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劉瑾翻盤不容情
  ”八虎”之中,劉瑾最為狡黠,此人別看沒讀過什麽書,卻頗通古今,他心中有個理想,就是成為王振的那樣的人,哪怕隻是一天,他也心滿意足。

  別人聽起來好笑,劉瑾的人生理想就是學習前輩王公公好榜樣。多麽荒謬,導致明英宗土木堡之敗的王公公,竟然是這位野心勃勃的劉公公稱羨效仿的目標。

  有這樣奇葩的想法,有果就有因。劉瑾特別恨那些道貌岸然的讀書人。他出生一個小農家庭,家裏原來還有三十多畝田地,日子還過得去。誰知有一年陝西遭了災,日子過不下去了。誰知道一個舉人落井下石,設計了一個圈套,趁機謀奪了他家裏的田產。

  談家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土地後,隻好遠走他鄉。顛沛流離中,父母和弟妹都在流浪中病餓而死,隻剩下了他一個人。為了活下去,他把自己賣給了那個姓劉的太監,從閹割那天起,他對著蒼天流著淚發誓,此生一定要報仇。

  文官這次大規模彈劾,其實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從來就沒打算妥協。朱厚照登基後,他奉命派出東廠探子查明了鹽道貪汙案,就已經徹底得罪了文官集團。

  再加上他還奏請設置皇莊,使皇莊數量短時間內增加到三百多所,文官說他奪人土地,侵民害物。史書上說,京畿地區大受幹擾,簡直是放屁。

  其實很多人心裏知道,劉瑾所霸占的這些土地,都是土豪劣紳強占的別人土地,他隻不過以牙還牙,用同樣的手段奪回來的土地,他做的是另類的”劫富濟貧”。

  隻要有腦子的人就會知道,皇莊的規模有多大?那些自耕的農民手上才有多少地,隻有大地主手上才擁有大量的土地,而這些大地主往往就是本地的鄉坤,或有頭有臉的人物。

  滿懷仇恨的劉瑾搶的就是這些人,隻要抓到了這些土豪劣紳的把柄,他就往死裏整。為了報仇,他不惜用最卑鄙的手段栽贓陷害,也要弄得這些人傾家蕩產。

  如今皇莊的佃戶都是曾經失去土地的農民,因為是皇莊他們上繳的租稅要比原來少得多,這些人對劉瑾感恩戴德,根本不存在農民鬧事。而真正鬧事的人,恰恰是那些被奪去了家產的惡霸和鄉坤,他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大臣們開始對正德皇帝從東宮帶至大內的幾個宦官們並未多在意,隻以為是幾個人逗皇帝開心在宮內樂樂而已。但是,自從劉瑾掌握東廠後,劉瑾開始廣布眼線,監視文官,甚至還查出了鹽道貪腐案,犯官彭韶還因此差一點剝皮實草,文官這就不能忍了。這要是容忍下去,豈不是又要回到朱元璋統治的時代。

  這一個多月來,內閣大學士劉健、謝遷、李東陽多次進諫,皇上都不聽。尚書張升等各級官員都紛紛上書論諫,皇上根本不聽。最可笑的是,五官監候楊源假借星象有變上書諫言,卻被受了朱厚煒影響的皇帝嗤之以鼻,用後世的天文知識直接駁斥了回去。

  前段時間,劉健、謝遷等又連連上書,請求誅殺劉瑾,戶部尚書韓文也率領一幫大臣支持。壓力越來越大,皇上朱厚照擔心自己會弄巧成拙,不得已就用了緩兵之計。

  在他的默許下,司禮監蕭敬、陳寬、李榮到內閣商議,建議各退一步,將劉瑾遣到南京居住。

  他們三次往返,劉健等人都不同意,尚書許進說“做得過激會發生變故。”

  劉健固執不聽。蕭敬與太監範亨、徐智都憎恨八虎,也認為要除惡務盡。蕭敬將劉健等人的話都轉告了皇帝朱厚照,並且說閣臣的建議為是,劉健等人正在約韓文等九卿大臣到朝廷伏闕麵爭,這反而讓朱厚照激起了逆反之心。

  而這些人更沒有想到的是,吏部尚書焦芳派人把目前的情況悄悄報告了劉瑾。得到外麵情況後,很懂得審時度勢的劉瑾認為時機成熟了,他不動聲色把所有八虎召集起來,準備絕地反擊。

  東廠公事房裏,劉瑾和其他七人眼睛死死的盯著前來報信的太監,聽他講宮裏麵的情況。

  “劉公公,蕭公公上午去了內閣。”小太監說道。

  劉謹問“有何言語?”

