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神龍變化竟何如
  如果讓朱厚煒打造一台蒸汽機出來,說實話,不是不可能,但他實在沒接觸過那東西,難度要比單缸柴油機大多了,至少那個鍋爐就要采用鉚接的技術。

  如果想要問上輩子朱厚煒的機加工廠修理的最多的東西是什麽?他會毫不猶豫的告訴你,就是單缸柴油發動機。

  八十年代初剛剛改革開放時,中國還非常的落後,朱厚煒所居住的湖北小縣城,手扶拖拉機都是稀罕貨,再加上當地電力供應不足,很多集體製企業或者街道工廠往往使用單缸柴油機發電,因此,朱厚煒在八十年代修理的最多的就是單缸柴油發動機這玩意兒。

  說起來心酸,當年他既當老板接業務,又要當工人親自動手,維修工作基本都是他親手完成的,七八年下來,你說他能不熟悉這玩意兒嗎?說句大話,閉著眼睛都可以造出來。實在是太熟了。你要讓他打造蒸汽機,對不起!真的有點難度。原理他都懂,但真沒親手接觸過,以後再說吧。

  說實話,單缸柴油發動機就是從蒸汽機發展過來的,而且比蒸汽機簡單。原時空的十九世紀末,蒸汽機已在工業上得到廣泛的應用。但是,德國工程師狄賽爾卻看到了蒸汽機的笨重、低效率等缺陷,並開始研製高效率的內燃機。

  經過精心的研究,他終於在1892年首次提出壓縮點火方式內燃機的原始設計。

  翌年,狄賽爾成功地製造出了世界上第一台試驗柴油機,缸徑15厘米、行程40厘米。實驗室首先由工廠總傳動即拖動,等運轉穩定後放入燃料,柴油機頓時發出震耳欲聾的轟轟聲轉動起來。1896年,狄賽爾又製造出第二台試驗柴油機,到次年進行試驗,其效率達到26,這便是世界上第一台等壓加熱的柴油機。

  朱厚煒要製造的單缸柴油發動機可比狄塞爾的先進多了,畢竟是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中國從蘇聯引進的成熟技術,地球人都知道,老毛子生產的東西傻大笨粗,優點就是特別耐用。

  單缸柴油機,即按氣缸數量分類時隻有一個氣缸的柴油機。單缸柴油機在後世主要應用於農業機械、工程機械、汽車工業、船舶機械、電力工業等領域。

  單缸風冷柴油機以其重量輕、體積小、布局簡略、修理便利的特色,在後世深受廣闊用戶的喜愛,並被廣泛應用於微耕機配套動力。但是,與水冷式柴油機比較顯得分外“嬌氣”,運用不當毛病頻率高,可靠性低。

  單缸柴油機有二衝程柴油機和四衝程柴油機的,二者機構基本相同,主要差異在配氣結構方麵。

  單缸柴油機的每個工作循環都經曆四個過程進氣、壓縮、做功和排氣。在一個工作循環中隻有一個行程是做功的,而其餘三個行程都是為做功行程創造條件的輔助行程,正因如此,單缸柴油機的工作不穩定。

  雖然它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對於朱厚煒來說,它有個最重要的優點就是製作非常的簡單,當然這隻是相對於朱厚煒這個穿越者來說,隻要掌握了炮膛加工工藝,做這玩意兒分分鍾。

  單缸柴油機還有個最大的優勢是這玩意兒不需要火花塞和電瓶,電瓶還好說,鼓搗鼓搗還能弄出來。至於火花塞,朱厚煒上輩子雖然經常開車,但那玩意兒他真不懂。所以說單缸柴油發動機,簡直是為朱厚煒這次穿越而量身定做的最佳動力機械。

  早在北伐草原時期,朱厚煒就與延綏巡撫陳壽達成了一個合作協議,那就是開采高奴縣(延安附近)洧水的石油,有多少要多少,經過三年的收購,他已經儲存了近千噸石油。獲益菲淺的高奴縣令嚐到了甜頭後,加大了開采力度。目前石油依然源源不斷地送來。

