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固執己見
  第34章 固執己見

    “去死吧!”許芯憤恨道,“蔡誌旺說的就是這三個字,我做鬼都不會忘記。”

    也許是許芯說得太讓人悲傷,我完全沉浸在她的回憶裏,嚴羅偷偷戳我好幾次,我才回過神,可正要張口,卻忘了自己想要說什麽。

    我眼神看向嚴羅,向他求救,他不動聲色望我一眼,似有百般無奈,“所以,這就是你兒子必須要殺蔡誌旺的原因?”

    提到兒子許翔,許芯臉色又變了,換上世界上每一個溫柔的母親都會有的笑容。

    “不,不是,你誤會了,翔翔不是這樣的,他剛出生就知道心疼媽媽,這個世界上不會有比翔翔更乖更懂事的孩子了。”

    “但他殺人,這是死罪。”嚴羅不為她的溫柔所感動。

    “蔡誌旺還沒死,翔翔沒有殺人!”

    嚴羅的嘴皮子功夫我是領教過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就是不想他和許芯爭執起來,我“哎”一聲搶過話頭,盡量降低聲調問許芯:“許芯,你光說這些沒有用的,我都撞見過兩次你兒子準備殺蔡誌旺了,你要是真想救你兒子,就告訴我們在你兒子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許芯哆嗦著唇,說起她死了之後的事。

    人死後,會是什麽光景?

    活著的人,焚香燒紙,請人作法,看著冥鈔紙人在大火中燃燒殆盡,希冀這些東西能夠被亡人收到,在地府裏也能過上舒坦日子。

    可這些不過是活人的一廂情願,絕大多數亡魂會在很短的時間內被送至奈何橋,飲下一碗孟婆湯,再由前生功德決定他們下一世的去處,剩下的那些或是要受到煉獄極刑,或是成為了所謂的“鬼”,遊蕩世間。

    許芯死時,C城同一日也發生了另一件大事,直接吸走所有人的關注,遂孕婦跳樓這一駭人聽聞的事件在其掩蓋下,沒有激起社會層麵的一丁點水花,唯有一家小報刊因為KPI不足,隨意寫了一篇新聞稿。

    許芯的屍首是父母帶回去的,未婚懷孕加上抑鬱跳樓,對小地方而言是不可言說的醜聞,何況許芯之前從未在父母麵前提過任何工作的不好,被裁後也不曾找父母訴苦,於是家人連喪事都沒有替她辦,匆匆火化後,就此結束。

    在活人的世界裏,死亡是司空見慣且無法回頭的事情,但對許芯來說,死是徹頭徹尾的新鮮事,她在一片混沌中沉眠許久,前世記憶隨著她肉體的消逝煙消雲散。

    事實上,在漫長的歲月裏,若是沒有契機,鬼永遠都想不起來曾經的點滴。

    她微薄的意識在大腦中四處遊蕩,不知年歲更替,直到有一日她被嬰兒啼哭給喚醒。

    “哇啊——哇啊——”

    被吵醒的許芯睜開眼睛,茫然地看著眼前的男嬰。

    許芯想:他是誰?他來自哪裏?他為什麽會在這?我又是誰?我在哪裏?

    這些問題對失去記憶的許芯來說未免過於複雜,但她對這個孩子有著天然的愛,她見嬰兒哭個不停,於是情不自禁地抱住他,輕輕拍他的背,哼起自己也不知道的曲子。

    鬼嬰要怎麽養活?許芯不知道,但那孩子餓極了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啃咬許芯僵硬的肉,可他沒有牙,隻好用硬邦邦的舌頭去舔舐同樣硬邦邦的許芯,這無異於以卵擊石,數次挫敗後,孩子餓得大哭大鬧,許芯慌張無措,最後,她試著從自己身上扯下一塊肉,慢慢嚼碎了喂給這個孩子。

    孩子把她吐出來的肉糜吃了個一幹二淨,可一旦沒得吃了,就又哭鬧起來。

    撕自己的肉哪能不疼?但許芯喜歡看孩子笑,她忍著劇痛機械地重複自己的動作,沒多久,身上成了坑坑窪窪的泥巴地。

    但這樣的母親,孩子並未嫌棄,他安安靜靜地窩在媽媽懷裏,哼哼唧唧,肆無忌憚地笑,揮舞著的小手帶著無意識的律動,讓人怎麽會不想寵愛他?