  “他對內閣諸位老先生說,內官出了敗類,必須借助外廷之力,徹底整頓。”

  “他可是奉旨而去?”劉瑾追問道。

  “不曾聽聞皇上有旨。”

  “好個蕭敬,這老不死的。”劉瑾發著狠說,“什麽徹底整頓?不就是要自我等於死地。你要除去我等,怕也不是那般容易。”

  “萬歲爺肯聽他的話,如之奈何?”禦馬監太監馬永成憂心忡忡地說道。

  眾人一想,是啊,萬歲爺在日常起居中,對他們幾人頗為依賴。而與外朝聯係,卻依賴司禮監的各位公公。特別是蕭敬,都是四朝元老了,說出來的話很有分量。

  “且看看再說。”劉瑾見大家都有些慌亂,便安撫他們。

  果然,到了午後,又有了新的消息。司禮太監陳寬、李榮也去了內閣,這次是奉旨而去的。

  “他們是怎麽說的?”劉瑾問。

  “他們向閣中老先生說,把幾位公公安置到南京。如何?”

  “把誰安置到南京?”劉瑾故意重複了一遍。

  小太監努了努嘴“就是把在座的各位公公安置到南京。”

  “這是皇上的意思嗎?”張永問。

  “是司禮監幾位公公商議的。他們說,貶謫南京,強似外朝說的“民正典刑”,就這樣毀了皇上。皇上讓他們去跟內閣幾位老先生商議。”

  “好一個貶謫南京,還不算是“明正典刑”嗎?”丘聚咬牙切齒的說道,“蕭敬老兒!等我度過此劫,我一定不會饒過你。”

  “這一定是範亨的主意。”穀大用估計,“以往相見,老子還總稱呼他一聲範哥,以後再見,定要罵他千百遍龜孫子。”

  “別吵了!先談正事。”劉瑾打斷了眾人的議論,繼續問道,“閣中的幾位老先生如何答複?”

  “劉閣老以掌擊案,厲聲言道先帝臨崩,隻老臣手,付以大事。今陵土未幹,而內史猖獗若此,他日有何麵目先帝於地下?”

  劉瑾冷笑一聲,啐道“呸,這老東西,我等去南京閑住,劉閣老進也不許嗎?”

  “是,謝閣老也說公公們的罪過,貶謫南京不足以懲之。”

  “李閣老呢?他也要取我等性命嗎?”

  “李閣老說,內閣的意思,劉閣老,謝閣老已經說了。公公們回去,還是請皇上裁決吧。”

  “這話還有商量。”張永說,“萬歲爺裁決,即使再壞,也不過是貶到南京。”

  所謂有商量,是希望貶謫以後,萬歲也離不開,有一天會被召回。但劉瑾很清醒,離開了大內再想回來,就難於登天。貶去南京,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一定要打消他們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劉瑾心中暗想。

  “他們回複萬歲爺,萬歲爺怎麽說?”

  “一言不發,臉色鐵青。”

  “劉哥,這是啥兆頭?”穀大用問。

  劉瑾眨巴眼,故意說道“可能是好兆頭,也可能是壞兆頭。”

  “為啥說是好兆頭?”

  “皇上如果說,好,就講他們貶去南京,我等的命就不會丟了。可前程也就斷送了。萬歲爺不說這種話,可能還是舍不得我等。”

  “為何又說是壞兆頭?”

  “萬歲爺可能退縮了,打算依照外朝之言……”劉瑾做了一個砍頭的手勢,嚇唬道,“將我等明正典刑。”

  聽到這話,眾人渾身一哆嗦,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脖子。

  穀大用依然不死心,非要問個明白,追問道“那麽,到底是好兆頭,還是壞兆頭?”

