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步步皆錯
  第33章 步步皆錯

    懷孕。

    蔡誌旺這種唯利是圖的小人會害怕懷孕的威脅?

    就算是他親骨肉,也能因為錢被拋棄在一邊。何況是許芯這個過去毫無殺傷力的員工,她的威脅更不起作用了。

    邵青比蔡誌旺多了一分理智,她也有孩子,可那又如何?職場不是婦幼保健醫院,可不事事以孕婦為先,於是在明知違法的情況下,邵青代表蔡誌旺,強行解聘許芯,連最後一個月的工資都沒發,理由是賠償。

    許芯是個好脾氣,可同時碰上兜裏沒錢和即將成為母親這兩件事時,再怎麽軟成水的性子,都會凍成硬邦邦的冰。

    許芯的父親在工地幹活一輩子,每年過年,他總是跟著隊友一起,去找包工頭討薪,一整年的血汗錢不一定能全部拿回來,但多少能要到一些。

    這種原始的維權方式影響了許芯,在麵對非法裁員這件事上,她選擇走父親的老路,可惜她忘了,其實作為孕婦還有更簡單直接的法子可以用。

    一步錯,步步皆錯。

    許芯在朝麗大廈大門口舉橫幅,拿著大喇叭喊“歡樂夢還我工資”,保安見她是孕婦,不敢動手,卻找了三五個人圍著她,不讓她靠近大門口。

    將近四十度的高溫,汗水從衣服沒遮住和遮住的毛孔中溢出,爬過被烈日灼傷開裂的皮膚,可許芯始終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公平對待。

    勞累加中暑對一個孕婦而言太過危險,她某日終究因體力不支被送進醫院,醒來後,醫生告訴她,孩子是保住了,可許芯長期營養不良,孩子月份也還小,出生後也許要比其他孩子瘦弱,更容易生病,醫生知道她的情況,勸她再考慮考慮,是不是真的要留下孩子。

    許芯低垂著頭,拚命忍住才能不落淚。

    人,生而不平等嗎?自己吃過的苦,為什麽還要讓孩子去承受?清清白白一條命,憑什麽要因為別人的錯而背負一生的代價?

    許芯,恨意叢生。

    人被逼至絕境,迎來的是被迫反擊。

    許芯不再去舉橫幅喊喇叭,她接連半月未來,物業保安都以為這人放棄了,於是放鬆了戒備,可在他們不注意的時候,許芯把自己武裝得嚴嚴實實,從朝麗大廈的地下車庫混入了大樓,直奔歡樂夢。

    她知道蔡誌旺是幾點才來公司,於是一直躲在樓道裏,等待時機,緊張而專注地觀察歡樂夢大門。

    下午四點,蔡誌旺準時踏進歡樂夢,許芯一路小跑,緊隨其後,她緊緊拽住蔡誌旺的衣袖,要討個說法。

    “蔡老板,做人要厚道,要有良心,我隻要我的錢,把錢還給我,還有之前拖著一直沒交的社保,還給我。”

    許芯的出現嚇了蔡誌旺一跳,

    他嫌棄地揮手,想甩開這個“跟屁蟲”。

    “前台,喊物業保安上來!怎麽做事的!邵青,找幾個人,把她轟出去!”

    邵青一聞聲,就來推推搡搡,“許芯,我說你給臉不要臉,公司已經不追究你的責任了,你怎麽好意思反過來要錢?未婚懷孕,肚子裏的肉也不知道是誰的野種,沒臉沒皮,你爸媽沒教你做人要臉?”

    許芯被氣得臉色緋紅,她怒罵回道:“我不要臉?邵青,你壞事做絕!你沒孩子嗎?你不是當媽的嗎?你給蔡誌旺當牛做馬,你到底背地裏收了他多少錢!”

