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鎮壓
  第27章 鎮壓

    皎梨院中。

    崔寄夢剛睡過晌午覺, 腦子還混沌著?,大房的表妹來了。

    她起身相迎,見謝迎雪抱著?先前那隻小雪貓進來,小貓被養了兩月, 長大了些, 但仍是乖巧又可憐的模樣?。

    聊過兩句,謝迎雪再也按捺不住, 把話往貓身上?引:“聽說?表姐也養了一隻狸奴, 可否讓迎雪瞧瞧呀?”

    崔寄夢和煦地笑了笑:“表妹稍等,我?去把貓兒抱出來。”

    謝迎雪滿懷期待, 待見到表姐手上?抱著?的貓時,噗嗤一下笑出聲。

    那貓身形跟家宴上?的烤乳豬相差無幾, 被表姐抱在手上?, 身上?肉不聽話地往下墜,且它眼神慵懶冷漠, 配上?渾圓如球的身形,怪滑稽的。

    謝迎雪忍著?笑意,把自家小貓放在地上?,“乖, 要好好相處哦。”

    然而別叫並不買賬,對怯怯靠近的小貓冷漠以待, 圓盤臉又憨又凶。

    小貓被嚇到了,退到崔寄夢腳邊尋求庇護, 崔寄夢愛憐地將其抱起, 同謝迎雪笑道:“表姐的貓平日?被慣壞了。”

    謝迎雪笑了笑, 心思並不在兩隻貓身上?,而是望向崔寄夢。

    表姐今日?穿一身雪白裙衫, 人也溫柔,同這小雪貓還真有些像。

    她想?起和兄長打的賭,照著?他所教?那番話,同崔寄夢道:“表姐,方?才嬤嬤嚇唬我?,說?這雪貓是精怪變的!讓我?別把貓帶上?床睡,否則啊,夜裏可能會做噩夢,夢見貓兒變成白衣少女,要鑽入我?被窩裏!表姐,這……是真的麽?”

    崔寄夢莞爾一笑,安慰小姑娘:“怎麽會呢,嬤嬤那般說?應當是為你好,擔心把貓帶上?床會有貓毛嗆著?嗓子。”

    見表姐神色如常,並不害怕,謝迎雪滿意地笑了,果然是大哥哥在騙她。

    他說?這貓早先是二哥哥送給?表姐的,後來表姐抱著?貓睡,一直做噩夢,夢見雪貓變成白衣美人要鑽被窩。

    表姐膽小,就把貓送給?了大哥哥,因大哥哥不喜歡貓,便又送給?自己?,後來大哥哥偶然聽到表姐和侍女說?悄悄話,才知道這個秘密。

    大哥哥其實也半信半疑,便要和她打賭,看看這貓究竟是不是精怪。

    他說?隻要照著?他說?的試探,若表姐的反應不對勁,便八九不離十了。

    可如今表姐哪有半點?不對勁?

    謝迎雪還沒高興夠,卻又見表姐忽地蹙起眉,像是想?起什麽可怕的事,手一鬆,竟把小貓掉在了地上?。

    小貓反應及時,穩穩落了地,但被驚嚇到了,嘴裏發出委屈的叫聲。

    倒真像個人一樣?,有靈性。

    而表姐被嚇懵了,看著?小雪貓,連連後退兩步,紅著?臉喃喃自語道:“這……這怎可能有般巧的事?”

    崔寄夢的確是懵了。

    兩個月前,送出貓的那夜,她夢到白貓變成自己?,和大表兄理論?著?要上?榻睡,隨即鑽入被窩抱緊了他。

    夢裏的她也穿著?白裙。

    難不成,表妹院裏的嬤嬤說?的是真的?

    呸呸,崔寄夢眉毛皺得更緊了,為自己?這個荒誕的猜測哭笑不得,嬤嬤那話是隨口說?來嚇唬小孩子的,她都是大姑娘了,怎還這般不禁嚇?

    可謝迎雪不知道她心思,看到表姐神色大變,頓時覺得事情不妙,隻想?離這隻妖貓遠一點?,“表姐……我?突然想?起今日?的女紅還未做完,迎雪先走了!”

    話還未說?完就要奪門?而出,崔寄夢已平複下心緒,抱起小貓叫住她:“迎雪表妹,你的小貓!”

    謝迎雪這才想?起兄長囑咐過,無論?如何,都要把貓帶回去交給?他。

    隻好硬著?頭皮把貓抱起,送到隔壁的沉水院去,這一路小姑娘渾身汗毛直立,好在沉水院隻有幾步路就到了。

    謝泠舟見她慌慌張張地進來,神色微凜,快步走過來,“你表姐如何說??”

    謝迎雪放燙手山芋般把貓塞入兄長懷裏,聲音都在抖:“表、表姐起先不當回事,過了會,怕得連貓都丟了。”

    “隨後呢?”

