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懲罰
  第26章 懲罰

    脖子?

    崔寄夢頓時慌亂, 她脖子上沒有破口啊,且大表兄都沒回頭,怎會看到她脖子如何,莫非他?真有讀心術?

    謝泠舟微微側首, 淡聲解釋:“今日見你不時捂脖子, 是不舒服?”

    話剛說?完崔寄夢耳尖通紅,長睫不停顫, 雖知?他?不可能?知?曉她做的那些夢, 但被問起脖子,她不免心虛羞恥。

    一陣風吹過來, 將?薄如蟬翼的裙擺吹得貼在身上,宛若無物, 餘光瞧見那高大的背影, 她忍不住並緊腿,目光更飄忽了, 不小?心落在謝泠舟的玉腰帶上。

    待看到那卡扣時,耳邊仿佛響起哢噠一聲,很曖昧。她這才發覺,他?已轉過身來, 因而?她才能?看到腰帶上的卡扣。

    那股蠻橫的異物感,更強烈了。

    她心虛得腳軟, 渾身提不起勁,手也不聽使喚, 再度觸上頸側。

    隨即反應過來, 自己竟然當著大表兄的麵想偏了, 實?在是……

    這讓崔寄夢愈加自責,羞愧感湧上, 她有意懲罰自己心誌不堅定,用力咬住下唇好讓腦子清醒一些。

    看她如此,謝泠舟沉默稍許,似有深意,問道:“很難受?”

    “不、不難受。”崔寄夢不自覺抬頭,望進謝泠舟幽深的眸中。

    他?像審犯人一樣,不作聲凝著她,這道目光並不咄咄逼人,卻像一支利箭,穿過她眼中,一直釘到心裏?。

    釘緊了,讓下方獵物無處逃遁,稍一扭動就會被更嚴厲地?按住,更深地?嵌入。

    崔寄夢往一側錯開?了些。

    但她剛動彈,謝泠舟就迅速伸手攔在她身側:“別動。”

    此刻崔寄夢就是驚弓之鳥,她亂了方寸,慌亂避讓,反而?導致謝泠舟閃躲不及,手不小?心碰到她脖頸。

    相觸的那一瞬,很涼,像毒蛇舌麵,在舔舐獵物脖頸,她“呀”地?驚呼一聲,往後縮了縮,避開?他?的手。

    突然的觸碰和夢裏?被欺負的時候重?疊,崔寄夢心理防線驟然給擊潰,她低著頭不敢看他?,隻?覺多看一眼都會加重?罪過。

    旋即,謝泠舟輕聲說?,“表妹留心,你身側樹葉上,有蟲子。”

    崔寄夢訝然抬頭看向他?,又急急扭頭看向一旁的樹枝,果真有瓢蟲,可為何是兩隻??還疊在一塊動來動去。

    她紅了耳尖,低垂著頭訕訕避開?視線,“多,多謝表兄提醒。”

    “沒什麽。”謝泠舟聲音還是很淡,靜靜凝視著崔寄夢,眸色漸深。

    一月未見,和夢裏?比,她瘦了些。

    也更怕他?了。

    他?隻?不過關心起她脖子如何,她為何要慌?在她身前停下,的確是有意攻心,看看她會作何反應。

    沒想到她這般怕,抬頭時眼裏?竟還有淚光,是因為那句“別動”讓她怕了他??

    謝泠舟心猛的一跳,迅速錯開?眼,他?這才看清那顫動的瓢蟲竟是一雙,原來她害羞隻?是因為看到了這個。

    他?神色淡了下來,但又不甘心,這單純隻?是害羞,還是——

    回憶起了別的時刻?

    女孩的臉埋得很低,隻?能?看到玲瓏的下巴,謝泠舟凝視著她,聲音有些曖昧的低啞:“脖子究竟怎麽了?”

    “沒什麽……”崔寄夢這才想起自己一直逃避回答他?關於脖子的事,她克製住想摸脖子的衝動,囁嚅道:“多謝表兄關心,就是昨夜落枕了,不礙事。”

    “原是這樣。”謝泠舟依舊沒走開?,檀香從四麵八方籠罩住她,滲入輕薄的衣衫,覆在身上每一寸,讓她無處逃遁,分不清是夢裏?還是現實?。

    就在她再也承受不住,想逃走時,又聽謝泠舟漫不經心問她。

    “沒睡好,最近還是做噩夢?”

    話剛問完,謝泠舟就察覺到崔寄夢低垂的長睫不斷發抖。

    原本根根分明的睫毛開?始兩三根並成一股,濕漉漉的,似乎被他?步步緊逼的追問弄得手足無措。

    昨夜夢裏?也是這樣,坐在他?懷裏?,起落間哭聲斷斷續續,睫毛濕漉漉的。

    他?驀地?心軟起來。

    不應操之過急,他?想驗證,有的是法子,何必要突然嚇她?

    表妹不過一閨閣少女,本就羞怯,僅憑問話也無法證明什麽。

    他?給崔寄夢讓了路,在她身後保持著三尺的距離,“落枕的話,可用熱帕敷頸,至於夜間多夢,則需補氣血,兼之放鬆心緒,別想太多。”

    最後一句說?得很淡,但意有所指。

    “多謝表兄。”

    崔寄夢低頭走在前方,好像做錯事的孩子,對他?越發恭敬。

    兩人分別時,她轉過身與他?欠身道別,腰背低的不能?再低,幾乎成了鞠躬,倒真像小?徒弟對師祖的禮節。

    可他?是比她大三歲,而?非三百歲。

    謝泠舟頗無奈,“我們是平輩,不必拘禮,回去吧,好生歇息。”

    崔寄夢如蒙大赦,匆忙離去,竟連貼身侍婢也忘了。謝泠舟回頭,見那侍婢還未反應過來,正錯愕地?看著主子消失在院門後,正是落水時在場的那位。

    沒來由?的,他?竟有種暗度陳倉,被旁人察覺的心虛。

    采月同他?行禮後,匆忙追上小?姐。

    真奇怪,那位大少爺清冷矜漠的人,為何今日突然對小?姐那麽溫和?