  “穀哥,這是天知地知皇上知皇上肚裏的蟲兒知,此外誰也不知。”

  所有人一片黯然,這一天的消息到此結束。宮內宮外,許多人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第二天,劉瑾等人仍聚在一起,人人眼角充血,臉色煞白。隻有劉瑾還算鎮定,其他人也是惶惶如上家之犬,有人甚至連夜在做去南京的準備。此刻,皇帝正在找諸位大臣在左順門議事,不時有人來稟告聽到的一兩句話。

  “許進許尚書問韓文韓尚書“謹防激變。”四字如何?”

  “他所指何事?”

  “他是因皇上震怒而言。”

  “韓文如何說?”

  “他說大司馬無需多言。若有不測之禍,某以身殉。”

  韓文就是第一個發難的人,局勢真有變化,可不要他以身相殉嗎?劉瑾冷冷的想。又有消息傳來,司禮太監手持大臣的奏疏,出來傳萬歲爺的話。

  “爺怎麽說?”意識到皇上現在的表態最為關鍵,幾個人紛紛發問。

  “李榮傳皇上的話,諸位先生忠愛之心,朕已知曉,但此輩伺朕已久,不忍置之於法。請諸先生寬之,朕徐做處置。”

  幾個人鬆了口氣。皇上昨日不語,看來是好兆頭。想想也是,把他們都打發到南京去,皇上身邊連個貼心的人都沒有了。

  “大臣們怎麽說?”劉瑾卻不像他們那麽樂觀,繼續追問。

  “這次輪到他們默默無語了。”

  室內居然有了笑聲,左順門的局麵讓他們開心,敘事者的言語也讓他們開心。

  “他們就這樣散了不成?”馬永成問。

  “要不是李公公向韓尚書使了個眼色,恐怕已經散了。”

  “李榮這廝向韓文使了眼色?”

  “千真萬確。”

  “你可看清楚了?”

  “一清二楚,咱正好站在他對麵。”

  “韓文便怎樣?”

  ”韓文稍稍點頭。大聲說道今海內民窮盜起,災變日增,聖上輕棄萬乘之尊,狎昵群小。文等為國家重臣,不能無言。“

  劉瑾冷笑一聲“李榮這下有話說了吧?”

  “不錯。李公公笑了,他說諸先生的奏疏以備述矣,身上,不過請各位寬以時日。”小太監答道。

  “眾人怕不會就此罷休吧?”

  “他人皆無言,獨王鏊王侍郎說若聖上依然故我,奈何?”

  依然故我?劉瑾心道,你們把事情做絕了,皇上還會依然故我。這話他不會對下麵人家講,甚至不能對同夥講。他隻是問“李榮怎樣回答?是否信誓旦旦一方?”

  “劉公公料事如神。你公公說難道我的頭頸是銅鐵錮之,不怕挨上一刀?國家之事,誰敢壞之?”

  眾人紛紛冷笑。等小太監走了以後,劉瑾隻開閑散人等,八個人坐在一起。

  “各位老哥,”劉瑾首先開口,“這幫人把我們稱為“八虎”,是耶非耶?就看我們今日敢不敢吃人了!”

  張永一拍胸脯,說“困獸猶鬥!何況萬獸之尊。”

  ”這才是好漢子的話!”劉瑾讚道,他看向羅祥,“羅哥,你打算去南京享福了?”

  “沒有的事!”羅祥臉上有些羞赧。

  劉瑾又看向高鳳“高哥在南京的靠山很硬。是吧?所修之書,送走了嗎?”

  “修了書,又怎樣?”高鳳態度強硬,“萬歲爺讓我們去,怎能不去?”

  “哼!樹還沒到,變作猢猻散。如何使得?”劉瑾不屑的說道,“我等八人為一體,你當同進同退,共榮共辱。”

  “劉哥說的在理,我們聽你安排。”穀大用首先響應。他嗓門大,很有氣勢。

  “是死是活,今日便是關鍵。”劉瑾徐徐而言,“我等須齊心協力。僅有外朝之言,我等無需擔心。僅有司禮之言,我等亦無需擔心。而內外勾結,合夥謀算我們,就不難不擔心。我昨日還在觀望,今日則看清楚了,內外勾結之事已成。我不食人,人必殺我。萬歲爺可以拖一日、二日,不可能拖三日。我等不趁萬歲爺尚未下決心之機,有所動作,悔之晚矣!”

