麽冷清呢?”

  張老茂聽盧驢子學他問話,這才如夢方醒,回顧味來,惡狠狠的瞪了盧驢子一眼,又換了笑臉接過話頭問道“是啊,這路上的行人也少了許多,也不見多少汽車路過。呃還以為是天熱的緣故呢!”

  老板娘也是個健談的人,拉了條長凳坐在另一張桌邊“喲,你看我這眼拙,沒看出來你們還是老主顧了,你們上次走這條道怕也是一個多月前了吧!”

  “哦!有兩個月了,我們是從洛陽到西域販皮貨的,道遠,別失八裏。幾千裏路呢!”張老茂一五一十地說道。

  “那掌櫃的怎麽稱呼?”

  “姓張,叫張老茂。孟津人。”

  “張掌櫃真是實在人!有兩個月沒走這條路,那就難怪了。前麵渭河上在修橋,十裏八村的男人都去掙工錢去了!不過你運氣好,明個就可以通車了。”

  “啥?修橋?原來不是有座石橋嗎,好好的又修個啥?”盧驢子插嘴問道。

  老板娘笑了笑,不自覺地看了眼牆上貼的那張正德皇帝畫像,現在在關中基本上人人家裏都掛了一張,表達對皇帝的愛戴。她答道“這位小兄弟,這俺哪知道!皇上說是要修的,說那橋太老了,過不了啥……啥載重卡車。不光現在橋在修,長安城通向外麵的八條官道的橋都得重修,聽前幾天路過的官軍說,不光要修這十幾座橋,嗯,聽說還要大修鐵路,說是要修一條上高原的鐵路咧。叫啥青藏線!”

  “啊。一下要修這麽多橋,這麽多鐵路,官府那得花多少錢啊?”張老茂心中盤算了半天也沒個結果。

  老板娘看出張老茂心的心思笑道“別算計了,聽那個工程師說光修那幾座橋得花兩億塊銀元,哦,聽說這次修的都是鋼筋水泥橋,跟這門前的水泥地一樣光溜。結實的很!可以並排走四五輛大車。”

  張老茂聽得直咧嘴,小心問道“呃說,老板娘,你說這條道上的人這麽少,是不是修了新橋,過路費漲價了?這叫啥事啊!”說完之後一副肉痛的樣子。

  咯咯咯一陣笑聲過後,老板娘搖搖頭“俺問那些管事的人,人家說這修橋修路的錢都是從朝廷財政撥款裏麵出。聽那些過路的讀書人說是要想富先修路,等路修好嘍,貨流通暢,商業興隆,朝廷的商業稅收自然也就高了!人家直隸、山東、東北和江南那邊的路早幾年前就修好了,路上跑得都是汽車,一天能跑好幾百裏地。你這馬車恐怕會被淘汰嘍!”

  “真的假的,俺才不信。汽車俺在洛陽見過,可沒跑多快啊!”張老茂不服氣道。

  老板娘笑了笑,不接他這個話茬。她攏了攏頭發,起身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行了,你們先喝著茶,我去井裏給你們把鎮好的西瓜撈上來。”

  看著老板娘的背影,盧驢子湊了上來,擠擠眼小聲道“掌櫃的,俺看你們有戲!今天老板娘咋跟你說這多話,肯定是看中你了!如果真想娶她,你可得主動點。”張老茂聽得精神一陣,臉上油光四射。也不答盧驢子的話,端起桌上的茶碗,咕嘟咕嘟地把一碗茶水喝了個底朝天。這會兒看著皮猴兒似的盧驢子頗為順眼。

  他把目光轉向低頭喝茶的馮三和順子,順子就不用說了,這就是個憨厚老實的本分人,跟著自己能混口吃喝就行了,農村娃沒見過世麵,也不敢多說話,老實得很。馮三是自己去年在別失八裏雇的,有些摸不透他,總感覺有些熟悉的味道。平日裏馮三少言寡語,最難得的是這家夥會說好幾種草原話,力氣也特別大,也願意聽他的話。否則出門在外的,自己還真不敢雇一個不知底細的人。

  “老馮啊,走完這趟活,不知你還有啥打算沒?”