    更怪的是,小?姐反倒比之前更怕他?了,好像那是豺狼虎豹,要吃了她。

    兩人之間莫名……怪怪的。

    明明離得三尺遠,嘴上不言語,心裏?卻好像在和對方說?悄悄話。

    但這怎麽可能?,小?姐乖巧純真,大公子克己守禮,怕是廟裏?的和尚與姑子,都比他?倆更容易有些什麽。

    入夜,上榻前。

    崔寄夢坐在妝奩前,任采月替她通發。安靜下來後,她才有心力去想今日長公主說?的那些話。

    白日,在茶館中。

    長公主見崔寄夢手腳都不知?往哪放,實?在拘束,便聊起她的母親,“你阿娘當年可是個大美人,沒想到你比她還要美。”

    “殿下認得我阿娘?”崔寄夢頓時忘了拘謹,身子微微前傾。

    對她的放鬆,長公主很滿意,“還算相熟,隻?是不大合得來,誰讓謝清芫太守禮了,和你那冰垛子舅舅和表兄如出一轍,對還有你!哎,你們謝家除去二房活泛些,就是個修道院,尤其?大房那位爺!”

    提到前夫,長公主語氣冷了下來,“不過,那位爺和你那舅母倒是般配。”

    長公主似乎不大喜歡大舅舅,崔寄夢作為謝家這條船上的螞蚱,乖乖坐著,不敢反駁,也做不到違心迎合。

    瞧見她姿態更乖巧了,長公主又笑了:“別怕,你比他?們討喜多了。”

    崔寄夢一心記掛阿娘的事,未曾留意她話裏?對謝蘊的幽怨和不忿,喃喃自語:“我印象裏?,阿娘人很好。”

    長公主微歎,“她是很好,京陵第一才女,就連你那江左第一才女的舅母也被她壓了一頭,可惜她運道不好,那時禮教嚴苛,嗤,老相爺也是古板,明知?女兒不願,也要逼著嫁過去。”

    自打來了京陵,每每提到阿娘,大家都諱莫如深,唯獨長公主替她說?話。崔寄夢對她生出親近之感,平時不敢說?的話也敢說?了,“外祖父是長輩,可以責備阿娘,可我不能?,沒有那樁私情哪來的我?”

    這話是在與世?俗為敵,她說?得很謹慎,說?完還擔心長公主覺得她不明事理。

    但長公主卻笑了,“你倒是個好孩子,要是別家閨秀,指不定還以此為恥。”

    說?著又忍不住訝異低語:“可那會崔將?軍來京複命還沒幾日,他?們麵都沒見過幾次,怎會有私情呢……”

    崔寄夢聽清了,但不敢相信,繃直了身子,“殿下您說?什麽?”

    長公主想起當年宴上謝清芫怪異的麵色,疑慮越發的深,但一看小?姑娘清澈的目光,易碎的琉璃般,不忍讓她為此煩憂,遂擺了擺手,“沒什麽,胡謅罷了。”

    ……

    如今夜深人靜,崔寄夢得以細細琢磨,越想越覺得長公主定是知?道些什麽,因為她說?胡謅時,顯然麵露不忍。

    會不會她阿娘當年真是有苦衷的?

    她決計過後找機會再問問。

    而?采月看主子困擾,便關心詢問。

    “沒什麽。”崔寄夢按下猜測,繼而?興衝衝地?和采月說?起長公主。

    “什麽,王姑娘竟是長公主?!”

    采月見過真人,實?在想不到那竟是大公子生母,震驚之餘也為崔寄夢高興,“都說?背靠大樹好乘涼,小?姐平日怕添麻煩,那些宴會能?推就推,根本沒機會結識人,能?得長公主青睞,在外也多一分底氣。”

    崔寄夢倒沒想著狐假虎威,她在發愁,長公主還是喜歡聽她叫姐姐,但想起謝泠舟說?這不合禮製,不免兩麵為難。

    她和采月說?起此事:“我和大表兄才是平輩,叫殿下姐姐多少有些怪。”

    不料采月聽了,反調笑說?:“婢子倒覺得挺好,小?姐那麽怕大公子,這樣稱呼,大少爺便成了小?姐的大侄子了,您是不是就不會那麽怕他?了?”

    崔寄夢正飲水,聞言被嗆到了。

    采月忙幫她撫順著後背,一時內疚不已,小?姐那麽怕大公子,她竟還敢開?她和大公子的玩笑?

    崔寄夢清了清澀痛的嗓子眼,邊咳著邊艱難出聲:“殿下是皇族,不可冒犯,這種話……咳咳,說?出去是要殺頭的。”

    一句話嚇得采月忙捂住腦袋。

    而?她畢竟年輕,麵上一本正經,嚇唬完采月後,自己卻竊竊欣喜。

    深夜,月明星稀,萬物陷入夢鄉。

    崔寄夢回到了琴館的琴室裏?,桌上有一把上好的古琴,角落裏?,煙霧似身著白紗的神女,從香爐中輕姿漫舞著溢出。

    她坐在琴桌前,正學著奏廣陵散,剛開?了個頭就被一隻?修長的手按住了。

    意識突然飄到了半空,崔寄夢這才發覺,原來她坐在是大表兄懷裏?。

    他?把她朝前抱著,雙臂在她身前交叉,像抱孩子一般的姿勢,正與她側臉相貼,動作親昵,語氣卻充滿壓迫感。

    “又彈錯了,你師父怎麽教的?”