  “依劉哥所言,我等該如何動作?”張永問。

  “一字足矣。”劉瑾胸有成竹,翹起一根手指。

  “哪一個字?”眾人忙問。

  “哭。”

  “隻要哭?”眾人又問。

  “不錯!隻要哭。爾等隻要哭到火候,話由我來說。”劉瑾的安排就這麽簡單。

  對於太監來說,哭是他們最擅長的。沒事的時候也會哭幾聲,以解鬱悶。劉瑾需要他們哭,那是絕對不會耽誤事的。

  禦書房裏,八個人圍成半圓,齊刷刷的跪倒在皇帝麵前,放聲痛哭。朱厚照知道哭聲中包含著委屈,畏懼和乞求,心中早就有了主張,一直派人默默觀察他們表現的朱厚照心中有數,這劉瑾果然是個人物,把自己琢磨的夠透徹。

  朱厚照將計就計,於是傾情陪他們演出。他裝做茫然無措,說不出話來的樣子。皇帝不說話,就加倍努力的哭。那哭聲如泣如訴如悲鳴。淒淒慘慘,情真意切,驚魂動魄。

  看到火候夠了,朱厚照終於開了口“好了吧。”

  其他人用餘光瞥了瞥劉瑾,見他沒有表示,並繼續往下哭。

  皇帝又說道“爾等再哭下去,朕也要哭了!”

  劉瑾突然把頭磕得砰砰作響,其他的人哭聲漸漸由強至弱,最後停止。

  “若非萬歲爺的恩典,奴才們都已粉身碎骨了。”劉瑾邊磕頭邊說,“謝爺的再生之德。”

  “謝爺的再生之德。”眾人齊聲說。

  “爾等把朕哭糊塗了,也把朕說糊塗了。”皇帝恢複了常態,問“說說看,哪個要爾等粉身碎骨?”

  “蕭敬、李榮、範亨!”劉瑾回答。

  “他們要害爾等,朕為何不知?”朱厚照裝糊塗。

  “不是蕭敬要萬歲爺將奴才明正典刑嗎?”

  “那是外朝的言語。”

  “也可知道蕭敬在內閣與閣老們說了些什麽?”

  “幾時?”

  “就在昨日。”

  “昨日?”皇帝搖搖頭,“昨日朕隻是派了李榮、陳寬去內閣議事,朕知道蕭敬持議偏頗,對爾等成見最深,所以沒派他去。”

  “但他在李榮、陳寬之前先去了內閣。”

  “有這種事。”朱厚照裝腔作勢。

  “奴才不敢妄言。”劉瑾年年叩首。

  “此事奴才等皆知。”其他七人也連連叩首。

  “哦!竟有此事。那麽,他去內閣說了些什麽?爾等也知道了。”朱厚照問,“說來聽聽。”

  “回爺的話。蕭敬對閣老們說劉瑾等人進狗馬鷹犬,蠱惑聖上,不置重典,不能警戒他人,這不是要治奴才們於死地嗎?”

  “朕已經說過,不忍置爾等於法。外朝為何還不甘休?”朱厚照裝做不解。

  “這正是奴才們為萬歲爺擔心之處。”劉瑾早就想好了要如何做一番剖析,才能讓皇帝動心,“萬歲爺請想,如果蕭敬詐稱奉旨到閣,詐稱萬歲爺要重懲奴才等,內閣因而擁戴。那麽,一旦聖意宣示,外朝大臣們應該省悟才是。

  而今外朝對聖意置若罔聞,正說明蕭敬對私去內閣,私意囑托之事直言不諱,大臣們又欣然領受,試問?這蕭敬心中還有萬歲爺嗎?大臣們視萬歲爺視蕭敬孰重孰輕?奴才們死不足惜,隻怕宮中從此無寧日了!”

  “劉瑾,你不必這般理論。朕不會讓人殺爾等,有人提議將爾等貶去南京,朕曾動過心思,那是想讓爾等暫避風頭。其實,朕與爾等朝夕相處,又如何忍心一日分離?既然蕭敬要殺爾等,那好,貶謫南京之事也不必考慮了。”

  “萬歲爺!何不用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劉瑾乘勝追擊。

  “你是說……”朱厚照裝模作樣,心中暗想,這老小子果然手段狠辣!