    好在沒多久,許芯無師自通學會了當鬼的基本技能,又把自己的肉給養了回來。時日漸長,許芯的鬼力愈強,但她不願意惹是生非,隻想和孩子躲在朝麗大廈某個鮮有人至的消防通道裏,看看日出日落,玩著親子遊戲,如此過活。

    可那天,蔡誌旺不知道為何來了這裏,他不斷地抽著煙,和誰大聲打電話,許芯本是無心,可那道聲音越聽越耳熟,驀地,她抱著孩子的手一鬆,差點將孩子摔在地上,許芯如遭雷擊,在撈回來孩子時,失去的記憶同時回來了——

    她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想起她是為何而死,她還想起這個聲音曾說出那三個字:去死吧!

    那一瞬間,她便起了殺心,鬼成為鬼之後,永遠失去了人的本心,道德倫理不再成為約束。

    許芯吊掉在蔡誌旺頭頂正上方,手指彎曲成爪,離蔡誌旺的脖頸不過一寸距離,隻要再進一寸,大仇即將得報。

    可一雙僵硬、小巧、蒼白的手摸上她的腰,孩子攀爬過她的身體,想要找許芯抱抱,許芯心下萬般糾結,遲遲不肯伸出手,害死她的仇人就在眼前,她怎能放棄這機會?

    “咿呀、咿呀”,孩子不死心,蹬著小腿要繼續爬,可一不留神,孩子又要摔下去。

    “不!”許芯鬆開腳尖勾住的欄杆,奮力往地下一摔,用自己做肉墊接下孩子。

    鬼是摔不死的,但許芯忘了,那一瞬間,她懂了什麽才是自己唯一的軟肋。

    蔡誌旺毫不知情剛才自己命懸一線,他掛斷電話走了出去,而許芯不再攔下他,她全副身心都在孩子身上。她摸著他硬邦邦的臉頰,說:“你是我的孩子,我親生的孩子,媽媽想起來了。”許芯飽含深情,訴說著對孩子的愛。

    “以後,你叫許翔,和媽媽姓,這是媽媽早就替你想好的名字。翔翔,從此以後,媽媽隻有你了,你和媽媽一起相依相伴、好好活著——”許芯頓了頓,“好好在一起,你願不願意?”

    許翔咧開嘴角,伸出小手要求抱抱,許芯用力將他擁進懷中,“我就知道你願意,媽媽愛你,媽媽愛你。”

    但許芯不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擁抱孩子。

    第二天,許翔不見了,許芯翻遍了整座朝麗大廈,都找不到許翔的身影,許芯心急如焚,擔憂孩子被黑白無常帶走,又害怕是否有其他的鬼對他動了心思。

    鬼不能離自己死去的地方太遠,許芯見朝麗大廈周邊沒有孩子的蹤跡,打算衝破限製,去更遠的地方尋找,但許芯還沒走出大門,就看到蔡誌旺從大堂走過,他頭頂上方的花籃搖搖欲墜,而許翔正坐在上麵!