  朱厚煒為此專門打造了一個最初級的蒸餾塔。用最初級的分離方法是在蒸餾塔容器中加熱,讓其分離出其中液體。自上而下分別是輕汽油、汽油、煤油、柴油、重油、、瀝青、渣油。

  隨著玻璃產業的發展,玻璃廠早就推出了最新款的煤油燈馬燈,因此當作燃料的煤油首先成為了最暢銷的產品之一,給衛王府帶來了豐厚的利潤,重油也沒有浪費,直接被用來煉鋼,燃燒的那效果真是杠杠的。

  至於汽油、柴油全部儲存了起來,按照朱厚煒機械方麵的水平,汽油發動機恐怕在他有生之年造不出來,除非出現奇跡。

  因此汽油這輩子恐怕隻能用來打仗了,用來燒敵人的船還是蠻好用的,柴油現在可是寶貝,立馬就會派上用場。

  ……

  就在朱厚煒一門心思撲在工廠搞研究時,王守仁來了。

  他今天穿了一身青衿的文士衣服,帶著五六個隨從,手持一把折扇,顯得風度翩翩,他已經到登州七八天了,今天他打算前往衛王城,覲見朱厚煒。

  他這些天在登州四處亂逛,登州城裏的建築可大明其它地方也沒有多大差別,給他最大的感受就是登州的道路特別寬敞,城市特別幹淨,不像其城市那樣汙水橫流,看不到一點垃圾。

  這裏的物價要便宜一些,商品特別豐富,人們走在路上也顯得精氣神十足,不管是男女老少,這裏的老百姓臉上帶著大明其它地方沒有的那種滿足感。

  今天恰好是休沐日,整個登州城熙熙攘攘,人流如織。出了東門這裏更加的熱鬧。今天東門外的城隍廟格外的人多,緊挨著城牆的位置還搭起了一個戲台,吸引了不少人前去圍觀。

  城隍廟周圍擺起了不少擔郎的挑子,售賣各種各樣的雜貨,旁邊一條小河邊是收割完的莊稼,沿著河道有一排水車和龍尾車。

  道路有些堵塞,一時半會兒還通不了。王守仁幹脆下了馬車,和兩個仆役來到一個擔郎麵前,拿起挑子上的貨物聞了一下,一股濃重的腥味,他用略帶江浙口音的官話對擔郎問道“小兄弟,這蝦仁是哪裏的?怎麽會有這麽多?”

  那擔郎抬頭看王守仁衣衫不俗,疑惑的問道“這位先生,你又不買這種蝦仁,沒得來消遣小人的。別影響俺看戲。”

  王守仁一愣,忙道“我自然是想要買才問你,你放心,我等會讓家仆過來,買上幾斤。”

  那年輕擔郎眉開眼笑的站起來,拱手道“這位先生,這是俺家自己養的對蝦,曬幹了之後拿來賣的。登州附近這些屯戶多少都有銀子,平常日子都要吃些。”

  “這對蝦是你養……養的?這怎麽可能?”王守仁有些愕然。

  那擔郎得意笑道“嗬嗬,先生恐怕是外地人吧,怪不得嘍,俺們登萊的漁民,家家戶戶都學會了網箱養殖,俺們有福氣,登萊來了一位好王爺,教會了俺們很多以前想也不敢想的生計,這網箱養殖啊,也是衛王爺派人教俺們的,俺們這裏的海產品可出了名呐!現在俺們的貨都買到天津去了。”

  王守仁笑眯眯的指著遠處的一個屯堡,問道“原來如此,衛王爺教會了你們養殖,那屯堡中人不會眼紅,難道他們也學會了什麽致富的方法。”

  那小販有些疑惑的看了看王守仁,上下打量了幾眼,小心翼翼的問道“這位先生,您是朝廷派來的官員吧?”