  “誰要殺奴才們,萬歲爺就殺誰。誰要把奴才們貶去南京,萬歲爺便將誰貶去南京。”

  劉瑾這擺明了是要殺蕭敬,朱厚照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這老小子真夠狠。畢竟是個三朝老人,殺了蕭敬,也於心不忍,正如劉瑾等人於心不忍一樣。

  “殺蕭公公,定何罪名。”朱厚照緩緩問道。

  “私自交結外朝大臣。”

  朱厚照搖頭。

  “那麽,訕滂聖上?”

  朱厚照仍然搖頭“不是罪不當誅,是朕不忍心殺他。”

  皇帝此刻流露出來的憐惜之情,給劉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劉瑾暗忖皇帝太念舊了。這個蕭敬,一定得死!否則將來是個隱患。即使殺不了他,最起碼也絕不能讓他再留在大內。心中盤算著,臉上卻是極其恭敬的表情,是否對聖意絕無歧見。

  見火候已經到了,朱厚照擺擺手,吩咐道“爾等下去吧,朕自有處置。”

  “奴才告退。”

  劉瑾領著眾人退出了乾清宮的禦書房,和剛才來時如喪家之犬一樣不同,現在這八個人臉上都是意氣風發,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

  而此刻,已是三更天,新的一天即將來臨。劉瑾相信,明天將是一個好日子。

  ……

  這一哭,真的很有效果。沒讓他們等多久,聖旨很快下來了。朱厚照命劉瑾掌司禮監,馬永成掌東廠,穀大用掌西廠。接到聖旨後,劉瑾等人不敢怠慢,連夜收捕蕭敬和範亨、徐智,發往南京充軍。這一天,恰好是正德元年十二月十二日,公元1511年1月13日。

  第二天早上大臣們來朝見,將要伏闕請願,看到整個紫禁城內外,到處都是東廠的番子。劉健等人知道事情已變,於是劉健、謝遷、李東陽都請求辭職。

  很快,皇上聖旨下來了,劉健、謝遷的辭職被批準。朱厚照唯獨留下李東陽,而令焦芳入內閣。

  劉瑾翻盤後,便開始了他瘋狂的報複。劉瑾首先派人追殺蕭敬、範亨於途中,將徐智手臂打斷。又驚又怕下,年邁的蕭敬還沒抵達南京,就一命嗚呼。

  幾天後,劉謹借故上奏皇帝,將戶部尚書韓文革職,杖罰請求留用劉健、謝遷的給事中呂翀、劉郤和南京給事中戴銑等六人,禦史薄彥徽等十五人,守備南京武靖伯趙承慶、府尹陸珩、尚書林瀚,都因傳遞呂翀、劉郤的奏疏而獲罪,陸珩、林瀚被勒令辭職,趙承慶被削去一半俸祿。

  南京副都禦史陳春,禦史陳琳、王良臣,又因救戴銑等人而被貶職或杖打。《通鑒纂要》編成,劉瑾誣陷翰林編修官們抄寫不清,使他們都受到了譴責。

  而後他命文華殿書辦官張駿等人重抄,給予越級升官,張駿由光祿寺卿升為禮部尚書,其他有幾個被授予高級京官,甚至連裝潢工匠雜役之人也得以授官。

  在新成立的內事廠,劉瑾創用枷法,給事中吉時,禦史王時中,郎中劉繹、張瑋,尚寶卿顧璿,副使姚祥,參議吳廷舉等人,都被抓住小錯,枷到快死了才解下枷鎖,遣去戍邊,其他被枷死的無數。錦衣衛獄中關滿了囚徒。

  劉瑾又以內事廠廠督的名義視察錦衣衛詔獄過程中,他討厭錦衣衛僉事牟斌善待囚犯,將牟斌杖打並不準他再出來做官,府丞周璽、五官監候楊源被杖打至死。這裏要提一句楊源就是當初借星象有變上書諫言,請加罪給劉瑾的那位。可見劉瑾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掌控司禮監後,劉瑾權勢滔天。他每次奏事,總是趁皇上朱厚照正在玩樂的時候。皇上心煩他,趕緊揮手讓他走開,說”我用你幹什麽?別來攪我!”從此劉瑾便獨斷專行,不再匯報皇上。