    許芯心跳如麻,母子連心,她不消問,就知道許翔要做什麽——他要替她報仇。

    許翔推倒花籃的那一瞬間,她立馬飛身上前踢了一腳,將花籃下落的方向拐了個彎,她不知一個孩子哪學來的殺人招數,正要問個明白,許翔又消失了。

    如此事情發生多次之後,許芯終於慌了,她知道鬼若是殺人,那便是萬劫不複的死罪,終有一日會被地府抓回去受盡千萬般苦,自己與蔡誌旺的仇怨,不該由一個孩子來承擔。

    許芯比起之前更賣力地找許翔,沒日沒夜在朝麗大廈搜尋,後來她發現,隻要盯緊蔡誌旺,總能見到孩子,可一旦她救下蔡誌旺,許翔又將很快消失。

    兩頭都要顧著的許芯,甚至好幾次被誤傷,她的身體越來越差,竟然時不時出現半透明狀,傷口恢複的時間也越長。

    許芯陷入了僵局,而這時,我們來了。

    “所以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是故意的?”嚴羅問。

    許芯點點頭,“我能感受到你們和其他人不一樣,但我不確定你們會不會是那個能幫我的人。”

    我在一旁偷偷側過身,抹去眼角的淚。

    許芯的大學生活和我的有些類似,都是要靠自己養活自己,後來她死了,在死之後成為了母親,這讓我想起已經斷絕聯係的媽媽,即使今非往昔,但她曾經對我的好不是弄虛作假,我依然感恩著她那麽多年的付出。

    如今,我來了特異部,有了超出常人的本領,又恰好遇上了許芯,這是否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緣分,讓我去幫她一把?

    “幫,我一定幫你。”聽見許芯如此話語,我一口應下,說著還鬆開了綁著她的縛鬼索。

    我感受到嚴羅強烈的視線,作為搭檔我的確不能不和他打商量就做決定,但我已經猜到他的反應,而幫許芯這件事我是一定會做的,不如省去中間這些麻煩事。

    許芯立刻跪在地上拚命磕頭,我受此大禮心中別扭,說著就要去扶起許芯,可我的手剛一碰到許芯,她就被我身上莫名的氣流彈出十來米,險些從天台掉下去。

    我下意識捂住曼珠沙華的位置,果然微微發燙,之前塗抹上去的那層藥膏早就被蹭沒了。

    我不敢再靠前了,可別沒幫到許芯,反而先害死了她。

    “求大羅神仙幫幫我們母子,隻要翔翔能夠回來,我立馬帶著他去地府投胎。”許芯擦去嘴角的血跡。

    “包在我身上!不過叫我陰晴就行了。”大羅神仙這四個字沒有一個和我沾邊,我甚至還是現任閻王的掛名老婆,可不能亂和神仙攀親戚。

    我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什麽好主意,於是讓許芯先回去療傷,許芯說,若是我們要找她,去十六樓的消防通道找她就好。

    我點頭答好。

    送走許芯,站在我身後那個一直不說話的嚴羅終於開口了。

    “你確定要幫她?”嚴羅問。

    “為什麽不能幫?她隻是一個母親而已,生前也遭了大罪,死後不該還這麽慘。”

    “陰晴,”嚴羅的語氣有些陌生,“那個孩子也許另有玄機。”

    “我知道,一個小屁孩能去殺人,肯定不對勁。”

    嚴羅搖搖頭,“非也,那個孩子也許根本不是許芯的孩子,她死的時候懷孕不過三四個月,胎兒沒完全成型,怎麽會生出完整的孩子?”

    我皺起眉頭,不想再聽嚴羅繼續下去,陰家的世代天罰、我的意外冥婚、占據保潔大叔身體的藤妖……種種事件表明,這個世界上沒什麽不可能的。

    “夠了嚴羅,這件事是我答應下來的,所有後果我一力承擔,你若是不願意再摻和,可以先回特異部,等我把事情辦完了,我自己去和姑姑解釋。”

    說完,我欲轉身離去,走出幾步還是忍不住說了我做這個決定的原因,“我相信,母愛是不會騙人的。”

    這回,我真的走了。

    嚴羅站在原地沉默良久,直到他再也看不見我的身影,聽不見我的腳步聲,他才發出一聲輕歎,“也罷,你想走的路,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