  王守仁有些吃驚,看了一下自己渾身上下。咦了一聲問道“咦,這位小哥,你為何這樣說?”

  “看樣子俺猜對了。”,那小販有些得意地撓撓頭道,“小人一看您就不像個普通人,若是外地的客商隻會問俺這蝦幹的價格,哪會關心那些屯戶的事情?“

  王守仁笑了,拍拍這小販說道“嗬嗬,你倒是有見識的聰明人,那你說說看,登州這些屯戶又從王爺那學了什麽?”

  “那可多了去了,俺有個親戚就是屯裏麵的。王爺派人教會了他們搞啥生……生態農場,現在屯戶們家家戶戶除了種糧食種菜,還養豬養鴨,種果樹。對了,還養蜜蜂,那日子比俺們漁民好多了!跟您說實話,一般的屯戶家裏,隻要有兩三個壯勞力,一年下來收入個百十兩銀子都不算富的。”

  “嗤”,王守仁倒吸一口涼氣,暗暗有些咂舌,心中暗忖“登州竟然富裕如斯”。要知道這個時候,百十兩銀子可真不是個小數目,一個七品的縣令每月的俸祿也就十幾兩銀子,一年下來比這也多不了多少,一家有百十兩的收入,放在這時代,轟動效果那就跟後世八十年代的萬元戶差不多。

  “俺們這兒還不算富!”,那小販搖搖頭,仿佛打開了話匣子,繼續說道,“這算什麽,俺們這邊比起衛王城那邊差多了,那是王爺最早的封地,得到的好處最多。那邊的屯戶一年不收入兩三百兩銀子,都抬不起頭來,鄉鄰肯定說這家人是個懶人。

  俺跟你說吧,其實登萊日子過得最好的還不是屯戶,屯戶要是跟廠子裏那些工匠比了,那根本就是草繩提豆腐——提不起來!

  這些匠戶那才叫富。兩三進的院子住著,每個月一二十兩的工錢旱澇保收。廠子裏不時還發些好東西,有免費的醫療,看病吃藥都不用花錢。比俺們這些靠天吃飯的強多了!”

  “嗤”的一聲,王守仁倒吸一口涼氣。他有些沉默了,來之前就聽人說登萊富裕,可他做夢也想不到竟富裕到這種程度。

  那小販兀自說得起勁“哼哼,那些匠人真是走了狗屎運,攤上了一位這麽看重他們的王爺。除了年收入超過三百兩的大匠要交一點個人所得稅外,其他什麽都不用管,廠子裏全給包了。家裏後生還能免費去識字,現在登萊人誰不想進工廠啊?削尖了腦袋往裏麵擠。可惜俺沒那福氣。人家看不上俺,隻能來做些小生意。”

  “哦?”王守仁趕緊追問,“那你不是匠戶,你家孩子就不能去讀書識字了?”

  “那哪能呐!您不知道,衛王規定七歲以上的孩子都要去上學,否則就要加稅,誰敢不聽!不過學校也很便宜,俺們都負擔得起。每個月交點夥食費就行了。嘿嘿,俺家兩個小子,小的太小,人家不收,俺把大兒子送去了,現在會寫一百多個字了。”

  提起兒子,那小販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正在這時,城隍廟那邊一陣鑼聲響起,好像是那邊大戲台開始演出了,那小販再也顧不上和王守仁說話,踮起腳伸長脖子朝那邊一個勁的瞅。

  王守仁有些好奇,也朝那邊看去,隻見那舞台下麵人頭簇擁,這時戲台子下麵一陣熱烈歡呼,一陣音樂過後,隻見戲台上一個穿著一男一女在舞台上麵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唱些什麽。台下人群不時爆發出一陣陣掌聲。

  王守仁看不明白這是啥戲,便問小販“小哥,那舞台上麵唱的是什麽?”

