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孟元元隻是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眼,因為諸先生居然提起她的父親。

    可是下一瞬轉念一想,這樣一個和自己毫不相幹的人,突然提起自己家的事是為什麽?再者,就算他說了什麽,她又為何要信?

    就像在紅河縣時,別人都說她和賀勘當初如何如何,其實那都不是真的。

    想到這兒,孟元元認為沒必要停下聽這人的話。相比,父親的事情從自己信任的人那裏聽說,她才放心,而和諸先生,她自認毫無交情。

    “我還有事,先生忙罷。”她對人頷下首,表示並不想知道。

    說罷,輕巧轉身便走。

    對於孟元元的舉動,諸先生稍稍一愣,著實沒想到她會不在意。他可是私下裏知道,這位大公子寵愛的娘子,一直想尋找父兄的下落。

    “娘子可知,當年令尊負責保管一件非常貴重的東西?”諸先生對著人的背影道了聲,“大約十年前。”

    十年前。

    孟元元腳步一頓,心中算著這個時間,那不就是陸家遭難的時候?不由她不多想,從郜居那兒知道火珊瑚的事兒,她總也忘不掉。

    “是受當時市舶司的陸司使之托,保管在孟家的一件絕世珍寶。”諸先生慢慢踱步過來,停在三四步之外,“據說陸司使和令尊的交情匪淺。”

    絕世珍寶,孟元元想到了火珊瑚,最終語調淡淡:“當時我還太小,先生說的這些,我都不知道。”

    事情總也透著些許的詭異,不明白諸先生為何與她說這些?而且,她在家時,也的確沒聽說過家中保管過什麽寶貝。

    對於她的疏離,諸先生並不在意,又道:“我這趟去市舶司,也是無意間知道的。沒想到陸司使如此信任令尊,可惜等那寶物送上官船,一出權州竟是不翼而飛。”

    邊說,他邊觀察孟元元的神情。

    孟元元麵色如常,眼中更是沒有絲毫驚慌:“既然這樣大的事,為何我從來沒有聽過?”

    她反問。

    諸先生一噎,他是有些試探的意思,看能不能從孟元元這裏知道什麽,也好早早報給賀良弼,想為自己拚一條路。這些是他在權州市舶司無意中看見的,在賀滁的書案上,那翻開的文書記錄上瞅了一眼。

    他當然不知道這樣大的一件事,為什麽都沒有人知道?而那寶物是什麽也沒看清。

    賀泰和那邊已經不想用他,賀勘更是明顯,所有他就試著想走賀良弼這一邊,好歹能有一條路給他走。所以,主意就打到了孟元元身上。這樣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娘子,想著套出她一些話來。

    沒想到,她是什麽也不說,看樣子還不信他。

    “娘子可是不信?”諸先生歎了一聲,又道,“那可是市舶司文書上記著的,清晰明了。”

    孟元元心中思忖,這文書諸先生定然是看不到的,除非是從賀滁那兒。那麽也就是說,他說的其實是真的。

    火珊瑚當年若是在孟家,可為什麽在諸先生嘴裏說是陸司使委托保管,而郜居卻說火珊瑚是父親帶回的。到底什麽才是真的?

    “不知道先生想問什麽?”她清淺開口,帶有些許無奈,“我那時候年幼,但沒記得有這件事兒。”

    諸先生張張嘴,看孟元元並不似說假話,一個五六歲的小丫頭,就算當時知道,這麽多年過去,也早該忘幹淨了。

    不禁心生失望,可是仍舊不願死心,又問:“後麵,令堂……”

    “喂!”突然一聲婦人的嗬斥傳來,緊接著一道人影風一樣過來,擋在孟元元麵前,“你這人想做什麽?”

    是郜夫人,她從前麵道觀過來,老遠就看來這男人硬攔著孟元元說話。當場氣得不行,這廂快步衝了過來,一把就推開了諸先生。

    “我,我?”諸先生身子猛的一晃,差點摔倒,“你這婦人好生無禮……”

    “無理的是你,”郜夫人嘴巴厲害,可不給諸先生說話的機會,“你不看看自己一把年紀,硬攔著一個小娘子家的做什麽?”

    “你,你胡說……”

    “你可長點兒臉罷,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就胡來,認定別人不敢管你是不是?”郜夫人雙手掐手,兩張嘴皮子上下飛快的碰著,說話就跟倒豆子一樣,“你這種人,也不怕天打雷劈。”

    “大膽的……”

    “我就是大膽,你敢欺負我家的姑娘,我就敢上手打你。”郜夫人說著,不忘亮了下自己的手掌,臉上一副厲害。

    諸先生被堵得說不上話來,眼看有人往這邊過來,他灰溜溜的轉身離開。

    “哼!”郜夫人朝著諸先生去的地方,狠狠地啐了口,好像還不解氣。

    “伯母。”孟元元拉住郜夫人,這也是第一次見到人嘴巴這樣厲害。以前單知道人能說,現在看起來,收拾人也是厲害的。

    郜夫人一副氣鼓鼓的模樣,這廂看著孟元元,道了聲:“你說這種人真可惡,光天化日的。”