  “沒啥打算,跟著掌櫃的幹,挺好的,你要是手頭寬裕,給漲些工錢也是好的!”馮三還是那副不愛搭理的樣子。張老茂聽完,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好好的撩什麽閑。他裝著沒聽見,讓盧驢子在給自己倒上一碗茶,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馮三見張老茂不接自己的話茬,也不動聲色,低頭喝茶解渴。

  果然一壺熱茶下去,渾身出透了汗水,雖然暢快不少,但身上粘呼呼的,這時茶棚的老板娘,端著一個木頭拚做的方盤,上麵盛著切好的西瓜瓣,放到桌上,說道“你們幾位先吃著,我去打桶涼水,給你們用來擦擦汗。”

  張老茂想起盧驢子剛才的話,心裏一熱。趕緊飛快的起身,跟著追了上去,露出幾枚金光燦燦的門牙,扭捏的道“那個啥,俺……俺去幫你!”老板娘回頭衝著張老茂一笑“那有讓客人忙呼的道理。”卻也不拒絕。這一笑,張老茂骨頭都輕了一半,心中美滋滋的!隻覺著自己如同騰雲駕霧一般,腳下輕飄飄的。追到井邊,張老茂搶過轆轤把,飛快地從井裏打出一桶井水,折倒水桶裏。

  老板娘卻歎了口氣,說道“掌櫃的,也許你們是我這個茶棚裏最後一夥客人了!”第五

  張老茂正要拎起水桶,聽到這話一愣,又把水桶放了下來,傻著問道“好好的,為啥!”

  “不為啥,過幾天俺打算去工廠裏做工了!”

  “做啥工?”

  “嗯,就是登萊來了一個大老板要在長安開毛紡廠,俺打算去試試,換一個活法!”

  “哎呀,給人打工,哪有自己當掌櫃自在!俺當年退伍回來本來也可以進工廠的,但不想打工。寧願自己辛苦一點做掌櫃。要不……要不,我也沒有家室,你跟著……跟著我過!”張老茂憋出這句話來,臉都快紫了。

  不過一說出來,見老板娘沒啥反映,倒是順溜了許多,繼續勸道“俺雖然長得醜,但為人本分……俺這人也沒啥本事,但能吃苦,跑皮貨一年也能掙個一兩千塊銀元,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現在日子更好嘍,道路越修越好,一年可以多跑幾趟,過日子足夠了。俺還是個退伍老兵,每年還有三百塊銀元的補貼。你……你看咋樣!”

  張老茂見老板娘站在井邊,低著頭也不看他,兩隻手搓著衣角,心裏更是七下八下,著急沒邊了!便催促道“秀……秀姑,你有啥條件提出來我都應下。”

  這個名叫秀姑的老板娘突然淚如雨下,嚎了一聲“我命苦啊!”蹲在地上哭了起來。張老茂有些手足無措,他彎著腰,小心地拉了一下老板娘的胳膊,見老板娘沒有反映,膽氣不由壯了幾分,實惠地把住老板娘的胳膊。心髒那個跳啊,嘴上卻道“別哭,你別哭,你這麽一哭我也不好受,你要是跟我張老茂過日子,我不敢保證你穿金戴銀,但保證不讓你吃上一點苦。住好房子,天天吃大白饅頭!”