  “小二黑結婚。”小販頭也不回的答道。

  “啥?結婚!”王守仁有些懵追問道。

  “衛王爺親自編的戲,意思就是要俺們老百姓移風易俗,提倡男女婚姻自主,反對家庭包辦。”被打攪了看戲,小販沒好氣的答道。

  聽到這話,王守仁不由一滯,變得有些黯然。這話觸動了他的心事,王守仁再也沒了興趣,便擠出了人群上了不遠處等候他的馬車,沿著官道離開了登州。

  也難怪王守仁心情不好,他的婚姻就是父母包辦的。他現在的妻子諸氏乃江西布政司參議諸養和的女兒諸氏。諸養和與王華乃至交好友,也是紹興府餘姚人,與王陽明論起來還是他舅舅。

  王陽明小時候,諸養和在吏部工作,主會試那一年到王家串門,見王陽明活潑可愛,細眉鳳目,怎麽看都有種貴人相。

  再聽說王陽明出生的各種祥瑞,以諸養和的閱曆認為這孩子以後是出息人。諸養和酒酣耳熱後,當即口頭表示把女兒許配給王陽明,定了娃娃親。

  王陽明與夫人諸氏實際上感情不深,兩位素未謀麵的孩子,一朝合巹,結為伉儷,對他們來說婚姻更像成人童話,虛無縹緲,隻是生命中從此多了一人。

  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就像現在被吹噓到天上去的電動汽車,看著堂皇華麗,實際上跑不了多遠。

  很快,王守仁一行就過了掖縣,路邊屯堡林立。為了了解當地的實際情況,王守仁有時寧願繞繞小路,也要圍著屯堡轉一下。

  早上出城的時候,就能看到成群結隊的十多歲少年挎著書包去上學,這些學堂都不大,基本隻有兩三間,雖然屯堡裏麵還有部分是茅草屋,但學堂全都是磚瓦房。

  路上看到的學校幾乎都一模一樣。門前有大片的空地,空地北側都有一根旗杆,上麵掛著一麵“明”字旗幟,中午路過屯堡的話,路上還能看到學生在排隊走步,而且還頗有氣勢。

  王守仁路上還專門去幾個屯寨走訪了一下,很奇怪,那些屯戶就和他熟知的大明百姓一樣,有些遲鈍,各個地方的口音都有。他一打聽才知道這些人兩三年前還是流民,來登萊時間不長,說事情半天說不清楚。倒是那些少年人十分熱情,說事情也有條理。

  越靠近福山衛王城,路邊的工廠越多,有些地方工坊一家挨著一家,幾乎連成了一片。王守仁打聽到靠近大澤山的地方,有一個大的工坊就是有名的登萊鋼鐵廠,這裏有河流和樹木,十分適合製鐵。

  沿途那些屯戶都說,鋼鐵廠的人更有錢,他又繞路過去看了,確實很大的一片建築。

  不過令人意外的是,離著還有一裏就在路上被幾個少年攔住,這些孩子都是學生的模樣,脖子上還係著紅巾,手上還拿著七尺的短矛,仔細一看還都是真家夥。

  領頭的少年隻有十二三歲,看王守仁氣質不俗,過來敬禮後客氣的問道“這位先生,您是不是走錯了路,前麵的路隻到工坊,你沒有工牌或通行證的話,肯定是不能進去的。”

  王守仁看這小小孩童竟然敬的是新式軍禮,身上的衣服也是沒有標識的軍裝,脖子上還係著紅巾,奇怪之下喚過來問道“這位小哥,我是朝廷派到衛王府的官員,路過這裏,想參觀一下登萊鋼鐵廠,難道不行嗎?”