    孟元元笑了聲:“伯母別氣,他不敢做什麽的。”

    她並沒說那是賀家的先生,怕郜夫人亂想。再者諸先生的確該罵,整天惦記著歪門邪道,指不準從她這裏套了話,轉頭就添油加醋說給了旁人。

    這種人,沒什麽是做不出的。

    不過話說回來,每個人處理事情的方式不一樣,有時候像郜夫人這種最直接的方式,也很是管用,那諸先生看著毫無招架之力,狼狽落荒而逃。

    這邊,兩人找了一處朝陽的地方坐下。

    “適才,那位叫紫娘的與我說了,”郜夫人平下氣息,說回正事,“你要留在這邊過小年節。”

    孟元元輕輕嗯了聲,如今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留下來。小院中,那三人如今怎樣了?

    郜夫人點點頭:“也好,她算你的婆婆,這是應該的。瞧著,也真怪可憐的。”

    她輕歎一聲,雖然很多人羨慕那些高門士族,可她就覺得,金山銀山都不如自己嫁個好男人,有個溫馨的家。反正她家裏的事兒都好,這樣不比那些高門強?

    “那伯母回去路上好走。”孟元元道。

    “好,”郜夫人一笑,突然想到了什麽,從身上掏出一張解簽紙,“我給你請了一隻簽,你猜怎麽樣?上上簽。”

    她把簽紙送進孟元元手中。

    孟元元展開看了眼,上頭的確都是好的:“謝謝伯母。”

    上上簽,這是預示著好兆頭嗎?

    郜夫人剛走沒多久,紫娘尋了過來。

    此時已是過晌,日頭逐漸偏西,道觀中的人也開始慢慢離去,石門山冷清下來。

    “孟娘子,與你家伯母說好了?”紫娘問,又道聲,“吃筍嗎?昨日我和道人去林子裏挖了一些。”

    “吃的。”孟元元牽著嘴角。

    前一天挖筍,是知道今日賀勘會來,而特意準備的罷?

    紫娘走出幾步,見孟元元還在遠處,於是折回來道了聲:“賀大人已經離開了。如果娘子留下來,公子鐵定也會留下來的。”

    孟元元並不是因為賀良弼,而停在原處 ,她隻是在想諸先生的話。表麵上或許沒什麽,可是心裏當然不可能平靜。

    “當年,你們為什麽不去尋他?”她問。

    他,指的是賀勘。

    三步外,紫娘站住,笑容僵在臉上。不期然,那段過往衝撞而來,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因為,”良久,紫娘嘴唇抖了抖,“夫人被關起來了。”

    孟元元不解,她看出空清在意賀勘,既如此,十年都不曾想過去尋他嗎?

    “後來呢,你們一定知道他在紅河縣罷?”

    “知道,”紫娘點頭,嘴角略微苦澀,“夫人曾經偷偷去看過他,在書院外聽著裏麵的讀書聲。混在一起的聲音,根本不知道公子的在不在內……”

    “所以,賀家拋棄他,隻是因為怕被陸家連累上?”孟元元繼續問,“可他是賀家的公子,不是嗎?”

    紫娘搖頭:“並不是這樣簡單。”

    兩人站在這處朝陽的僻靜處,山風從兩人中間穿過。

    紫娘往竹林的方向看了眼,不知道在想什麽。等回過頭來的時候,對著孟元元扯了下嘴角。

    “公子自幼聰敏好學,陸司使很是喜歡這個外孫,去權州上任時便帶上了他,想讓他看看外麵。”她低下頭,雙手扣起端在腰前,“那時候航海開始繁盛,進出的貿易很是繁榮,公子大部分時候都留在陸家那邊,夫人也放心。”

    孟元元聽著,當初賀勘說他小時候應該見過她,這樣看來應該是真的。

    隻聽紫娘繼續道:“想必娘子知道十年前,陸司使因為嚴重瀆職而被罷免,更是全家發配瓊州。當時,公子正在陸家,將所有都看在眼裏。賀家是有人想去接他,可人到了權州,才知道他不見了。”

    “不見了?”孟元元問了聲,才十歲的賀勘,他會去哪裏?

    “對,”紫娘點頭,繼續道,“後來聽說有人看見他從市舶司跑出來,人越喊他跑得越快,然後就再沒找到。”

    孟元元猜到了接下來的事,那就是賀勘跑到了紅河縣。權州與紅河縣相隔甚遠,他緣何跑到那兒的:“他為什麽跑?”

    “不清楚,”紫娘搖頭,隨之歎了聲,“剩下的事估計孟娘子知道了,公子他成了秦家的養子。當時確實是沒找到他,知道他還在人世,已是多年後。”

    隻是那時候早已經物是人非,夫人進了清荷觀,賀良弼娶了新妻,沒人再提及賀勘。

    可孟元元並不信,賀家好歹有些勢力,要真有心想找,一定尋得到賀勘,隻是他們放棄了,或者是根本就不想找他。

    “其實,夫人去找過公子,可是公子並不想回來,他說寧願留在秦家。”紫娘說著,記起了陸琴心當時的悲哀,“公子無法原諒夫人,不管是當初對陸家,還是對他。”

    不過她看得清楚,那時候賀家根本不會出手想幫,說是陸家罪名已成定局,賀家根本無力插手,後來愣是將陸琴心關了起來。也就是那時,陸琴心對賀良弼徹底死了心。

    孟元元聽著這件複雜的往事,才知道賀勘當初到底經曆了什麽?難怪他總是一副冷清疏淡,大概曾經絕望心死過罷,所以他不是個快樂的人,又怎麽對別人笑、對別人好呢?