    崔寄夢怕得縮起脖子,語氣怯生生的,話卻很大逆不道:“……還不都怪你,要不是你當年教錯,我能?跟著學錯?”

    “膽子挺大。”

    謝泠舟低低笑了聲,環著她的手忽然一轉,掐住腰肢將?她按倒在膝上。

    崔寄伏著他?的膝蓋,低低嬌聲驚呼。

    夜很靜。

    隻?偶爾聽到窗外草叢裏?蟋蟀鳴叫。

    屋內傳來重?重?一聲歎息,崔寄夢方從夢中驚醒,心口怦怦直跳,她長舒一口氣,爾後望著被月光滲入的窗紙,一時羞憤難忍,把臉深深埋進枕頭裏?。

    小?時候祖母那般嚴厲,但即便是犯了大錯,她也沒有被打過。

    隻?是時常見到府裏?一位嬸嬸那般教訓過孫子。三四歲的小?男孩,因太過頑劣,被大人按在膝蓋上,一下一下重?重?地?打。

    可……可她十?七了!

    怎麽能?那樣打她!

    夢中情緒尚還殘存,崔寄夢止不住委屈,氣不過,用力捶了捶枕頭。

    隨即摘星匆匆的腳步聲近了,話音裏?還有睡意,“怎麽了小?姐。”

    “沒什麽。”

    小?姐嘴上說?沒事,看著卻氣咻咻的,好在沒有被驚嚇到的跡象,摘星放下心來,笑著問:“小?姐又夢到什麽啦?”

    崔寄夢轉過身去背對著她,半羞半惱地?咕噥:“夢到被那嚴厲的夫子打了,不礙事……你快睡去吧。”

    摘星抿嘴一笑,她還記得小?姐早年間在書院被夫子訓斥寫字像狗扒似的,明麵上乖巧認錯,晚上做夢卻說?起夢話:“您才是狗,不!您是千年的鯰魚精!”

    那時的小?姐尚有幾分靈動,可惜自打老夫人去後,那個乖巧之下藏著狡黠的姑娘,一夜之間變得端莊穩重?,一個人在崔家守了三年孝,到謝府後更是知?禮本分。

    大概隻?有做夢的時候才敢放鬆,做個無憂無慮少女,摘星揉著惺忪睡眼感慨著。

    然而?隻?有崔寄夢自己清楚,自從落水後,尤其?是上次在假山撞到大表兄後,便是夢裏?,她也無法放鬆。

    往常做夢過後,對於大表兄,崔寄夢都是愧疚的,但這次不全是。迷迷糊糊間,想起白日裏?謝泠舟堵住她的路,讓她萬分窘迫,“新仇舊恨”齊齊在夢裏?報了。

    她坐在回府的馬車上。

    謝泠舟就在對麵,還是那個不可褻瀆的冰山美人,澹然問:“表妹為何生氣?”

    夢裏?崔寄夢如願當了一回清冷佳人,冷冷掃過他?臉上,“殿下既與我以姐妹相稱,你也該改口了,好侄兒。”

    而?謝泠舟還是謝泠舟,便是在她的夢裏?,也有法子治她,他?把她抱了過來,手打著圈兒輕撫被他?打紅的地?方。

    同時誠懇地?低頭認錯:“是侄兒禮節不周,姨母莫要怪罪。”

    修長的手往前,再往上,沒到指根,他?吻去她眼角溢出的淚,用隻?有二人才能?聽清的聲音,附耳低語:“您真要做我的姨母?你我像現在這樣,是會被沉塘的。”

    一句話嚇得崔寄夢驚醒了,後怕地?摸了摸額頭,竟冒了冷汗。

    黑暗中,她長長歎息。

    睡前她喝過安神藥了啊,近一個月未夢到他?,她以為自己生活恢複寧靜了,怎的從昨夜那個夢開?始,又來了?

    倒也不是隻?做關於大表兄的夢,她夢到過祖母、阿娘、阿辭哥哥,甚至還有二表兄,師父,可那些夢都很正常。

    唯獨大表兄,每次夢到他?都是些曖昧失控的片段,甚至有好幾次讓她至今難以啟齒,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崔寄夢不禁心中一驚。

    莫非她……喜歡上了大表兄?

    不對,大表兄冰冷冷的人,她一見到他?就又敬又怕,哪還敢胡思亂想?

    況且,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將?來是要嫁給二表兄的。

    她一遍遍告誡自己,二表兄更適合她,她該喜歡二表兄。至於大表兄,興許隻?是因為他?的清冷孤絕,她才會多有留意。

    記起白日裏?長公主殿下提到師父時說?的話,“我纏著你那師父,不是為了讓他?愛上我,是覺得他?還不錯,想愛上他?。”

    現下琢磨此話,崔寄夢品出些深意來,長公主是覺得師父很好,但又暫時沒喜歡上他?,因而?要多與他?相處,好日久生情?