    “許芯,嘴巴放幹淨點,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我一心一意為了公司發展做事,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不知好歹,之前沒有追究你的工作失誤,後來你在樓下鬧了那麽久也沒報警,要不是看在你是孕婦的份上,你以為你能有好果子吃?”

    “邵青,開除孕婦,你違法了,知道嗎?知道法律兩個字怎麽寫的嗎?你可以出言不遜,但是屬於我的一分錢都不能少!”

    邵青同樣來了脾氣,鬧事的員工她見得多了,許芯這樣的她壓根不當回事兒!兩人爭執不下,物業的保安也上來了,他們於情於理都選擇站隊邵青,於是步步緊逼,想去抓住許芯的左右手,好控製她的行動。

    可許芯今天是有備而來的,她見情況不妙,拔腿就跑,徑直跑向財務室後麵的雜物間,那裏有一扇被蔡誌旺偷偷改造的窗子——以通風的名義。

    而蔡誌旺則沒想到這一點,他以為許芯是想去搶賬本或是其他和錢有關的東西,亦是跟著跑過去,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圍堵許芯,可許芯個頭不大,臉上有種未曾見的狠絕,手上拽著一把刀,誰都攔不住她。

    她手腳並用,略顯笨拙地爬上了窗台,顫顫巍巍直起身子,一手握住刀柄,刀尖頂著鎖骨上方五公分的地方,另一隻手牢牢抓住窗框,一臉同歸於盡的表情。

    “蔡誌旺,你別逼我。”

    眾人見許芯開始發瘋,誰都不想惹上兩條人命,都不由得退後半步,一時之間,一片沉默。

    許芯過往三年已是被壓抑過了頭,如今情緒上頭,一股腦地控訴公司對她的不好,肢體擺動,看得人心顫。

    邵青見快要鬧出大事,也不免腿軟,她悄悄對著蔡誌旺耳語。

    “老板,你看這……”她故意停頓幾秒,“要是真鬧出來人命,以後不好收場,至少我們風水就壞了,影響生意。”

    這話對蔡誌旺而言不過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蔡誌旺初中輟學就出來打工,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印刷廠當小工。

    那個年代的印刷廠尚沒有引進現代化設備,生產主要靠人力,蔡誌旺比其他人多認識幾個字,但這又如何?印刷廠不需要文化,要的是經驗,於是他瞄準了廠裏最能幹的老師傅。

    蔡誌旺很得老師傅歡心,發了工資就去送煙送酒送茶葉,一聲師傅喊出口,哄得老師傅高興壞了,教了他不少硬核技術。

    但蔡誌旺做人心狠手辣,學了技術後,立馬把找到廠長,要求加薪升職,憑借年紀輕把老師傅輕而易舉頂替掉,老師傅走之前,掄起扳手要好好教訓他一頓,可蔡誌旺身姿靈活,輕巧避開,還讓老師傅摔了個狗吃屎,蹦掉兩顆門牙,滿嘴都是鮮血。

    老師傅坐在地上喘粗氣,說:“你個小雜種,心眼比屁眼小,花花腸子比狗多,做人不講良心,遲早死到臨頭。”

    蔡誌旺拍拍手上的灰,讓他罵兩句又如何,成王敗寇,到手的錢才是最踏實的。

    看著老師傅遠去的背影,蔡誌旺笑得春風得意,此時,他不過14歲。

    都說3歲看笑,7歲看老,14歲的蔡誌旺展示出了與平平無奇外貌截然不同的狠辣心性。

    印刷廠在後來現代化機械的衝擊下,沒好多少年就倒閉了,下崗後的蔡誌旺又牽線搭橋做了別的行業,穿西裝打領帶當上了銷售,一路摸爬打滾,攢夠了房和車,積累多年後成功撬走公司客戶,帶著幾個老員工出來,合夥成立了一家新公司——歡樂夢。

    歡樂夢並不如它名字那邊歡樂,那些合夥人沒兩年也離開了,或自願,或被迫,但這些勾心鬥角放在一座千萬人口的城市裏,就顯得微不足道,歡樂夢就像一輛缺了一個輪子的三輪車,死皮賴臉地往前行駛。

    所以,對於蔡誌旺這種人,你怎麽能指望許芯以命相搏的法子會成功呢?