  “您有證件嗎?”那小孩問道。

  “啥證件?官憑行不?”王守仁有些懵。

  那小孩連忙跑回去,跟幾個小孩嘀咕一陣,拿了一支炭筆和紙過來,蹲在地上一邊畫一邊道“對不起,先生。有官憑也不行。鋼鐵廠是保密單位。前麵還有巡警隊的卡子,先生你沒有通行證,是過不去的,如果強行過去,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的。

  俺跟您說,你得順著來路繞回去,過了檢查站有一個三岔路,那裏有路牌,你朝著福山的方向走,然後一直往西黃昏前就可以到達衛王城。您上任以後,領了腰牌,隨時歡迎您來參觀。”

  王守仁看著這些孩子說話條理分明,又懂得寫字畫圖,心中暗自稱奇。他的家仆裏麵會寫字的都少,更別說畫簡略的地圖了,“這位小兄弟,你這畫得可好,是不是學堂裏麵學的?”

  小孩認真的畫完,舉起給王守仁,然後轉過左臂,指著臂章上麵的“童子軍”三個字道“俺是童子軍戰士,這些不是學堂教的,學堂隻教識字算數,這是俺們工坊的童子軍教員教的,有好幾個北伐時受傷回來的旗隊長,每次童子軍集訓的時候帶俺們學的,在山邊野營的時候能用得著。”

  “哦,原來如此。謝謝你了!嗯,這些錢和你的小夥伴們去買糖吃吧。”

  王守笑眯眯的把那張紙小心收好,揣進了懷裏麵,他轉眼看到童軍還在麵前,隨手又從懷裏拿出一小錠銀子,差不多有兩錢。

  那童子軍眼睛放光,後麵幾個也圍過來吞口水,王守仁笑笑,以為他們嫌少,又摸出一小塊遞了過去,結果幾個童軍還是原地吞口水,並不伸手來接。

  剛才指路的那童子軍仰頭看著他道“先生,請收起來吧。俺們童軍幫人不能收好處,是王爺製定的童子軍守則裏麵寫了的,俺不要。”

  王守仁笑道“你們真不要?這是本官賞賜給你們的,是感謝你們指路的酬勞。”

  幾個小孩盯著銀子看了一會兒,有些猶豫,相互看了看,最後堅定的一起搖頭。王守仁笑笑,收了銀子走了,走很遠回頭看去,幾個童子軍在那邊看著自己,一副戀戀不舍的模樣。

  “嘿嘿,有些後悔了吧?”,王守仁暗自有些發笑,畢竟還是一般小孩子。不過登萊一個十二歲小孩,能畫粗糙的地圖能寫字,還願意拿大刀長矛,幾年之後若是從軍,肯定比整日裏在地裏刨食的農戶強出百倍。

  衛王這麽做好像有些全民皆兵的意思。也不知是何目的?難道衛王有異心,想想也應該不可能。王守仁不敢胡思亂想下去,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實在有些荒唐。