  ……

  齊王朱厚煒得知京城劇變消息的時候,已經是正德二年三月了,從正德元年到現在,他一直在特林城指揮奴爾幹都司轄區各部落的剿撫工作,重新恢複大明帝國對這塊蠻荒之地的統治。

  現在雖然已經是三月,但靠近極地的奴爾幹地區依然天寒地凍,覆蓋在皚皚的白雪之下。特林城外黑龍江的江麵已經冰封好幾個月了,水上交通已經阻絕,對外的聯絡隻能憑借馬拉扒犁。

  消息是齊王府內府大太監何鼎親自送來的。他先坐船到旅順,又從旅順沿著重新恢複的驛道出發,曆盡艱辛萬苦才來到了特林城,這一路上艱辛可真是一言難盡。為了心中的那份信念,何鼎咬著牙堅持了下來。這不,他這一路下來,臉上手上全是凍瘡。

  白雪飄飄,寒風呼嘯,馬拉爬犁艱難的走在雪原上。正德二年三月十三,經過二十多天的風餐露宿,曆盡艱辛萬苦的何鼎終於遠遠看見白雪皚皚下的特林城。

  守軍遠遠的發現了他們這一對人馬,一陣軍號響過,一隊騎兵出城向他們迎了過來。所有人都歡呼起來,見到那麵在朔風中飄揚的大明軍旗的那瞬間,何鼎的眼淚都下來了。

  聽說何鼎來了,正在研究朝鮮半島地圖的朱厚煒有些詫異,難道山東出了事?想到這些,他心中一驚,趕緊騎上駿馬出城親自迎接。果不其然,寒風中瑟瑟發抖的何鼎一見到朱厚煒,便撲通一聲跪倒在雪地。

  何鼎大哭道“齊王殿下,京城出大事了,快救救大明啊!”

  朱厚煒大驚失色,忙問“老何,怎麽回事?我大哥究竟出了什麽事啦?”

  久久沒有回答,朱厚煒低頭再一看,好嘛!何鼎竟然已經暈了過去。眾人七手八腳把他抬進來屋裏,又是灌薑湯,又是保暖,折騰了大半天,何鼎才悠悠醒轉。剛一醒來,何鼎就從榻上滾了下來,膝行幾步,摟住朱厚煒的小腿哭訴道“殿下,葉良輔傳來急報。劉瑾在京城作亂,已經把持了朝政,齊王殿下,您快救救大明吧!”

  朱厚煒趕緊上前,把他攙扶起來,安置在旁邊的沙發上坐好,這才溫言問道“老何啊!別著急。這天啊,還是大明的天,塌不下來,慢慢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過了片刻,情緒激動的何鼎終於平靜了下來,這才斷斷續續把北京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敘述了一遍,最後還憂心忡忡的說

  “殿下,皇上剛嗣位以來,還日禦經筵,躬親庶政,天下喁喁望治。邇者忽聞宴聞之際,留心騎射,甚至群小雜遝,經出掖門,遊觀園囿,縱情逸樂。劉瑾朝夕與其黨八人者,為狗馬鷹犬、歌舞角鬥以娛皇上,皇上狎焉。

  作亂八人者劉瑾、馬永成、高鳳、羅祥、魏彬、丘聚、穀大用、張永。如今八虎禍亂朝綱,劉瑾欺上瞞下,黨同伐異。大明江山危矣,請殿下出手力挽狂瀾,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原來是這麽回事,朱厚煒鬆了一口氣,心道我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天,沒想到劉瑾這麽快站穩了腳跟,還真是好手段。

  見何鼎滿臉憔悴的樣子,便沒好氣的斥責道“老何,你不要命了!這麽大的年紀,就是因為這件不相幹的事,爬冰臥雪,跑了上千裏路。”

  “殿下!這如何是不相幹的事?”何鼎一聽,眼淚都下來了,哽咽道,“乾坤倒置,事關大明的江山社稷生死存亡,奴才如何放心得下?得知京城的變化後,老奴緊趕慢趕,隻想早日把消息傳遞給殿下。請殿下趕緊進京主持大局,誅殺劉瑾同黨,撥亂反正,還天下一個太平。”

  “殿下,劉瑾作亂,禍亂朝綱。我們出兵吧!”