    無論如何,殿下比她多活二十?年,她選擇那樣做,興許那個法子可行。

    *

    謝泠嶼近期在軍中嶄露頭角,調到中領軍麾下任禁軍校尉。

    少年誌在功名,每日早出晚歸,等忙完一陣後,已到了七月半,謝府草木葳蕤,一派崢嶸。

    謝泠嶼先去見了母親,崔寄夢也在,正跟著王氏學女工活。

    他?年底才滿十?八,雖盼著早日娶表妹進門,但還未能?把成婚和成家劃為一碼事,成婚嘛,娶了表妹就成。

    至於成家,家中有母親操持,他?不必管。但此時見表妹和母親相談甚歡,謝泠嶼遽然有了已成家的錯覺。

    他?看了看自己一身汗的衣衫,悄然回到自個院裏?迅速沐浴換衣。

    又過了會,王氏停下繡活,趁著回屋喝水的功夫,悄悄鬆了口氣。

    她和謝迎鳶母女倆平日都很隨性,但外甥女內斂乖順,怕嚇著她,更怕顯得自己沒個長輩的樣,隻?能?跟著端莊,說?話都刻意捏著嗓子。

    一上午下來,真真累壞了。

    王氏塌下背,感慨自己終究沒有端莊的天?分,索性不裝了,大喇喇走出房門,看到久未歸來的兒子,捉裙快步上前,“我兒,最近可是很辛苦?哎喲瞧瞧,黑了瘦了。”

    母子寒暄後,謝泠嶼按捺不住,轉向一直安靜的崔寄夢,有些心疼:“表妹也瘦了。”

    王氏悵然若失,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其?實?不然,兒子娶了媳婦,也好不到哪兒!她哭笑不得退了出去,讓兩位小?年輕說?話。

    四周無人,謝泠嶼把崔寄夢拉到一邊,“表妹,可想我了?”

    直來直去的話叫崔寄夢赧然,謝泠嶼最喜歡她這羞羞怯怯的模樣,親近之意更甚,“不久是中秋,城中這會已經有燈會了,一會我帶表妹還有阿鳶一起出去逛逛可好?”

    崔寄夢想起先前長公主殿下的話,過去幾日她刻意避著大表兄,果然再未夢過他?,說?不定多和二表兄接觸,就能?轉移注意力,便應下來。

    黃昏時。

    謝泠嶼帶著崔寄夢和用於掩人耳目的妹妹,來到京陵最熱鬧的一條街。

    這條街是京中最熱鬧但最不挑人的一條,賣各種物件吃食的小?攤擠滿街邊,叫賣聲此起彼伏。

    崔寄夢饞蟲大動,喚采月買了些風味吃食,在車上和表兄表姐分食。

    謝迎鳶起初遲遲不敢下口,嚐過一口後,就欲罷不能?了,“我說?怎麽表妹也和飛雁表妹一樣,淨喜歡這些街邊吃食,原來是真的好吃!”

    “咳咳。”兄長輕咳一聲,她才意識到在表妹跟前提王飛雁不大好。其?實?兩位表妹她都喜歡,怪就怪她這好哥哥!

    否則說?不定三個女孩子還能?一起玩,她氣不過,瞪了謝泠嶼一眼。

    崔寄夢捕捉到兄妹兩的眼神交流,一時也尷尬,隻?好故作不知?,小?口小?口地?認真吃東西。

    謝泠嶼望向對麵的街道。

    那條街雖酒肆樂館林立,卻要安靜許多,隻?因那多是達官貴人涉足,少了些平易近人的熱鬧。

    但安靜的去處,興許更適合表妹,便道:“對麵樂館上了些新曲目,表妹喜歡音律,不如去瞧瞧?”

    三人去了樂館,正巧幾位錦衣華服的公子哥迎麵過來,看到躲在謝泠嶼身後的姑娘,笑得曖昧。

    這其?中有去過辭春宴的,認出來是崔寄夢,想起那是貴妃和長公主都稱讚過的人,收起輕浮朝她見禮。

    崔寄夢逐一還禮,讓對方頗為受用,拍了拍謝泠嶼肩膀,“你小?子真是走運,隻?是有人要傷心嘍!”

    謝泠嶼乜了他?一眼,拉過崔寄夢,“這人一貫不會說?話,別理他?!”

    而?那公子目送謝泠嶼攜佳人離去,挑眉笑笑,喚來樂館的掌櫃,塞給對方一大錠銀子,朝著謝泠嶼的雅間努努嘴,“喏,把筎月姑娘派去那間,但別說?是我吩咐的啊!”

    掌櫃收下銀子,高興應下。

    這廂三人進了雅間,雅間裏?有小?窗對著樓下,能?看見戲台子。

    謝迎鳶一心看戲,謝泠嶼點了些吃食茶點,還有大閘蟹。

    從外頭走進來一位抱著琵琶的少女,約莫十?五六歲,生得花容月貌很是動人,看到謝泠嶼時,少女羞紅了臉。

    而?謝泠嶼忙著給崔寄夢剝蟹,一直沒抬頭,直到侍者問要聽什麽曲子,才轉向崔寄夢,“表妹想聽什麽曲子?”

    崔寄夢笑了笑:“我不大清楚時下有哪些琵琶曲,二表兄點就好。”

    “琵琶?”謝泠嶼訝異,明明他?囑咐侍者找個善古琴的,抬眼瞧見那位少女,心中明了,定是方才那廝有意給他?添亂!

    他?麵上閃過一絲尷尬,為了不讓表妹誤會,索性裝作沒認出,隨意點了首曲子,繼續給崔寄夢剝蟹。

    崔寄夢認真聽著曲子,她不善琵琶,但音律是共通的,這曲子彈得淒婉動人,一曲終了,她抬頭看向樂伶,正好那少女也在看她,雙眸淒婉,帶著探究。

    那絕不是看一個陌生人該有的眼神,又見那少女癡癡看著謝泠嶼,得不到回應後更是哀傷,崔寄夢大概明白了幾分。

    奇怪的是,她雖好奇這位樂伶和二表兄的關係,但卻不覺得多難受。

    而?樂伶筎月則心如刀割,她原是一個大官家中樂伶,一個月前家主辦宴,被一無禮賓客輕薄為難。

    正巧謝公子在宴上,順手解了圍,念及她得罪了家主恐怕不會好過,索性替她贖身,雖打亂了她的計劃,但她不過一個棋子,何曾被人這般關心過?

