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不識君
  可能人到將死之際便會有許多旖旎的遐想,他又見到了她。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他是不該遇到她的。因為他們的第一次見麵是在一年後,當時他的暗殺任務失敗,反被追殺,身負重傷然後被她所救,而後日久生情。

  五年前他為了一己之私的占有,在她成親當日擄走了她,並且囚禁了她。整整五年她始終想著那人,他的迫愛一敗塗地。他本來就是個喪心病狂之人,於是並對她時好時壞,好起來恨不得捧在手心,恨起來就會在床笫之間百般淩辱她,最終逼得她偷偷服下毒藥香消雲隕。

  她一心求死,所有計策密謀已久,一放便是大招,他救不了她,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死在懷。如同行屍走肉般抱著一具屍體三天,他悔了,悟了卻已經遲了,這個世間隻有生死是不能跨越過去的。

  這三天他一直在說:隻要她醒過來,他就放了她,隻要她能好好活著,他做什麽都行。也許是誠意真的感動上天了吧,在他病死之後,醒來竟然是一場重生。

  他睜開眼睛,時光竟然錯落到了七年前,那一年他和她還沒有相遇,一切都可以好好重來。於是他便決定了這一世不去糾纏她,他當初跟老天爺許下的諾言必須遵守,否則可能又重蹈覆轍。

  不想她實在太難了,就算把全副身心都拋在武學裏,依然難解相思之苦。這一世為免再度遭到滅頂之災,他便潛心修煉,也早就做好了後著。他所在的暗殺組織紅狐門有一本記載曆來所有雇主的和“魚餌”身份的冊,他暗關注,偷偷刻錄,隻待他日找個時機向全武林揭發。

  紙難以包火,事跡暴露之後,他雖然已經提前做好準備,依然敵不過滿門的力量。他被追殺了數百裏,恰好又來至了有她的地方。

  那一眼,不過是幻覺,一個躲到了深山老林的重傷者,怎麽還有活下去的奇跡出現,很快他的肉體就會被野獸啃食,白骨深埋,灰飛煙滅。也許他此時的重生也是一場夢而已,夢裏什麽都會有,真好。

  趙見瓏對這個黑衣人好奇得很,況且也真的把他當救命恩人了,是以三不五時會來瞧瞧他,照料一下。黑衣人經常眉頭緊縮,滿頭大汗,擦了沒多久又冒出來,想來是惡夢連連,他口會有時會激烈的喊出來一聲別人的名字,那名字又恰恰和自己同音。但讓她驚奇的是,有一次無意之她應答了一聲,對方竟然立馬安靜了,眉頭也舒展開來。

  後來便習慣了他的叫喚,也許這個“瓏瓏”是他喜歡的女孩,或者是他的親人,也遭受了這場災難了吧。

  因為他經常睡得滿頭大汗,加之身體虛弱,要是風寒入體,那就神仙都救不回來了。單正前不久和鏢局裏的鏢師王義剛成親,不好接觸別的男人。這些時日便都是趙見瓏替他擦身,反正之前都見過了,也沒有什麽好避忌的。開始有些害羞,到後麵就放開了,對她而言,這樣的他充其量隻是個沒有靈竅的木頭而已。

  這日如同平時般打好了一盆熱水,把他的上衣脫下,綁帶解開,摸了摸上麵的痂,結得硬硬的了,擦拭起來不會那麽麻煩了。趙見瓏專注於手下的傷口,並沒有留意到他的睫毛眨動,手指的抖動。

  沉月張開眼睛的時候,久久不能適應現實,特別是身上不斷拂過的溫熱觸感。看過去的那一眼便收不回來了,他不敢相信,那個替他拭身的竟然是她。對他一直躲之不及,恨得想撕碎他的趙見瓏。就算是以前那一次受傷,她也不曾接觸過他的身體,隻不過偶爾看過兩眼,如此而已。

  就在她要起身扭幹巾時,見到他的身動了下,半起不起的她被嚇著了,一下摔了下去,幸虧她反應略快,稍扭開了身,這才僅壓住了他的手臂,但是巾也由此飛了出去。她抬頭與他對視,他那極其複雜的目光又成功的拉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好一會才驚醒自己正緊貼著他的,連忙退開,尷尬至極。

  沉月閉著眼睛,失血過多而青白的臉容上布滿了一些痂痕,掩蓋住了原本的俊逸。他想動,但是身上除了痛便沒有別的感受,連方才她的緊貼都沒有感覺了。疼痛從全身蔓延開來,最痛的還是心髒的位置,撕心裂肺不為過。當年她救他時,他是因為任務失敗,重生後她救他時,他是因為背叛紅狐門。

  明明不能在一起,為何老天又可笑的安排了重逢,老天是要考驗他是否能遵守承諾嗎?

  “你……”趙見瓏一時不知如何稱呼,“前輩,你是不是很痛?”

