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大魔頭
  夏日裏早晨的陽光並不灼熱,偶爾伴著清風,這是趙見瓏最喜歡的天氣。早起練完武的她打算外出逛逛,嚐嚐茶樓的上新小點。

  走出後門,卻見門外的小巷裏放置了一頂高大的轎,擋住了她的去路。她並沒有預備轎,父兄也不愛乘坐,難道是來客人了嗎?

  正想著,身後卻聽到了動靜,兩人一前一後抬著一塊厚實的木板從月門處走出來,板上如果不是鋪的是黑布,看起來就像是奔喪的陣仗。

  “父親,二叔,你們抬的是什麽?”趙見瓏跟上他們問道。

  趙長山一臉為難,“他讓我們二人秘密運他出府,去投奔客棧,無論如何勸說都費然。”

  聞言,趙見瓏更是驚得下巴都掉了。一個被大夫斷定至少一個月才能下床,重傷在身,半點行動能力都沒有的人,鏢局的人也願意護他保他,為什麽要放棄掉這麽好的落腳之處?想來想去最大的可能便是他不願連累於她們了,畢竟他身後可是有仇家的。

  腦海浮起第一次相見時,他說的那句“別救我”。她好像有點兒明白過來,他原本就不想活了。雖說當年他是對她們有恩,但如今一大家這麽辛苦的把他救回來,他居然還是想不開,那這些時日的辛苦都白費了。

  趙見瓏連忙追上父叔二人,把情況告知,兩人一驚,又抬著轎往回趕。

  “你們……”沉月聽到他們的談話,氣得真的話都說不出來了。怒火攻心,硬生生氣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夜已深,窗欞大開,月色投射進來,融入柔和的燈光,一顆熟悉的小腦袋在床邊昏昏欲睡。

  曾經他覺得既然不能讓她愛上他,那麽就做她最恨的人好了,讓她到死才能忘記他。結果她真的就這麽死了,那一瞬間好像天塌了下來,他卻頂不住。她已經死了,那麽他也沒有得到她,他自私的桎梏又有什麽作用。傷害了她也傷害了自己,苦苦折磨她也是在苦苦折磨自己。

  在她死了的那段時候,已經剛重生的時候,思考了無數個日夜終於肯做出那個決定,他放棄她了,讓她這輩能好好的活著。

  出府並不是為了求死,隻是怕自己好了之後,就不肯離開她了。沒想到峰回路轉,那個一直要逃離他的人兒,卻百般勸求把他留下。她若是一直對他這麽好,那麽他以後要怎麽離開?心百感交集,哀莫大於心死。從她救起他的那一刻起,他就無從選擇了,隻能被命運支配了。

  趙見瓏抬起頭,驚覺男又是用這種眼神看著她。他趨近青白的臉容遍布傷痕看不出原來的模樣,猶如一張精美的水墨畫被時光斑駁了痕跡,唯獨目光如炬。他是一個過度奇怪的人,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前輩,您醒了?”

  沉月逃避的收回目光,並且再度關閉天窗,不聞不問。

  她覺得得道高人多少都會有些孤僻,況且他之前的經曆可能比較悲痛,所以隻要每次內心稍有介意冒出來,就會強迫自己去體諒。

  “前輩……”

  “出去。”

  想起自己救了他的性命,又辛辛苦苦的照顧了他這麽久,對方卻跟一塊頑石般冷硬無情,趙見瓏心頭也竄起了火氣。她大聲說道:“這裏是我的家,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他如她所料般,不聲不響,連呼吸的氣息都沒有,就像是對著一個死人說話。

  趙見瓏索性說開了:“我知道你不想我們救你,你好一心求死是吧。”

  “好,你明明可以說話卻不說話,我也不逼你,我知道你內心痛苦。但是不代表我會諒解你,我偏偏要治好你,我看你好起來會不會醒悟!”說到這,已經有了賭氣的成分了。趙見瓏挽起袖,開始去脫他的衣裳。

  “住手!”他低聲叫道,力氣不足,但是語調裏的冰冷依然滲人。

  何須再去懼怕一個四肢癱瘓的人,趙見瓏揚起下巴,調高聲調:“告訴你,你全身哪處我沒有看過,我給你擦身了七日了,你知道嗎?”

  沉月內心確實是震撼的,他知道她在照顧他,但是沒想到她敢脫光他的衣服,如此極致的照料。這真的不是趙見瓏,他是不是在夢裏還沒有清醒過來?