    她對這位俊朗又善良的公子芳心暗許,後來聽說?他?常來這間樂館,便央求主子讓她來此當樂伶,說?不定還能?與他?重?逢。

    謝公子果然來了,隻?是她沒想到他?還帶著兩位佳人,其?中一位姑娘和他?有幾分像,當是家中妹妹。而?另一位姑娘,一看便是養在深閨不諳世?事的大家小?姐,端坐一邊乖順嫻靜,叫人心生愛憐。

    這樣乖巧幹淨的人,眼皮上卻有一顆風情的小?痣,膚色極白,是有些冷的白皙,身形纖瘦,更顯出一種清冷易折的羸弱,該飽滿的地?方一點也不含糊。

    茗月頭一次見這樣的美人,糅合了幹淨、清冷、和嫵媚。便是樂館裏?最美的琴娘見了也黯然失色,她看了都喜歡,難怪謝公子這樣的人,肯屈尊為她剝蟹。

    筎月自知?卑賤,更不敢奢望,隻?是頭一遭動情,按捺不住,多打量了幾眼。

    崔寄夢恍若未覺。

    在離開?樂館時,她特地?拉著謝迎鳶走在前頭,說?要去戲台子前看戲。

    謝泠嶼跟在後麵,緩步踱下樓梯,聽身後有人低聲喚他?“謝公子”,他?並不意外,回過頭:“筎月姑娘,怎會在樂館裏??”

    茹月低眉:“茹月沒有別的技藝傍身,隻?會奏樂,便來了此處謀生。”

    表妹還在,謝泠嶼怕被誤會,收起同情隨口安慰:“此處乃長公主殿下產業,無人敢在此放肆,倒也是個好去處。”

    “公子所言極是,筎月能?恢複自由?身還有謀生的地?方,想都不敢想。”筎月朝他?福了福身,再度感激了謝泠嶼。

    寒暄過後一時無話,但她還想再多說?兩句,又問:“公子今日怎有空前來?”

    謝泠嶼打小?沒少看戲文,知?道英雄救美的橋段後,往往附帶了美人以身相許的戲碼,可他?有表妹了,救美隻?是喜歡當英雄,可不想要她以身相許。

    一看茹月羞答答的樣子,他?猜到小?姑娘的心思,為了不讓她空歡喜一場,狠下心道:“是未婚妻子想來逛逛,便來了。”

    “原是如此……”筎月壓下失落,強顏歡笑著祝福:“公子的未婚妻子可真像天?仙一樣,筎月也替公子高興。”

    可她年紀小?,還是不聽話地?泛起淚光。

    謝泠嶼於心不忍,當初救下筎月也是見她蹙眉含淚,彷徨的模樣與表妹像極了,他?對上次靠兄長之力給表妹解圍的事很是自責,便把這份自責寄托在筎月身上。

    此刻見她強忍眼淚,略有不忍,溫聲道:“多謝,也祝姑娘早日覓得良人。”

    說?完便匆匆離去。

    筎月看著他?急不可待地?奔向未婚妻子,眼底懸著那滴淚終於砸在了地?麵。

    這一切被崔寄夢收入眼底,雖聽不到那二人說?了什麽,但見到那少女對二表兄很是恭敬,當是受過恩惠,而?二表兄則客氣疏遠,想來隻?是落花有意罷了。

    她鬆了口氣,除此之外,並沒什麽特別的情緒。

    出來時暮色合圍,道邊掛滿燈籠,亮光合力將?夜色逐出這條街。

    正是最熱鬧的時段,道上馬車來來往往,崔寄夢剛從茶館裏?走出來,突聞嘚嘚的馬蹄聲奔襲入耳,側目望去,迎麵有個鵝黃色身影騎馬而?來。

    “小?心!”謝泠嶼眼疾手快,攬住崔寄夢的腰將?人拉至道旁。

    其?實?那馬並未衝著崔寄夢,隻?是他?看清馬上的人,擔心對方胡來,這才扯過表妹,情急之下手放得稍微靠上,謝泠嶼腦中鳴聲炸起,迅速鬆開?了她。

    而?崔寄夢光顧著留意馬上的人,等到瞧見二表兄通紅的耳朵才知?方才發生了什麽,她有些難堪,但很快平靜下來,索性假裝沒留意。

    三個年輕人上了謝府的馬車,車夫手中馬鞭一揚,馬車緩緩駛離。

    而?對麵茶肆二樓窗邊,立著道白衣青年,正定定凝著遠去的馬車。

    謝泠舟在此等候三殿下,正好碰到那三人從樓下經過。

    他?看得很清楚。

    王飛雁的馬分明離表妹有段距離,二弟卻心虛地?拉過她。

    這原本不算什麽,可他?的手放錯了位置,偏生崔寄夢不以為意。

    兩人似乎都習慣了這般接觸。

    表妹好像隻?怕他?,之前自己不過伸手攔住她,就把她嚇得手足無措。

    謝泠舟倏地?合上窗,窗戶大力撞上窗柩,發出哐當的動靜。

    他?把腕上的那串佛珠取下,一整串圈在手心不斷收緊。

    珠子相互擠壓,咯噠作響,像是野獸活動筋骨時發出的聲音。

    門開?了,三殿下姍姍來遲,見謝泠舟坐在茶桌前,本來性情就冷淡,這會神色更是和千年寒冰沒兩樣。

    這小?子打小?被謝太傅教得跟一樽佛像一樣,鮮少動怒,怒火外露的方式也異常含蓄克製。

    旁人動怒是滿臉火氣,謝泠舟是越不高興,麵色越淡,隻?是他?很好奇,誰這麽大本事,竟能?惹他?不悅?