    謝迎雪抬頭,見兄長眼中似乎有著?奇異的光芒,雖然不解他為何如此,但還是如實說?:“然後表姐退後了幾步,看上?去很?怕,還自言自語。”

    謝泠舟把貓小心護在臂彎,朝謝迎雪走近一步:“她說?了什麽?”

    “表姐她說?,怎麽可能這般巧?”

    謝迎雪後怕地說?完,卻見兄長低下頭,若有所思看了小貓好一會,少頃,一向不愛笑的人,竟低低笑出聲。

    那笑容就像,就像她惦記一件裙子很?久很?久,卻因個頭不高一直穿不上?,後來終於?有一天長高了,總算得償所願。

    謝泠舟心情頗佳,喚來侍婢把之前承諾若謝迎雪賭贏了的獎勵給?了她:“雖說?迎雪賭輸了,但這名家字帖我?留著?也無用,你拿去吧。”

    就當是他誆騙小姑娘的補償。

    拿到字帖的謝迎雪頓時心情大好,可看到大哥哥懷裏使勁撒嬌的小貓又猶豫起來:“可是大哥哥,它夜裏會不會變成妖精鑽你的被窩啊?”

    “不怕,兄長常年念佛,小妖精不敢近身。”謝泠舟垂睫看了眼懷裏的貓,貓兒忽閃著?琉璃眼,巴巴回望他。

    他目光柔和了些:“就算她真變成精怪要鑽被窩,為兄也能鎮壓住她。”

    謝迎雪崇拜地點?了點?頭,爹爹總說?大哥哥不近人情,總是獨來獨往,連家中弟弟妹妹也不關心,之前她也一直有些怕這位冷冰冰的兄長。

    可大哥哥不僅送她貓,得知貓可能是精怪後,幫她小妖貓收了,還反過來給?她獎勵。這樣?想?來,方?才大哥哥說?要和她打賭,定也是怕她不信又舍不得這貓,才想?了個讓她心服口服的辦法。

    爹爹說?得不對,大哥哥其實很?好。

    她對兄長欣然一笑:“多謝大哥哥幫我?收服貓妖,還贈我?字帖!”

    “舉手之勞罷了。”謝泠舟垂眸看著?臂彎小貓,神態寬和帶著?些憐憫,當真像那普度眾生的觀音。

    謝迎雪走後,雲飛剛好從?外頭回來,看到主子抱著?貓,很?是詫異,公子不是不喜這貓還送給?小姐了麽?

    他納罕地望著?主子。

    謝泠舟則看著?貓,神情淡淡的,仿佛是無奈為之:“迎雪不喜歡這貓。”

    雲飛更訝異了,主子平時惜字如金,往常隻會下達命令,並沒有同下屬解釋的習慣,故這破例的一句解釋,在他看來便是暗示。

    “那這次屬下送去三公子那?”他請示著?,同時伸手要接過貓。

    謝泠舟仍是不在意的態度,抱著?貓的手卻緊了緊,“不必,養著?吧。”

    雲飛納悶地退了下去,夜間想?起上?次主子半夜把貓扔到門?外,想?著?過去先行把貓抱走,眼前一幕讓他瞠目結舌。

    謝泠舟靠在榻上?,正翻閱一本書冊,而他的腿上?,是一團雪白的小貓。

    更詭異的是,他竟還時不時低下頭看一眼小貓,對貓兒的乖巧相當滿意,獎勵般伸出手摸一摸貓腦袋。

    見鬼!