  馬車拐上了一條大道,過了檢查站,走不過多遠果然建了一條三岔路,是右側的路牌指向衛王城,車夫駕駛著馬車拐上正確的道路,沿著右邊的路飛奔而去。

  ……

  弘治二十年五月初三,江西南昌。

  南昌城地處中國華東地區、江西省中部偏北,贛江、撫河下遊,鄱陽湖西南岸,自古就有“粵戶閩庭,吳頭楚尾”、“襟三江而帶五湖”之稱,“控蠻荊而引甌越”之地。

  南昌是座曆史文化名城,因“昌大南疆、南方昌盛”而得名,初唐四傑王勃在《滕王閣序》中稱其為“物華天寶、人傑地靈”之地;南唐時期南昌府稱為“南都”。

  寧王府坐落於東門大街上,那規模勢派竟是超過了南昌府衙。老遠看去,那一片片飛簷翹拔的曲麵大屋頂,蓋著華貴的琉璃瓦,日頭底下反射出耀眼光芒。

  這兩年來,寧王朱宸濠花巨資重新修葺裝飾,體製愈是恢弘。正門兩根粗大的平柱之間,寬大的門梁上懸了一塊六尺長的伽楠香大匾,書有鬥大的“寧王府”三個石青底子的金字。

  門前踏道兩側,各蹲了一隻神采飛揚的漢白玉大石獅。府前廣場甚為寬闊,踏道兩側藻井廊簷之下,挨著角柱石,是兩排鏨工考究的米青石係馬樁。

  弘治十二年(1499年),朱宸濠襲爵,那時他才剛剛二十歲。雙十年華,充滿朝氣,與許多青年一樣懷揣著夢想,或遊學殿堂或萍蹤江湖,希冀將來能有一番作為。

  對普通人來說這些可以實現,對身份特殊的朱宸濠來說在這一點上他不如普通人。他不能私自離開封地,不能與叔叔大爺兄弟姐妹們縱酒高歌,就連去趟繁華的京師朝見,亦要盡快打道回府,不允許逗留。

  朱宸濠深感壓抑,他要是個花天酒地的大少爺也便罷了,偏偏他博學多才是個標準的文藝青年。按此路線發展下去,他很可能有所作為,填補大明皇室無藝術家的空白,能與宋徽宗趙佶、宋高宗趙構及皇室趙孟等藝術家相媲美。

  曆史偏偏有很多無奈,身為文藝青年的朱宸濠有著文藝青年的通病——眼高手低,按照自己的理想境界去看待世界,生活高於現實。對現實中的陰暗與殘忍,阻力與暗礁,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於是乎造成了諸多悲劇,朱宸濠隻是諸多悲劇中的一幕。

  按照既定路線,朱宸濠一輩子不愁吃穿,完全可以開開心心地生活下去,可是命運注定要讓他風生水起。打破朱宸濠平靜生活的人叫李自然,是個術士,也可以叫神棍,他是影響朱宸濠的人其中之一。八年前,神棍李自然雲遊到南昌,到王府討口飯吃,見到朱宸濠便說“王爺有天子骨相。”

  這其實是一句玩笑話,但話要看從誰的嘴裏說出來,普通人說說沒人會在意,從神棍嘴裏說出來那叫做讖語。好比算卦的開場白,說你長得有福。好話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人是虛榮的動物,誰都願意聽吉利話。

  本來一句無心的開場白,聽眾則聽出了另一番意思。李自然走南闖北,在江湖上混過,且不論是否有真實本領,至少對人的心理揣摩上已經到了相當境界。

  按照正常思維來看,一個神棍術士跑到藩王麵前說你以後能當皇帝,藩王的正常表現是,膽大的,請術士吃頓飯聊一聊藩王關心的問題,不靠譜的話再鴆殺;膽小的,當時就砍了。

  神棍騙子不是一般人能幹的活兒,需要很高的智商,需要極強的心理素質,並能把握住對方心理,還要有膽量和演技。李自然冒著生命危險,放手一搏,對朱宸濠說了那句開場白。

  朱宸濠卻一言不發,把李自然留在了身邊……,其實早在李自然之前,朱王爺已經暗地裏開始招兵買馬,蓄積力量,扯起一麵大旗,向著人生中最輝煌的火葬場走去。

  除了李自然,朱宸濠還有兩大謀士。其中一人大家很熟悉,就是那位劉養正劉鐵嘴,劉養正,字子吉,江西吉安府人。曾經被譽為神童,舉人出身,會試不知道落榜幾次,最後考得劉養正心灰意冷,憋在家裏以詩文自高,做才華橫溢不得不歸隱狀。

  劉養正眼瞅著歲數大了一無作為,高不成低不就的,夢想突然有一天會飛黃騰達。去過京城的人見過大世麵,糊弄糊弄左鄰右舍可以,但長期忽悠販夫走卒也不能當飯吃。

  劉養正也是一標準文藝青年,正對朱宸濠胃口,這讓他看到了就業的機會。劉養正眼光放得長遠,忽悠皇室成員遠比忽悠鄰居實惠。一見麵便直接對朱王爺說道“吾善觀天象。”

  朱宸濠立刻擺出一副禮賢下士的姿態。劉養正見朱宸濠上道了,便又娓娓道來”帝星見於豫章故郡。”