    三殿下依舊拿著那把折扇,垂眸撫過扇麵,幸災樂禍道:“子言好凶啊,嚇到孤了,誰惹著你了?”

    “殿下那邊查得如何了。”謝泠舟將?佛珠戴回手上,神態淡然得令三殿下以為方才一切是錯覺。

    三殿下無奈,隻?得聊了會正事,可惜沒多久,就忍不住又扯遠:“前陣子我的人在查江家舊案時,查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與西南崔氏有關。”

    西南崔氏乃將?門世?家,曾掌控著象郡和桂林郡兩郡兵防,隻?可惜近兩代人丁單薄,漸漸勢弱。

    到了上一代,出了位崔衡崔將?軍,驍勇善戰,又善謀略,本有望重?振崔氏,可惜十?年前那一戰,因江氏致使軍情延誤,崔將?軍戰死沙場,崔氏又因這一代無男丁承襲,徹底落敗。

    然三殿下提起崔氏時,謝泠舟首先想到的並非那樁舊案,而?是——

    沒落的崔氏,是她所在一族。

    他?的手握成拳,又立即鬆開?,似不經意般問:“殿下查到何事?”

    喲謔,還挺心急。

    三殿下輕挑眉尾,拿折扇頂著下巴,娓娓道來,“已故崔老夫人是江夫人的親姑母,崔家三代單傳,老夫人呢,希望兒子娶個颯爽的將?門之女夫唱婦隨、振興門庭,江夫人正合適,又是老太太親侄女,因而?便早早給崔將?軍與江夫人定親了,隻?可惜啊,後來崔將?軍與謝氏長女有了私情。”

    所謂私情可不止男女私相授受那般簡單,謝家長女竟趁謝府設宴時,在園子深處和崔將?軍行苟且之事,被未婚夫婿當場捉住。

    這樁醜聞涉及謝氏顏麵,被壓了下來,如今知?道的人寥寥無幾,三殿下顧及謝泠舟是謝家人,便一筆帶過。

    “因而?崔老夫人一直不喜這位兒媳,據崔氏舊仆說?,早年間崔夫人一直懷不上孩子,備受婆母苛責,好容易懷上了,卻是個不能?上陣殺敵的小?女郎,後來一直未有孕,婆媳關係愈發惡劣,崔將?軍戰死一年後,崔夫人忽然患了癔症,時好時壞,有一回險些將?親生女兒親手掐死。”

    “許是自責,那次後,崔夫人就把自己鎖了起來,沒幾天?便自盡了。”

    三殿下欣賞著謝泠舟微妙的神情變化,故作感慨:“說?來若非江家獲罪,子言這會說?不定孩子都有了。”

    謝泠舟隻?說?“世?事無常”,話裏?有遺憾,卻沒有懷念與情意。

    "的確世?事無常,想不到崔、謝、江三家之間竟有這麽多恩怨糾纏,嘖嘖。”三殿下默默梳理著三家人之間錯綜複雜的恩怨情仇。

    崔夫人謝氏奪了江夫人的未婚夫。

    而?江家延誤軍情導致崔將?軍戰死。

    因江家獲罪被牽連而?死的江家次女則是謝泠舟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子。

    這會看謝泠舟仍魂不守舍、眼裏?溢滿心疼的模樣,估摸著這三家人的關係,還能?再亂上一層。

    三殿下突然感到因心上人杳無音信而?生的愁苦,在此刻得到疏解,幸災樂禍地?,用扇柄輕點謝泠舟肩頭:“表弟啊,你我也算同病相憐呐!”

    謝泠舟看了眼幸災樂禍的三殿下,“殿下在民?間遊曆過,於家長裏?短之事頗有造詣,臣遠不能?及。”

    三殿下知?道他?這是在暗諷自己跟個娘兒們一樣碎嘴子,不以為意道:“子言有所不知?,正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別看這些家長裏?短之事粗鄙,其?中可利用的關節可不少。”

    不無得意地?勾了勾唇,“怎麽,子言也為本宮的深謀遠慮深深折服了吧?”

    茶樓裏?,謝泠舟無奈地?被三殿下拉著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談,謝府這邊,謝泠嶼已將?崔寄夢護送回皎梨院。

    臨別時,他?想解釋茹月的事,可又怕越抹越黑,末了,隻?道:“今日那小?子的話,表妹莫放在心上,明日上朝我看見他?必定教訓一頓。”

    次日散朝後。

    一眾武將?聚在一塊說?笑,謝泠嶼冷著臉要找那廝算賬,那武將?先行過來勾著他?肩背:“小?子豔福不淺呐,你那表妹得虧一早和你有娃娃親,不然我就提親去了!”

    那人向來自詡風流倜儻,又說?:“難怪王家小?辣椒你看不上,原來是喜歡吃紅櫻桃,可惜了三姑娘!”

    他?滿口葷話,但謝泠嶼未反應過來,以為在誇崔寄夢生得美,得意笑了。

    那武將?一拍腦袋,又道,“瞧我這記性,還有樂館那位茹月小?娘子沒算上呢,嘖,你小?子造孽啊!”

    他?提起茹月,謝泠嶼恨不得給他?一拳,礙於在宮裏?,隻?能?冷聲糾正:“我與茹月姑娘清清白白,見她身不由?己才出手相助,再瞎說?,我打折你的腿!”

    話正說?著,謝泠舟同中書省幾位官員一道走過來,那幾人都過了天?命之年,謝泠舟年紀輕輕,在其?中分外出挑,沉穩氣度也不遜於其?餘幾位年長的。

    那武將?不由?感慨,“你家長兄真是年少有為啊,按理說?應當有很多世?家想議親才是,難不成當真是有苦衷?”