    紫娘看見孟元元歎息,往前走進一步,壓低聲音:“有一回,藍夫人來過清荷觀,看似不經意提起過一句,當年是有人追殺公子。”

    本也不想說,可是見孟元元很是疑惑,便提了一聲。

    如此,所有的事情都通了。為什麽是在紅河縣,秦父撿回去奄奄一息的賀勘,因為他為了活著,隻能不停躲避,不停的跑。

    “什麽人?”

    紫娘搖頭:“不知道。藍夫人雖然是賀良弼的繼妻,為人有些心思,但倒不會拿這些事來亂說。”

    “他,”孟元元喉嚨有些發澀,連帶著眼角也開始不舒服,“自己都知道罷?”

    親眼見外祖家塌陷,後麵被人追殺,在這個時候賀家放棄了他。所以他說不回來,要留在秦家是真的。

    紫娘點頭:“夫人好容易找到他,可他並不認夫人,隻說自己姓秦。說當年的事,他一點兒都沒忘,以後會也會一一的查清楚。”

    日頭西垂,有一道清雋的身影自竹林裏走出,站在小徑上四下張望,像在尋找什麽。似沒找到,他腳步快了起來,往前跑著,麵上幾分焦急。

    孟元元從紫娘身邊跑開,將自己的身影送去了顯眼處。

    竹林外,男子腳步一頓,本還沒有表情的臉上,登時便有了笑意:“你跑去哪裏了?”

    熟悉的臉,熟悉的聲音,隻是好柔和,像清荷觀正殿屋頂上落下的光暈。

    “我,我去了……”孟元元開口時,聲音竟有些顫抖,還不知該說什麽,隻站在那兒。

    賀勘見了,朝她走過來,最後站在她麵前:“怎麽了?”

    孟元元看著他,嘴角蠕動兩下:“口裏發苦。”

    “嗯,”賀勘不由笑了聲,捏了下她的耳朵,“所以,你料定我身上會給你帶飴糖?”

    他笑得好看,然後從錦袋中捏出兩粒飴糖,用那油紙包的完好。指尖一搓,便剝了那一層外皮兒。

    孟元元皺著眉,心中鼓鼓囊囊的,一趟清荷觀之行,進知曉了這麽多。她分辨不出諸先生口中那些真假如何,但是知道紫娘道出的賀勘那些,絕對是真的。

    這麽多年,他心裏裝著的都是這些嗎?他曾不會說出來。所以努力的讀書參加科考,為了將來查清陸家的事。

    那顆糖,他給她送來嘴邊。

    “張口,”他看著她笑,清冷的眉眼有了溫度,“賀夫人。”

    孟元元嗯了聲,咬上了那顆糖,後知後覺他對她喚了一聲稱呼。

    賀勘手指給她掃著額前的發,露出光潔的額頭:“你想留在山上過小年節?”

    山風搖晃著竹林,枝葉來回擺著。

    不知為何,口裏的甜竟也驅散了不少心中的苦,孟元元微微點頭:“那,你也留下嗎?”

    才說出這話,她就看到他眼中閃過不自在。似乎也能了解他此時的心情,畢竟多年與親生母親的隔閡,豈是一朝一夕便能解開的?就像她跟他,也是經曆過一些事情,才慢慢靠近。

    事情從來沒有什麽簡單,再者,他有時候也是的別扭的。

    “紫娘說要做紅豆餅。”孟元元仰臉看他。

    他以前過得很苦,若是能和母親化解隔閡,應當是最好的。至少,母親是真心對他的。

    “你想吃?”良久,賀勘問。

    孟元元笑,點了兩下頭:“想吃。”

    不遠處,紫娘看著相對而站的男女,有些欣慰,又有些憂慮。她見孟元元指劃著院子的方向,又拽著賀勘的袖子,突然明白過來。

    她收拾好情緒,快步走過去:“公子。”

    孟元元和賀勘同時轉頭,看著走過來的紫娘。

    紫娘笑笑,往孟元元看了看:“我本答應明日送少夫人回郜家,可突然覺得這腿有些疼。我想,還是公子送罷。”

    聞言,孟元元往紫娘腿上看了眼,分明方才好好地,突然反應上來人是想留下賀勘。

    於是她接了話來:“其實,我自己也能回去南城。”

    “你自己?”她話音未落,賀勘便問道,眼中明顯的不信任,“大冷天的,你怎麽找船?”

    “是啊,是啊,”紫娘也道,“前段日子的水匪鬧事兒,這都沒解決完呢,你一個小娘子走路,怪叫人不放心的。”

    “行罷,”賀勘開口,對著孟元元道,“我等你晚上吃完,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