  朱宸濠頓時覺得眼前的劉養正是個人才,特意在無月的晚上,找他談話。劉養正對著夜空指手畫腳,說得朱宸濠五迷三道,在暈暈乎乎中認同了劉養正的才能,引為重要謀士。

  另外一位謀士,卻是位正牌子的進士,李士實,南昌府豐城(今江西省宜春市豐城)人,正兒八經的科班出身。成化二年(1466年)進士,三甲第二百三十八人,全國第三百三十九名。

  說白了就是退休官員,原職為刑部右侍郎,正三品大員。李士實與朱宸濠是兒女親家關係,退休在家閑來無事,拉過來幫著忙活忙活,湊個熱鬧。

  李士實在朝廷裏混跡一輩子,沒混出什麽名堂來。到老了,攀上皇親貴胄希望能再風光一把,做個開國功臣,死後混個諡號,也不枉此生。

  就這樣,以李士實、劉養正、李自然等為謀士的朱宸濠造反團隊核心領導班子組建完畢,有了決策層,等於有了大腦。大腦告訴他要辦的事實在太多了,辦事花錢,天經地義,靠朝廷供給的那點祿米遠遠不夠。

  劉養正替朱宸濠想了個絕招,向土地要錢,那是千百年來中國固有的經濟方式。侵占民田,老百姓沒處說理去,地方官員根本管不了。田地有了,朱宸濠金枝玉葉,他手下沒那麽多人去種地,要說朱王爺實在聰明得緊,他把侵占的田地再給原來的百姓。

  不是朱王爺發善心歸還於你,而是租給你的。你隻有使用權,沒有買賣權。莊稼熟了,朱王爺要來收租。這樣一來,朱王爺空手套白狼,倉廩著實豐厚可觀。有了額外的經濟收入,不再靠天吃飯。

  地有了,糧食有了,但新的問題又隨之而來。派人去北京總不能運一火車皮大米去辦事,不方便,不實惠,人家直接要銀子。寧王府不是國庫沒那麽多銀子,問題難不倒朱王爺,他有一勞永逸釜底抽薪的好辦法——搶劫!

  沒有比這個來錢更快的方式了,朱宸濠養了一批盜賊如李鎮、周伯齡、淩十一、吳十三、閔廿四等,秘密搞了個甲子營,他們天天出去搶劫,出事王爺兜著。幾年下來,金庫蔚為壯觀。

  糧食有了錢有了,朱宸濠開始施行他的關鍵一步,盡快恢複王府衛隊。手裏沒有兵,你再有天子骨相帝星砸你腦袋上也是白扯,最後與朝廷亮底牌真刀真槍拚起來不是煎餅卷大蔥,隻有手裏擁有武裝力量,說話才能硬氣,才有可能奪取帝位。

  眼看著一切順利,誰知到了弘治十七年,太子與衛王橫空出世,一場轟轟烈烈的北伐草原竟然平定了影響大明百多年的邊患,尤其是東宮六率超強的戰鬥力更是讓這位野心勃勃的寧王膽戰心驚,趕緊收起了自己的爪牙。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兩年,隨著朝廷軍隊改革逐步完善,各地衛所也整頓完畢,朝廷的軍隊越來越強大。朱祐樘去年又乘勢在全國清查田畝,而且這次清田來勢洶洶,是由東廠和錦衣衛協助清查,沒有哪個地方官敢徇私舞弊,否則真是要掉腦袋的。

  朱宸濠一下子失去了最大的財源,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本地朝廷的軍隊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剿匪行動,朱宸濠的打劫事業也不敢幹了,更是讓他捉襟見肘,財政立馬陷入了困境。

  而朝廷的情況恰恰相反,隨著攤丁入畝的政策開始實行,朝廷的財政越來越好,倒是有了幾分盛世的景象。朱宸濠雖然是個文青,但也不傻。現在所有的有利因素天時、地利、人和他全都不占,造反成功的希望越來越渺茫。朱宸濠漸漸感覺到造反是一件極有風險的偉大事業,暗地裏有些心灰意冷。