  “你沒聽人說我克夫,克子,六年前的大地震,全家十幾口人就我一個活了下來。你還敢要我嗎?”老板娘抬頭說了這麽一句話後,哭得更厲害幾分。

  “別聽那些人亂嚼舌頭,他們能活下來不也是命硬嗎?再說我也不怕,我也命硬,不信你看我肚皮,羅刹鬼一槍打中了我的肚子,腸子都流出來了,閻王爺也不敢收我。咱們倆都是命硬的人,咱倆搭夥過日子,相互都克就沒事了。”

  張老茂這時把盧驢子方才說的那番話給用上了。老板娘被張老茂的話逗得破涕為笑,果然見他撩開衣服下襟露出來的肚皮上果然有一個碗大的傷口,臉一紅,不敢再看。她從地上站起來,兩眼含羞帶雨地看著張老茂道“張老哥,你真心打算要娶俺,不是拿俺這苦命人開心。”

  ”真的!俺發誓。”張老茂換了陝西腔指天發誓,急道“騙你是小狗,比金子還真!”

  秀姑咬著嘴唇,羞澀地小聲說道“那行,雖然俺是個寡婦,但俺不是個隨隨便便的人,俺可不會沒名沒份的跟著你。要娶俺,你得明媒正娶!”

  “中,一定明媒正娶,多風光不敢說。但該有的規矩一個不少,按大姑娘娶!”

  “你說娶就娶,我嫁不嫁還得掂算掂算!”說完話秀姑瞟了他一眼,臉一紅轉身向茶棚走去。這就是答應了!張老茂頓時覺得神情氣爽,精力旺盛。他拎著那桶水,健步如飛地跟了上去。到了茶棚裏才發現又來了一桌客人,順著草簾向外看去門前還停了幾輛汽車,還是比較罕見的吉普車。剛才兩人卿卿我我的說得投入,連來了汽車的聲音都沒聽見。

  新來的一桌人當中為首的人正是齊王朱厚煒,一晃今年他也四十八了,可是歲月的流逝似乎沒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跡。乍一看,還以為他是一個剛三十出頭的小夥子,實在不像個半大老頭。在這年月,他這種年紀都會自稱老夫了。這也是最讓正德皇帝特別嫉妒他的地方,這幾年掙得還地衰老的很快,他都五十三了,雖然依然強壯,但滿臉都是褶子,兄弟倆站在一起倒像父子倆。現在正德皇帝都不願意跟他走在一起。這也沒辦法,齊王天生的就是臉嫩,朝中的文武大臣都這樣認為。

  陪同齊王的還有長安知府薛侃、陳九川、梁焯、馬芳等長安的文武官員。眾人的年紀都相仿,都是四十來歲的人,實際上,除了薛侃,其他人都要比齊三年紀小,可看上去就不是那麽回事。

  外麵還有他的侍衛隊長馬三炮帶著一大群侍衛警衛著,不過今天所有人都是穿著便裝。朱厚煒見張老茂拎著水桶進來,還以為他是老板,叫道“茶老板,你這生意做的可真是周道,剛才我還納悶客人都進來了這兒久,怎麽也沒有人來招呼,來來,先弄點水,咱們都洗一洗清爽一下。”

  張老茂此刻心裏美滴很。他咧嘴笑了笑,也不解釋,就準備給客人打水。馬芳眼疾手快,他機靈地起身在屋角找來一個木質的水盆,幫著張老茂把盆先冼幹淨,再倒好水,放到一條長凳上,說道“天氣熱,校長和幾位先生先都洗洗吧,我回車上取條毛巾。”

  齊王朱厚煒笑道“薛先生這些年來最是辛苦,年紀也最大,你先洗吧!”薛侃連忙閃身,雙手連搖,說道“不不,還是殿……師叔請先洗,上下尊卑可不敢逾越!”他們都是王陽明的弟子,鑒於新學和齊王的特殊關係,叫一聲師叔也不為過。朱厚煒轉頭看一下另兩位“幾位怕是也不肯嘍!”