    許芯吼累了,將身子靠得窗框上大喘氣,她眼前發黑,長時間沒有進食,低血糖要犯了。

    “蔡誌旺,這錢你給不給!不給就一屍兩命!”

    蔡誌旺說:“許芯,有話好好說,你不就是想要錢麽,工資我可以給你,但是那筆賠償你也要給我,不僅如此,之前你也犯了不少錯,公司小有損失,這些也要算進賠償。”

    許芯抓住窗沿的手快要握不住了,眼前黑影重重,她看不清蔡誌旺站在哪裏,“那我的加班費怎麽算!裁員賠償怎麽算!你要算賬,那就一筆一筆算清楚!”

    “加班?我們公司哪有加班?你有證據證明你加班了嗎?”

    許芯當然沒有,早在她離職的那天,邵青早早就把她的痕跡全部抹去了。

    蔡誌旺見許芯說不出話了,喊來財務,要她算算總賬,財務摁計算器的手都在發抖,連算三遍,才報出一串數字,竟然是負的,比原本的那次賠償還要高!

    “這不可能,蔡誌旺肯定是你在搞鬼,為什麽你們非要害我?我拿回屬於我的東西有錯嗎?”許芯情緒越來越激動,窗戶玻璃被她推得搖搖晃晃,連邵青都心髒提到一半,她心裏默念: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千萬不要死在這裏啊。

    蔡誌旺將一遝表格扔在地上,“白紙黑字的證據,你想抵賴啊?”

    “不,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許芯不斷念叨,她沒和人吵過架,嘴皮子占不了上風,以死相逼已經是她覺得極其嚴重的威脅和手段,但這點本事在蔡誌旺麵前不夠看的。

    邵青心想,這不正是給許芯台階下的好時機?老板來這麽一出,不過是為了讓許芯放棄討薪和鬧事,她若是出麵配合老板演完這出戲,在老板麵前露個臉,不正好一舉兩得?她心中竊喜不已。

    “許芯,我看你也別胡鬧了,孕婦這麽爬上爬下對孩子傷害大,你懷孕也就三四個月,正是危險的時候,不替你自己考慮,還不替孩子考慮,實在手頭沒錢,找孩子親爸啊,賴著公司也沒用。”

    邵青以為這是在給台階,沒想到這是壓斷許芯的最後一根稻草,家境貧困、未婚懷孕、被人拋棄、丟了工作、負債累累,人生失敗的許芯成了大學時的她的反義詞。

    許芯怒火中燒,不管不顧自己站在什麽位置,竟然想撲向邵青和蔡誌旺,打算同歸於盡,可她腳一滑,笨拙的身子站立不穩,搖搖欲墜,看得人心驚膽戰。

    低血糖帶來的黑影並未消散,她一時踩空,眼看著就要掉落,危急時刻,竟是蔡誌旺拉住了她的手!

    此時,許芯的身子全部吊在窗外,鞋子在慌亂中已經掉下去了,可這個窗戶口徑小,蔡誌旺體積大,半個身子也懸在窗外,將窗戶口堵地嚴嚴實實,後麵的人找不到一點縫隙來幫他。

    “救……救命啊,救救我。”

    許芯兩隻手都死死抓緊蔡誌旺的右手,她想,她不要錢了,也不要維權了,她隻要這個孩子和她相依為命。

    “救我,老板,救我。”

    她苦苦哀求蔡誌旺,視力勉強恢複些,她看見蔡誌旺無聲地說了三個字,而後,她親眼看見天空離自己越來越遠,親耳聽見此起彼伏的尖叫聲越來越弱。

    但那一切都沒意義了,因為許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