    兄長被編排,謝泠嶼頗不悅道:“你不懂,我兄長那是念佛念的心無塵埃,男婚女嫁都是浮雲!”

    武將?麵上認同,實?則認為謝泠舟絕非表麵那般不染塵埃,連他?父親都忌憚,稱其?後生可畏,且中書省統領六部,僅憑家世?,沒點手段怎可能?方及冠就擔任要職?

    而?不遠處,謝泠舟聽著那幾人肆意的談笑,眼神愈發冷肅。

    昨日那一幕在腦海中陰魂不散,上次他?隻?是稍微靠近,她就嚇成那樣,為何被二弟當眾冒犯,卻習以為常?

    且方才二弟聽那武將?談及紅櫻桃時,笑裏?意猶未盡。

    他?們,究竟到哪一步了?

    謝泠舟往堂弟的方向看去,二弟的確知?冷知?熱,但前有王飛雁,後有所謂樂伶,二嬸尚在來回搖擺。

    他?當真會如祖母所言,能?護崔寄夢一生周全?那麽另一個問題來了。

    若二弟護不了,誰可以?

    *

    這夜,謝泠舟歇在了佛堂。

    佛堂書房後側有扇門,通往一處小?小?的院子,小?院很簡樸,隻?有兩間廂房,不回沉水院的時候,謝泠舟都在此歇著。

    那少女果然寄夢而?來。

    她坐在窗前桌案上,肌膚白得泛著冷光,雙手在身前拘束交叉著,謝泠舟坐在椅子上,微抬著頭凝視她,極盡耐心哄著,“乖,手拿開?。”

    崔寄夢咬唇不言語,別過臉去。

    雪白的麵頰泛著紅,像雪地?裏?滲入櫻桃汁水,一番半哄半騙後,少女一雙嫩白的手聽話地?慢慢垂下,無措地?緊緊抓著桌沿。

    繼而?那手被謝泠舟捉住,他?抓過桌上一塊魚戲蓮葉間的綢布當作繩索,將?那對腕子縛住,讓它再無法放回原處遮擋。

    謝泠舟手把著崔寄夢雙肩,把她拉得離自己近一些,女孩雜亂無章的心跳聲傳來,好似那顆心就在他?額前跳動。

    崔寄夢倒吸一口氣,身後被束縛住的手劇烈掙紮,又被一隻?大掌包住,拇指安撫地?在她發顫的手心輕摩。

    末了,謝泠舟薄唇緋紅,意猶未盡地?把軟綿綿的人兒摟在懷裏?安撫,手撫過粉頰,帶著逗弄之意誇她:“你是糖做的雪人麽,給你起個小?字吧。”

    謝泠舟附在她耳畔,用低得曖昧的聲音說?了一個名字。

    覺得不夠,又附贈了一句詩。

    聽完,崔寄夢更加不敢抬眼看他?了,謝泠舟則兀自輕歎:“喜歡麽?我覺著很合適。”

    ……

    崔寄夢汗涔涔地?醒來。

    七月份正是燥熱的時候,清晨醒來,身上出了很多汗,黏乎乎的。

    她定了定神,試圖忘卻夢裏?的羞赧,“采月,備水,我出了汗想洗洗。”

    “好嘞。”采月過來拉開?帳子,見崔寄夢睡眼惺忪,臉頰通紅,額角鬢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看著怪惹人憐的。

    她有些納悶,最近是有些熱,但老夫人心疼外孫女,給皎梨院撥了不少冰,屋裏?還算涼爽,小?姐莫不是體內燥熱的緣故?

    水很快備好了,崔寄夢起身去淨室,采月想跟進去服侍,被她婉拒了,隻?能?侯在外頭,是她的錯覺嗎?

    小?姐今日沒精打采,一大早就低頭含l胸,好像有什麽難言之隱。

    淨室裏?,崔寄夢泡在溫水裏?,手還緊張地?交叉身前,溫水從指縫灌進來,水流衝刷著肌膚,溫溫熱熱,怪怪的。

    心虛地?拿開?手,低頭查看了下,好在隻?是個夢,了無痕跡,而?後她長舒一口氣,身子後仰,閉眼無力靠在池壁上。

    倏地?,某些片段跨過夢境和此刻重?疊了,崔寄夢想起那會她也時常閉著眼,身子後仰,像現在這般。

    昨夜那夢的開?始,她去找大表兄,他?聽到她說?在二表兄那兒耽擱了一會,隱忍著怒氣冷著臉懲罰她,雖未責備,但齒間凶狠,無聲譴責著她的水性楊花……

    崔寄夢猛一彈坐起來,池中水花四濺,她再也洗不下去,匆匆出浴穿衣。

    她愈發無地?自容了。

    *

    清晨,謝泠舟悵然看著空空如也的掌心,齒間似嚼過花瓣,隱有幽香。

    昨夜那個夢的開?端,崔寄夢姍姍來遲,且毫無愧意:“實?在對不住,方才在二表兄院裏?耽擱了會。”

    夢裏?他?忍著不悅,喚她:“過來。”