  陳九川笑笑不語,梁焯也聳聳肩,做了個請的手勢。朱厚煒笑了笑“你們啊,咱們中華傳統可是長者為尊,咱們幾位現在隻是出來私下四處看看,隨意才好,弄成這樣多不自在。”見三人都不為所動,朱厚煒隻好走到盆前,洗了把臉,正好馬芳也取毛巾回來,朱厚煒接過來把臉擦幹。

  馬芳連忙又換了盆水,薛侃和陳九川、梁焯三人又讓了起來,朱厚煒笑了笑,懶得管他們。便對張老茂說道“掌櫃的,沏點茶,喲,還有西瓜,也切一個,給外麵的兄弟們也都沏幾壺茶水,再多切幾個西瓜。對了,還要麻煩老板多打幾桶水,給他們也洗一洗。”

  秀姑連忙小步快走過來,她見多識廣,這些人個個氣勢不凡,她不敢怠慢,福了一禮,忙道“幾位大官人,我們小店可沒什麽好茶。”

  “哈哈,還是夫妻店,掌櫃的好福氣啊!“說話間,朱厚煒回到坐位上坐了下來,笑道,”不要緊。我們不要什麽好茶,嗬嗬,就喝你這的大碗茶,喝著實在還解渴。”

  朱厚煒一句老板好福氣,把張老茂美得不行,對著坐那看熱鬧的盧驢子吼道“盧驢子,坐那拿自己當爺呢,快去後院打水去,伺候好這幾位爺。”盧驢子一縮脖子,瞅瞅老板娘,見她臉色緋紅,便吐了個舌頭,扮個鬼臉。屁顛屁顛的就跑到後麵去了。

  秀姑又從裏麵拎著一壺熱茶放到桌上,道“幾位爺,先喝上壺熱茶,汗通透了再吃井裏冰鎮的西瓜,不傷脾胃。你們人多,鎮好的西瓜有些不夠,我在去往井裏放幾個。”回頭看了張老茂一眼,臉紅紅的低聲說道“呆子,楞著幹麻,還不去鎮西瓜。”

  “哎、哎!”張老茂原地轉了個圈,又看向老板娘,低聲道“秀姑,俺不知道西瓜在那。對了,俺隻打聽到你叫秀姑,還不知道你姓啥呢!”

  “你個呆子,我姓柳,小名叫秀兒!”老板娘說完話扭頭就奔向後院。朱厚煒聽得有趣,合著當掌櫃的還不知老板娘叫啥,自己鬧了個烏龍,對張老茂招了下手,請他坐在旁邊開口道“掌櫃的怎麽稱呼,做什麽生意的,看來老板娘才是這家店的老板!”

  張老茂也看出這群人不凡,十有都是朝廷的官員。不過他見朱厚煒沒什麽官架子,之前又捧了他一句,倒也沒多少拘束,老老實實回答道“回先生話,實不相瞞,俺叫張老茂,不是這茶棚的老板。是洛陽孟津過來的行商,主要從西域往洛陽販賣皮貨;小本生意,吃個辛苦錢,帶著三位夥計,嗬嗬,外麵的兩輛膠輪馬車、四匹馬就是俺的全部家當。”

  旁邊剛剛洗完臉,走過來坐下的薛侃笑道“我見張掌櫃的今日紅光滿麵,尤其是你這口金牙鑲得好,哈哈,今個兒八成是要走桃花運了!”

  “這位官爺好眼力,“張老茂一跳大拇哥,美滋滋的說道,”現在俺正走著桃花運呢。不瞞這位大人。你們進門之前,老板娘剛同意我向他求親了。你們要是不來,俺現在就得去請人寫求親書呢!”

  聽了他的話,朱厚煒微微一笑,喝了口熱茶,看向薛侃道“平陽,古人說君子成人之美,我們此行能碰上一樁喜事,到也算是個好兆頭,平陽大才,今日何不露上一手,彰顯一回君子風範!”

  薛侃向朱厚煒揖首行了一禮,自嘲道“師叔方是當今的書法大家,學生可不敢班門弄斧。既然恰逢其會,師叔何不小露一手。”陳九川、梁焯和馬芳幾人也連連附和,馬芳道“校長,還是您來吧,從軍校出來,咱可是多少年沒見過您的墨寶了!也讓弟子開開眼界。”

  張老茂見幾個四五十歲的人都稱呼模樣年輕的朱厚煒師叔或者校長,心裏正兀自感到奇怪。卻見朱厚煒轉頭對他笑道”張掌櫃,我幫你寫封求親書,你可願意?”