  沉月沒有回應,就算他有力氣說話,他也不敢回應。那深陷進泥沼裏的心,不敢拔出來。他劇烈的愛隻會造成她的深淵,那不如讓他一人墜入深淵吧。

  “我幫你上藥,上完你就不會這麽痛了。”他看起來一副痛不堪言的難受,趙見瓏便忘記了剛才的鬧劇,利落的爬上床,撿走了掉在他頭邊的巾。

  他的瓏瓏,不,是趙見瓏多久沒對他這麽溫聲細語的說話了,她平日裏除了冷著臉和淬著冰說話,就是對他拳打腳踢了。她的功夫不錯,其實打起人來是真的挺疼的。

  身上有些癢癢的,似乎被人觸碰的感覺,沉月倏地睜大眼睛,見她依然毫不顧忌的用手指沾了藥膏便塗上他的身體。這種事情怎麽會是讓她來做,他到底昏迷了多久了?

  沉月根本沒有對比過之前的受傷和現在的受傷,完全是兩個程度,以前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現在離死就差半口氣而已。

  趙見瓏知道他在看她,他的眼神每次讓她覺得很奇怪,有點兒害怕想逃離,又很想去解讀出來。她便故意不去看他,反正他也說不了話,還是動不了,她應該把他和平時一樣當木頭也是一樣的。

  硬著頭皮做好一切,已經準備退下找二叔,抬頭讓她懵住了。他緊緊的盯著她,雙眼通紅,有淚珠滑下去,眸似乎有千言萬語道不盡。

  趙見瓏緊張得心口砰砰直跳,小聲問:“前輩,是不是我把你弄疼了。”她舉起手帕想去擦,卻覺得不妥,終是放了下去。“我去叫二叔來。”

  看著她的表情和急匆匆的跑出去,像極了以前躲開他的樣,悲哀到釋然,趙見瓏可能怕他怕到了骨裏了吧,時光都不能磨滅的傷痕。

  隔日,趙見瓏抱著桐木水盆再次來至房外,舉起來的手卻又放下,猶猶豫豫。對於醒來了的沉月,她內心是抗拒再去照料他的,畢竟他已經不是那根任她擺布的木頭了,她再是不拘小節也做不到跟一名陌生男朝夕相對著,更可況還需要寬衣解帶和過多的身體接觸,是時候讓其他丫鬟來伺候了。今天是最後一天了,晚上就去和爹商量下調個靠譜的人來。

  想到此,心定了不少,敲了門,門內自然不會有人響應,她在門外理了理衣物才走進去。

  他不知是否睡著,眼睛閉著,臉容平靜。

  趙見瓏放下水盆,趴在床邊輕輕的叫喚了幾聲,沒有反應。隻要他別醒著那就好,正待她的手要解開他腰間的帶時,他卻突然張開眼睛。

  “前輩……”趙見瓏又嚇著了,唯唯諾諾的看著他。平日的她爽朗大方,全然不知心驚膽戰為何物,可麵對著他,心內卻莫名的心緒不寧。

  沉月最不願意見到她這副模樣,也不願她見到自己這副要死不活的身體,更加厭惡自己,就算轉世為人都不能讓她放下心裏芥蒂。也許她命裏不該有他,他不該出現的。

  “出去。”

  趙見瓏以為自己聽錯了,前輩不是重傷在身,應該沒有力氣說話才是。

  “前輩?你剛才說什麽?”

  “出去。”沉月閉上眼睛,此時的他無比想站起來,卻最多隻能稍微動一動手臂。全身除了痛就像壓了千斤墜般沉重,這次重傷比他想象嚴重。昨夜運功作息,體內真氣遊散弭亂,宛如一個全無內力之人。

  趙見瓏並不知道他的身體根本沒有多少感覺,楞了下,想起昨日之事,還以為自己真的弄疼他了。“前輩,可能我平日習慣習武,然下手不知輕重。”

  沉月心受盡煎熬,原來不見是比見了好。幸虧他的身體不受控製,不然他那狂風暴雪般宣泄到極致的情感,可能會克製不住自己,再次傷害她。

  他對於這時而言的她,不過一個陌生人,無關輕重,無關愛恨情仇,這已經是最好的局麵了。

  她等了好一會,並沒有應答聲,這才退了出去。

  不知為何內心會有些失望,明明是她不想過來的,可能預期並不一致吧。她還以為他們開口的第一句話是,他會好奇這裏是哪裏,她們的身份,然後她會如實告知,接著問明他的身份。

  高人總是孤僻點的,他並不喜旁人打擾吧。

  趙見瓏把此事和父親、二叔說明,當夜又派了一名手腳伶俐的丫鬟過去,結果還是被趕了出來。

  趙長山和趙長林去到房慰問,結果他卻說了一句讓所有人震驚得無以複加的話。&/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