  他恢複衛隊的圖謀也沒能得逞,收買的朝廷官員和太監這次都一一落馬,前麵花的銀子都打了水漂。沒有拿得出手的正規軍,靠那些江湖上山賊水匪,本地的地痞流氓想要作亂,無異於是癡人說夢,異想天開。

  密室在後殿一間宮室裏,朱宸濠高居上首王座,臉色鐵青,緊緊抿住嘴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丹陛之下,一對高約三尺的純金仙鶴立座上一對香台,正冒著淡淡的青煙,散發出隱隱的幽香。

  兩位謀士也沒有了往日的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模樣。寧王府現在身陷危機,攤上大事了,如果處理不好,恐怕不久,在座的所有人都將陷入萬劫不複。

  事情還要從八年前說起,劉養正當時獻上攪亂北方之計打動了朱宸濠,幾年前就開始付諸實施。為此,劉養正假冒算命先生前往京師坐鎮指揮。要說這劉養正還真有兩把刷子,憑著他的三寸不爛之舌,他還真就在京城打開了局麵。

  前些年,他不僅收買了很多朝廷的官員和宮裏麵的太監,還聯絡上了河北、山東的兩股馬匪。在北方時,劉養正敏銳地察覺到北方馬戶積怨已深,對朝廷馬政不滿的情緒日益高漲。

  他便唆使劉六、楊虎兩大馬匪你對抗朝廷苛政的名義起事造反,攻下一兩座縣城擴大影響力後,舉起造反的大旗,吸引馬戶前來投奔,這樣可以攪亂整個北方,動搖朝廷的根基。

  誰知道劉六、楊虎這倆馬匪隻想占山為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對造反沒啥興趣。剛開始是油鹽不進,隻願意拿好處,不願意辦事,拖了兩三年的時間也沒有答應。

  不過風雲突變,現在朝廷的衛所軍隊越來越強,馬匪也有些混不下去了。這兩家夥倒是起了造反的心思。正在籌謀起事準備時,朝廷去年底突然取消了上百年的馬政,嚴厲打擊那些盤剝馬戶的官紳小吏,改善了馬戶的生活,一下子就挽回了民心。

  與此同時,東宮六率副指揮使戚景通、禦馬監太監張永各率領一支軍隊,在河北和山東開始清剿馬匪,矛頭直指最大的兩股河北劉六和山東楊虎。

  這兩股馬匪被剿匪大軍追得東躲西藏,疲於奔命。別說造反,連明天能不能活下去都難說。今日剛傳回來消息,劉六已被剿滅,楊虎也被張永的禦馬監大軍困到了山區,眼看這夥作惡多端的馬匪覆滅在即。

  如果僅僅隻是馬匪倒是無所謂,反正這幫人都不知道劉養正的真實身份,但要命的是李鎮、周伯齡和他那支所謂的甲子營,也被困在山區裏,肯定是逃不出來了。

  如果全死了倒無所謂,一旦有人被活捉,寧王造反的陰謀將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等待朱宸濠的將是什麽,可想而知。

  得知消息後,朱宸濠頓時大驚失色。躲在密室裏三個人商量了大半天,任誰也拿不出像樣的辦法,三個人如喪考妣,陷入了絕境。最後還是劉養正幹脆,豁出去了。

  他站起身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一咬牙說道“王爺,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朝廷推行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已經引起了天下士紳的不滿,隻是懾於朝廷威勢,敢怒不敢言罷了。

  殿下如果此時高舉義旗,打出清君側的名號,說不定會引起天下士紳的響應。現在情況危急,與其束手待斃,不如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咱們反了吧。”

  “啊!”

  色厲內荏的朱宸濠嚇得一聲驚呼,差點沒尿了褲子。他呆呆地看著滿麵猙獰的劉養正,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渾身顫抖起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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