  “願意,願意!”張老茂一聽大喜,頭頂的像雞啄米,又喃喃自語,“天爺啊!俺不是在做夢吧?剛剛才求親,就有幾位貴客替俺寫求親書。俺老張今天祖墳冒了煙,鴻運當頭啊!”

  一陣手忙腳亂,老板娘找出筆墨紅紙,遞給張老茂就紅著臉又跑到後院去了。陳九川手快搶著磨墨,薛侃隻好鋪紙,朱厚煒問了張老茂個人情況,聽說他還是西征軍的將士,更加來了興致。思考了一會,運筆如飛,眨眼間一篇數百字,字字方正的求親書便已寫好,梁焯笑著道“掌櫃的,你今天賺大了!我師叔這筆書法在京城是萬金難求的,你可要好生保管哦!”

  “那是,那是!”張老茂懂個屁書法,他以為客人是在跟他開玩笑,不過看那字確實非常漂亮,龍飛鳳舞的,比洛陽城最大商場匾額上麵的字還要好看,他也知道這可能是位書法名家。心裏更是美滴很!

  朱厚煒寫完,拿起求親書,對眾人笑道“好了,我是寫完了,下麵誰願意給這位張掌櫃當次遞書的媒人啊?要不,平陽,你來!”薛侃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爾,能在師叔的書法旁邊留名,這樣的好事,學生豈能錯過?張掌櫃,我給你當次遞書的媒人可好!”

  “那敢情好!”

  張老茂都快樂瘋了,沒想到自己剛剛求完親,轉眼啥都齊備了。熱熱鬧鬧把定親的程序走完,張老茂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真把自己當做主人了,跑前跑後,裏裏外外殷勤的招待客人。朱厚煒一行人也沒多做停留,大家休息了一會,吃完西瓜留下十塊銀元就準備出發。張老茂和秀姑今天如願以償,哪裏肯收客人的錢,追了出來就要把錢退還。

  “留著吧!這算是我給你們結婚的喜錢。”朱厚煒笑著把錢推了回去,又拍拍張老茂的肩膀對著秀姑說“秀姑娘,我剛才寫求親書的時候,才知道張掌櫃還是為西征的英雄,這是一位為國流過血,有大功的好漢。這個男人雖然醜,但心地良善,為人和氣,又能吃苦賺錢,應該是個不錯的伴侶。剛才我也聽到了你的經曆,你也是個自愛自強的好女子,不要聽那些流言蜚語。你能夠憑著自己的雙手自救,從廢墟中活下來證明你也是位堅強的女人。希望你們今後相互扶持,好好珍惜往後的日子吧!”

  秀姑被朱厚煒說的眼圈發紅,她杏目含春地望著張老茂,此時張老茂卻笑得像個傻子,他拍著胸脯保證道“這位大人,您就放心吧!別人愛說啥俺才不會聽。別人把秀姑當根草,俺會拿她當寶,一輩子對她好!俺是當兵的,一口吐沫一個釘,決不食言。”

  “好漢子!”朱厚煒再次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翹起大拇指“這才像個軍人,祝你們早日完婚,早生貴子。有緣再見!”等眾人離去,小兩口站在路邊看著越走越遠的車隊,剛才的那一幕仿佛還在夢中,正在這時,茶掤內突然發出一聲驚呼“掌櫃的,你狗日的真是好命。我的天呐!作媒的竟然是他。”

  張老茂回頭看去,說話的正是馮三,手裏還拿著他們倆的那封求親書左看右看,口裏還嘖嘖稱奇。張老茂勃然大怒,趕緊走過去,劈手奪紅紙,怒道“馮三,幹嘛動我的東西?弄壞了,你賠得起嗎?咦!你識字?”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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