  聽到何鼎的話,在場的常寬、盧義和吳季等齊王麾下文武官員也紛紛請戰。

  朱厚煒先是一愣,然後,指著眾人哈哈大笑。

  “哈哈哈……”

  這一笑,把在場的文武官員都笑得一愣,紛紛用不解的目光看著齊王。朱厚煒笑聲一停,臉一板指著眾人說道

  “胡鬧!虧你們想得出來,還想清君側。你們想多了,也不多動動腦筋,就胡亂出主意。還有你,老何,這麽大的年紀了,怎麽還這麽幼稚?一點政治頭腦都沒有。

  你看不出來嗎,陛下是在平衡朝政,文官這些年做大了,外朝和內廷勾結,沆瀣一氣,連皇帝也打算架空。我那皇帝哥哥豈是易與之輩?我那大哥英明神武,豈會任人擺布?他開始反擊了!劉瑾之流,不過是出來做這惡人罷了。”

  何鼎先是一愣,仔細一想也琢磨些滋味出來,隻聽朱厚煒嚴厲的說道“這麽多年了,本王再三告誡諸位軍人不得幹政。我們是大明的軍隊,保家衛國才是我們的職責。我們的槍炮隻能對著外麵,不允許對準自己的同胞,當然平叛又是另外一回事。你們跟著起什麽哄?想要造反嗎?馬三炮,傳本王命令所有在場的軍官,每人領十軍棍處罰,軍法官負責監督,以儆效尤。”

  “末將遵命。”

  衛隊長馬三炮立刻接令,他大手一揮,立刻走出一隊手持軍棍的衛士,在場的軍官全傻了眼,全部哭喪著臉,被摁在地上挨了一頓臭揍。很多人心中不滿,這頓打實在有點冤。

  見到這些人臉上不服氣的表情,朱厚煒坐在帥案後悠悠地說道“諸位,你們今天都挨了板子,有人心裏不服氣,覺得很冤。認為自己沒做錯,是忠於本王,而本王不識好歹,小題大做了。如果你們有人這麽想,那就錯了!而且大錯特錯。

  一個國家,需要的是規矩,軍隊也一樣,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說實話,其實皇上利用劉瑾打壓文官集團,我是不太讚成的。這種做法是玩火,皇帝是用破壞規矩的辦法去立規矩,雖然短期內可以見到成效,但將來會遺禍無窮。當然皇上也是無奈之舉,有些事情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本王一直強調要依法治國,強調紀律。首先就要從自己做起。我朱厚煒作為一個大明藩王,如果動不動就帶兵清君側,這和作亂有何區別?自己定的規矩自己破壞,有何臉麵讓別人也去守規矩?

  諸位,本王今天再次重申一遍。你們是大明的國防軍,不是我朱厚煒的私軍!本王也不想當軍閥,擁兵自重。你們在座的各位,如果誰有當軍閥的心思,請馬上滾出軍隊。否則本王一旦察覺,絕不輕饒。”

  整個帥帳內鴉雀無聲,落針可聞。每個人都屏住呼吸,聽著朱厚煒的講話。朱厚煒站起身來,走到地圖前麵。看著大明的江山與圖,沉默了片刻,繼續說道

  “我們這個民族啊!從秦朝統一天下後,就承受了太多的苦難,先是五胡亂華,我們華夏幾乎亡國滅種,大唐輝煌過一段時期,緊接著又是一場動亂,更不用說最近的蒙元入主中原……我們這個民族就像陷入了一個怪圈,不停的在曆史的洪流中輪回,倒下去,爬起來,又倒下去。這個過程中,流的血太多,太多了……”

  說到這裏,朱厚煒語氣有些沉重,少頃,他繼續說道“諸位,我們又處在一個曆史的十字路口。你們都知道,在遙遠的歐羅巴已經崛起了十幾個國家。他們就是這個時代新的遊牧民族。這些國家崇尚的是弱肉強食,強者擁有一切,迷信武力。當然,目前他們還不是我們的對手,但這個優勢我們能夠保持多久?本王不敢說。