    崔寄夢尚未察覺他?不悅,乖順走到跟前,驚呼間,人已坐在桌案上。

    刺啦一聲後,她低頭摟住自己,謝泠舟溫言軟語,哄她聽話地?放開?手。

    隨即卻翻了臉,肆意懲罰她。

    夢裏?等待她到來的過程中,怒意和久未見麵的折磨感強烈至極。

    那股怒意不單是因為夢裏?她提到了二弟,而?是因為現實?中她好幾日沒有入夢,卻和二弟成雙成對。

    但是否入他?的夢,並非崔寄夢自己的意願,這怒意來得無理至極。

    謝泠舟念著無用的經文,頹然承認,不知?何時起,對於那些夢境,他?已從最初的抵觸,變得慢慢習慣,甚至期待。

    不能?再拖了,需盡快確認。

    否則待深陷泥淖才發覺不該邁步,對誰都是傷害。

    他?掀開?帷幔,喚人備上涼水。

    雲飛趁機提醒主子:“長公主殿下昨日曾派人來,稱來了一些貢品櫻桃,請殿下過去品嚐。”

    “知?道了,晚些時候就去。”

    下朝後,謝泠舟徑自去了長公主府,正巧三殿下也在。

    見兒子進來,長公主幽幽歎道,“可算是來了,你們小?年輕一個比一個忙,連你那小?表妹也是光顧著和謝泠嶼出去遊玩,本宮老了啊。”

    三殿下剛從姑母口中得知?她和崔寄夢相約遊玩的事,笑說?:“姑母還能?被人稱為姐姐,怎就老了?”

    長公主挑挑眉,拈起一顆飽滿的櫻桃,其?形如桃,圓潤似瓔珠。“老了就是老了,像幹癟的櫻桃。”

    看到兒子跟冰墩子似的坐在一旁,揶揄:“怎不把你的小?表妹帶來?小?姑娘跟櫻桃一樣,喜人得很。”

    謝泠舟兀自拈起一顆櫻桃,觀賞奇珍異寶般端詳,眼底蘊藏笑意。

    嘴上淡道:“她不得閑。”

    三殿下添油加醋,同長公主戲笑道:“表弟是守禮君子,姑母這樣說?他?會不高興的。”

    長公主附和:“也是,姑母險些忘了,寄夢是阿嶼的表妹。”

    而?謝泠舟一如既往的沉默。

    三殿下自討沒趣,看著他?手中櫻桃道:“櫻桃古稱鶯桃,因甜美多汁,黃鶯極喜啄食,故又名含桃。”

    三殿下本是隨意一說?,方說?完,謝泠舟卻不知?想起什麽,端凝手中朱果,任其?在指腹輕輕滾動。

    記起夢裏?胡亂作的詩,欲催巫山寄夢來,雪頂朱櫻任君采。

    寄夢,巫山。

    從前因不願越禮克製著不去想的名字在心尖滾過一遭,青年輕輕垂下長睫,嘴角極微妙地?勾起須臾。

    又想起昨日二弟和那紈絝子弟的對話,指端愈發用力收緊。

    果子被捏碎,汁水濺開?。

    謝泠舟若無其?事伸出帕子拭手,帕子上留下鮮紅的印記。

    長公主驀地?想起兒子幼時吃西瓜把前襟染紅的樣子,難得散發些母愛來,“啊呀,這怕是洗不掉了。”

    走之前謝泠舟同長公主道:“兒此前在宮裏?嚐過一道點心,叫白玉櫻桃糕,聽聞那禦廚如今在母親府上,想帶一份回去給祖母嚐嚐。”

    那禦廚是陛下見妹妹好口腹之欲,遣到長公主府裏?來的,其?手藝堪稱一絕,難怪謝老夫人念念不忘。

    長公主嫁給謝蘊時才及笄,對掌家之事一無所知?,常搞砸事情,但謝老夫人一直對長公主很好。

    因而?她對老太太尊敬有加,未待謝泠舟說?完,瀟灑擺手:“早說?呀,回頭我讓廚子做些,差人送去。”

    謝泠舟同母親道了謝,又道:“既是要送,府裏?其?他?人若沒有,倒顯得母親厚此薄彼。”

    長公主嗤笑一聲。

    這小?子說?話彎彎繞繞的,原是想繞到別處去,她轉身同三殿下說?:“其?餘人能?不能?吃到不要緊,要緊的是家中弟弟妹妹和小?表妹,得一飽口福,姑母說?得對不對?”

    三殿下合上折扇,在手上一拍:“果真知?子莫若母!”

    謝泠舟回到謝府時,已是晌午。

    正逢謝迎雪抱著貓在園子裏?玩,同他?行過禮後,舉起貓在他?眼前晃了晃,“大哥哥,你看它是不是胖了?”

    “是胖了些,養的很好。”謝泠舟看著小?白貓,語氣不由?溫和了些。

    又說?:“你表姐院裏?也有隻?貓,若怕貓孤單,可帶去同她的作伴。”

    大哥哥對自己越發溫和了,謝迎雪心裏?高興,帶著小?白貓就要去找崔寄夢,被謝泠舟叫住了。

    “迎雪敢不敢和兄長打個賭?”

    謝迎雪才八歲,小?孩子心氣足,大哥哥又是頭一遭和她玩耍,頓時來了興致,抱著小?貓小?步跑了回來,“若賭贏了大哥哥可會有獎勵?”

    謝泠舟:“自然。”

    看到妹妹眼中溢出亮光,顯然上鉤了,他?又囑咐:“但此事至關緊要,隻?能?你我二人知?道,迎雪得先答應我,務必守口如瓶。”

    謝迎雪再三保證,湊了過來,“大哥哥要和迎雪打什麽賭?”

    謝泠舟彎下腰,用隻?有兄妹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量陳明了打賭內容,及輸贏後各自的獎懲。

    謝迎雪聽完,睜大了眼後退三步:“怎麽可能?!爹爹說?了,子不語怪力亂神!這次肯定是迎雪贏。”

    “父親也說?過,凡事未經確認,不予妄斷。”謝泠舟建議,“照著兄長教的去試探,不水落石出了?”

    一番話成功激起謝迎雪的好勝心,抱著貓小?跑著往皎梨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