  被他深沉的眼神盯得有些發慌,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極其露骨的說話。熱氣冒上了潔白的臉頰,底氣有些不足了。

  她眼睛瞟向別處,解釋道:“前輩,我們隻是想報答年前的恩情。武林人講求恩怨了了,如今前輩有難,我們遠鏢局定不會袖手旁觀,做那忘恩負義之人。”

  沉月突地笑了起來:“嗬嗬……”

  趙見瓏懵住了,別說這種場景氣氛不合適,就是她說的那些話也是正正經經的,有什麽好笑的,果真是個怪人!“前輩,你要是覺得我做得有何不妥,大可說出來,何必轉彎抹角。”

  以前明知道她們誤會他是救命恩人,卻私心的隱瞞下去,可世間沒有不穿幫的謊言,結果這件事後來造成了她對他更加的厭惡。如今,他也想她繼續厭惡著他,所以他爽快的把真相說出來了。“我是紅狐門的殺手,你們的恩人、繞龍鞭的原主石天是我雇主要暗殺的目標,半年前早就被我取下首級了。”

  此話如同晴天霹靂,讓趙見瓏久久呆滯住,看著他的喉結在滾動,入耳是低啞而充斥著嘲諷的語調,她寧願他隻是故意氣她而說的。

  “怎麽……接受不了救錯了人,反而救了仇人嗎?我要出府不過是為了不讓你們知道真相後對我起殺意,現在想開了。如其做一個任意讓黃毛丫頭擺布的廢物,還不如了結我更痛快。”

  他真的想她氣到直接掐死了他,總比他這般痛苦的好。在紅狐門二十年來非人的訓練,導致他的人格長期以來都如此偏執,想要的一定要得到,甚至於不惜毀掉。當他遇到她之後,他就像是一個瘋般狂暴,無法控製。今日若是他真的得救,難保他日他不會再度反悔尋來,重蹈覆轍的傷害她。

  那個恩人她早就沒有了印象,記著是因為秉承江湖情義,她自然不會有什麽感情交付,眼下隻是失望,果真枉費了一腔熱衷真誠。“你把真相告訴了我,而你卻落在了我的手上,那你是不是以為按照江湖道義,我應該直接了斷你?”

  “你們是重情重義的江湖兒女,我是殘忍的殺人魔頭,除了除之而後快難道還要別的例外嗎?”

  從見到他的每一麵,他求死之心未免過於昭然若揭了,趙見瓏已經對這個所謂的真相產生了懷疑。“此事尚未查明我暫時不會痛下殺手,我與父叔商量之後,再找你算賬。”

  說完,她氣衝衝的跑了出去,徒留一地蒼涼的銀月流光與他共對。

  趙見瓏躊躇的站在外牆下,院落裏的屋燈火已然熄滅,顯然爹娘歇下了。這事若是告知爹,按照他的性格,肯定會立馬把那個怪人大卸八塊。可此事單憑怪人的一口之詞,加之他諸番求死的表現,又哪裏能全當真。

  看怕她得委托他人徹查清楚了,但是這個怪人的病情她到底還要不要關照。罷了,此事尚未定奪,所謂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畢竟她那麽辛苦救回來的人,她自然還是得管的。

  想通後,她便回房取了錢,急匆匆的出了府,去找人查探此事內情。

  經過這幾天的調息,身體的感覺稍稍回籠了些,手腳能稍微作動了。就是身上的傷口結痂後,疼癢難忍,加之他逼走了趙見瓏之後,再也無人替他塗藥,夢魘清醒來的大汗淋漓,更是使得傷口癢上加癢,苦不堪言。

  他開始抬手去抓繞那些傷痂了,等到趙見瓏進入屋內,他已經把腹側那一塊掰了一大半下來,血珠滴了不少到灰色的床單上。

  趙見瓏瞪大眼睛,怒不可及的拍掉他的手,“好家夥,你都能動了呀。竟然在自虐,我看你是當真活得不耐煩了,讓我來幫一幫你!”說完,食指便去戳他血肉模糊的那一處。

  沉月的皮肉神經還豐富著呢,掰痂塊的時候也痛但更不能忍受那種癢到骨的感覺,經這麽用力一戳,簡直是劇痛至極。可一個殺手日常間的訓練也是如此,他早已習慣,此時連眉頭都不皺半分,就像個木雕的人偶般。

  趙見瓏盯著他的表情,驚訝他的無動於衷。此時他內力全無,但從她觸碰他的時候,他會睜開眼睛來,證明他的身體是有感覺的,而且也比較敏感。到底他是用什麽毅力來忍受這種劇痛的,雖然是個怪人,但無可否認他的鐵骨錚錚。

  手指沾滿了鮮血讓她會有罪惡感,虐待隻有惡人才能做得出來,她的心還不夠狠,她終究還是把手縮了回去,用手帕擦幹淨。&/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