  本王最擔心的是什麽?最擔心的是這個國家內亂。諸位,你們注意到沒有,在我們民族的曆史上,沒有一個王朝超過三百年的命運,都是崛起、興盛和衰落,然後經濟崩潰,到處是農民起義,國家陷入內亂,軍閥混戰。

  本王最不希望大明王朝也走向這種輪回,其實有這個苗頭出現了。以後我會跟大家好好講一講。隨著科技的發展,今後的敵人會越來越強大。如果我們再一次輪回,我們的民族付出的代價越大,甚至是亡國滅種。時不我待啊!本王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就發誓要打破這個曆史的怪圈。

  本王有個夢想。夢想給華夏民族探索出一條長治久安的路來,夢想讓我們的子孫能夠一直生活在和平的環境之下,不再受戰火的摧殘。說心裏話,我不知道能不能實現這個目標,但我知道一點軍人不得幹政,任何時候軍隊都不能亂,因為你們才是這個國家最後的屏障,如果軍隊亂了,這個國家將陷入萬劫不複。

  也許大家會笑話我,這世上哪有不朽的王朝?覺得我的想法有些不切實際。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但是我不會放棄我的夢想。本王會用這一生去奮鬥,哪怕希望渺茫也不會放棄。

  希望諸位和我一起,相互扶持,攜手打造這個夢想。如果我實現不了,我會讓我的兒孫沿著這條路繼續前進。我希望大家跟我一樣,當我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們可以拍著胸脯驕傲地告訴自己這一生我沒有白活!”

  “謹遵齊王教誨!我等願意跟隨殿下步伐,再創盛世大明。”

  眾人齊聲應和。

  ……

  劉健、謝遷致仕後,李東陽獨守內閣。自有內閣以來,從未出現過一人在閣的情形。那種惶惑,那份孤獨,不身曆其境,是想象不出來的。

  李東陽求退不得,依然保持著舊日的習慣。五鼓動身,一襲軟轎,孤零零的奔向禁城。隻是一路上,再也做不到閉目養神了。

  熬了三天,傳旨下來了吏部尚書焦芳兼文淵閣大學士;吏部左侍郎王鏊兼翰林院學士,並直閣。以李東陽此刻的心情,不管來的是誰,哪怕是阿貓阿狗都行,隻要有伴就好。

  “二位再不來,我就要愁死了。”話雖這樣說,李東陽的臉上卻有了笑容。這是朝局有變之後,他第一次露出的笑容。

  “賓之兄為何而愁啊?”焦芳問。

  “閣中之事本來是要大家商量著辦的。我一個人在閣,卻去與誰商量?守靜兄,你說我能不愁嗎?”你東陽懇切地說,“二位銜命而來,這就好了,凡事便有了商量。”

  “西涯先生是元老,眾望所歸。”王鏊說,“某奉旨入閣辦事,無才無德,心中實在不安。凡事請先生指教。”

  李東陽說“不必過謙。濟之先生的人品才學,一時之冠。你和守靜先生一起入閣,我甚欣慰。閣中事物,多要仰仗大力。”

  “不敢。王鏊叨陪末席,凡是自然是兩位老前輩做主。不過,當與公言者,當與外爭者,某既在此位,亦不敢不盡責。”

  “這樣就好,今日內閣正要敢言之人。”

  一個尚書,一個侍郎,不讚尚書而讚侍郎,而且,話中總是別有一番滋味。焦芳聽了很不舒服。比如說,“你和守靜先生一起入閣,我甚感欣慰”,倒好似我焦守靜沾了他王濟之的光。

  聖旨初下,焦芳竊喜他兼的是吏部尚書,李東陽蕭的是戶部尚書,內閣當以他為首。又一想,恐怕沒那麽簡單。李東陽是謹身殿大學士,自己是文淵閣大學士,殿學士總在閣學士之前。況且,李東陽還有少傅兼太子太傅的兼銜。看來,隻有屈居次輔了。

  與李東陽不能爭,亦不必爭。劉公公在司禮監中也不是掌印太監。傳聞要任秉筆太監,那也是次輔的角色。但李東陽看來要大力籠絡王鏊,卻不可不防。

  (未完待續)

  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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