    雲飛一貫沉穩,此時卻恍惚得連屋前台階都未留意,險些摔了。

    而皎梨院這邊一片安靜。

    崔寄夢很?快便將白日?那番怪談拋諸腦後,睡前她對鏡梳發。

    透過銅鏡看到鏡中人白皙的脖頸,以及前襟微微被撐開的寢衣,低頭一看,那道弧線仿佛兩個並在一塊的瓷碗,她好像又變胖了些,綢帶要比從?前多纏幾圈才行。

    定是因為近來太貪吃了。

    貪吃……

    她驀然想?到一個人。

    可那樣?矜貴不染塵埃的人,就如二表兄戲說?的一樣?隻喝露水,又怎會像在夢裏那般貪嘴?非但不忌口,還吃得津津有味,甚至發出了聲響。

    崔寄夢心亂如麻,因阿娘之故,從?七歲起,她一想?到作詩就會害怕,上?次竟會夢到大表兄給?她作詩。

    還是句藏著?她名字的詩,她一時不知該誇自己?了不得,還是罵自己?不正經。

    紅著?臉抬眼,看到鏡中人也紅了臉,以這樣?視角看到自己?,又讓崔寄夢想?起那些視角奇怪的夢。

    實在是怪異,她好像成了個旁觀者,目睹著?下方?少女在痛苦扭動,失聲哭求,甚至因失控雙目失神。

    有時隻能看到一個後背,蝴蝶骨因手在用力支撐地麵而聳起,像隻展翅欲飛的蝴蝶,雙翅微微扇動;有時卻像一本書冊一樣?,靜靜被攤開,任由鑒賞。

    有時候靜得像畫裏的人一般,有時候卻動得像風過時,懸在樹枝上?隨風來回搖顫的水滴,欲墜不墜的……

    崔寄夢照鏡子的心思也沒有了,匆匆上?了榻,隻求今晚別再做夢了。

    但夢還是變成小貓鑽進來了。

    不,是鑽到大表兄的錦被下,和上?次關於?一樣?的視角,但內容不同。

    這一晚,不光崔寄夢很?晚才入睡,謝泠舟亦然。今日?借貓試探表妹,她果然變了臉色,但她膽子那麽小,並不能確定她害怕是想?起夢境,還是純粹膽小。

    短暫的喜悅後,他勸自己?再試探試探,免得判斷有誤。

    其實也不全?是為了真相本身,而是他喜歡試探的過程。

    想?看她手足無措,看她臉紅,更想?試圖勾起她有關那些夢境的回憶。

    但此事不宜拖得太久,若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成真,即此前種種不過是巧合,屆時他會玩火自焚。

    所以再等等,再多試探一次。

    隻需一次,結合先前種種巧合,便能確定她和他做一樣?的夢。

    謝泠舟闔眼入睡,身側的小白貓亦睡得酣甜,但它沒能安睡多久。

    不知過了多久,從?帷幔外伸進來一雙纖細的手,把小貓抱了下床。

    隨後穿白色寢衣的少女,扒開帷幔鑽進來,伸出食指把他戳醒。

    謝泠舟睜開眼,原是她來了。

    依舊乖順跪坐在榻上?,雙手規規矩矩平放膝上?,澄澈的眼裏隱有怒意。

    他定定望著?她,並不問。

    崔寄夢扭過頭去不肯讓他看,漸漸委屈得雙眸含淚,“你讓這貓上?榻睡,哪還有我?的位置?要是它夜裏變成和白衣少女,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謝泠舟半睜著?眼,聲音慵懶,低低笑著?,手輕輕掐住她的後頸:“你不就是貓變的精魅麽?”

    少女被戳穿了,起初有些心虛不安,繼而鼓起勇氣破罐破摔:“不錯,我?就是貓變的妖怪,要把你吞掉!”

    謝泠舟靜默須臾,聲音突然變得低啞,喉嚨似乎被炭火灼燒過一樣?。

    他捏著?她後頸的手加了幾成力:“是麽?樂見其成。”

    “不過……”他的語氣變得危險,慢條斯理的,像緩慢纏住獵物的毒蛇。

    “誰把誰吃幹抹淨,還尚未可知。”

    說?話間謝泠舟勾住崔寄夢後頸,把她拉入錦被下,兩人共蓋一條薄被,似乎就成了一個人。

    他把她摟近一些,附耳低語:“妖精又如何?在下自有鎮壓的法子。”

    妖精聞言大驚失色,想?掙紮逃跑,卻被牢牢鎮壓在沉重玉山下。

    崔寄夢看過很?多怪奇話本,那些精怪雖然可怕,但大多數故事裏,都會有位白衣神仙,攜一把桃木劍從?天而降。

    白衣神仙周身散發著?不容褻瀆的神聖和端肅,將哀哀討饒的小妖孽牢牢釘住,封印在山下,每當妖孽試圖逃脫,就會被釘得更嚴絲合縫。

    還好,她不是妖怪。

    暗夜裏,崔寄夢禁不住四肢微顫,她擦了擦鬢角的汗,扯過用薄薄的蠶絲被將自己?裹成蠶繭。

    嚴嚴實實,不留一絲可乘之隙。

    次日?清晨。

    崔寄夢去前院請安,剛走到廊上?,遠遠看到謝泠舟坐在近門?處。

    因著?昨夜的夢,她無顏麵對大表兄,那又是必經之路繞不得,隻好硬著?頭皮埋著?頭從?他跟前經過。

    謝泠舟視線落在她藏在袖底緊攥的粉拳,壓下眸,嘴角輕抿了抿。

    而謝老夫人看到外孫女來了,白淨麵頰上?透著?淺淺紅暈,蜜桃似的,越看越喜歡:“瞧瞧咱們夢丫頭,比那樹上?紅彤彤的櫻果還可憐可愛。”

    崔寄夢被說?得臉愈發紅了。

    謝老夫人不再逗她,閑談幾句後,見眾人都到齊了,心情大好:“正好都來了,今日?團哥兒帶來了禦廚做的白玉櫻桃糕,咱都有口福了!”

    話畢,崔寄夢的手猝然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