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趙客方才在與鄭賢之交談時，發現門外有人偷聽，聽腳步聲不像府裏的下人，而現下又酷吏當道，若是通玄匭裏有狀告趙家的匭函，那可就慘了。
好在趙客輕功很好，很快抓住了那人的後領，“郎君啊郎君，你這也太不厚道了。”
“放開我。”男子猛烈地掙紮著。
趙客見男子不消停，隻好從靴子裏抽出匕首，抵到男子的脖頸上，“郎君啊，你現在就像我家養的雞，它們被殺前都會如你一般拚命地掙紮。”
男子一聽，立刻安靜下來，畏畏縮縮道：“趙娘子饒命，我是九郎的貼身護衛。”
“撒謊！”趙客將男子的腦袋按在石墩子上，“你既是九郎的貼身護衛，那為何不與他一同進府？”
“趙娘子有所不知……”男子痛苦地蹬了蹬腳，“我家九郎是偷偷跑出來的，家中一半人都去尋他了……”
趙客手鬆開一點，又問：“那你是如何得知他在神都的？”
“九郎這幾年就做兩件事，第一件事便是給娘子寫信，第二件事是分析娘子為何不給他回信，就連府中花園裏的花都被他拔光了。”
趙客心裏一怔，鄭賢之竟會做這等無聊的事，真是浪費了他世家子弟的身份。
“他來神都的事，除了你，還有誰知曉？”
男子搖搖頭，“夫人不讓九郎去見你，所以我不敢跟夫人透露。”
趙客聽後眉頭緊鎖，旋即拖著男子回府，嘴裏嘟囔著：“我還是不信你，直接去九郎麵前對峙吧。”
“九郎可認得這人？”趙客一進門便將男子扔到鄭賢之麵前，“他說他是你的貼身護衛。”
“九郎，我是董暘啊。”男子握著鄭賢之的胳膊，麵露喜色。
鄭賢之拍了拍董暘的胳膊，目光轉向趙客，“明鏡，他是我的貼身護衛，這次隨我……隨我一同來神都尋你，我……我二人……”
“你二人在半道上不小心走散了。”趙客補了一句，“九郎這謊扯得極其生澀，怕是連小孩都騙不了。”
鄭賢之不同於趙客，他從小到大從未扯過謊，他第一次扯謊便語無倫次小動作不斷，騙趙客這樣的老油條簡直是自取其辱。
“明鏡，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鄭賢之突然哽咽，一雙桃花眼裏蓄滿淚水，“我怕你知道後，會將我送回長安。”
趙客被鄭賢之這幅多情又無辜的模樣給整無奈了，她隻好上前安慰，“九郎，我不怪你，隻是你這次偷偷跑出來，你家人都急壞了。”
“明鏡，我不回去。” 鄭賢之目光堅定的可怕，再加上他這副“楚楚動人”的模樣，實在讓人難以拒絕。
趙客轉身背對著他，鄭賢之一向畏畏縮縮，毫無主見，簡單來說就是除了長得好看一無是處。
“九郎，你這不是讓我為難嗎？”趙客裝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你阿娘不讓你找我你非要找我，你這不是忤逆她老人家嗎？乖，快回家，不然你阿娘不光打你屁股還來打我屁股。”
這話被剛從倉庫裏出來的狄光遠聽見，他立刻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平靜後，他也附和道：“九郎啊，你確實該回去，鄭夫人現在肯定急瘋了，要萬一急出了毛病可就得不償失了。”
“可……”鄭賢之有些猶豫，但他顯然被二人說動了，思忖片刻又道：“那我先回去，不過我還會回來的。”
“明鏡自當歡迎。”趙客拱手，“九郎若是回去不想挨打的話，就別說自己來神都了。”
鄭賢之點頭，依依不舍地看著趙客。
“九郎請放心，我一直在神都，你若是想找我。我隨時都在。”趙客用上自己最常用的安撫大法，這讓她一度認為自己有當安撫使的潛質。
“明鏡，”鄭賢之拉住趙客的手臂，像小時候那樣，“我一定來，你要等我。”
趙客擺擺手，“放心，我不會隨便離開神都的。”
送走鄭賢之後，趙客立刻回屋寫了一封信，她故意把字寫得歪歪扭扭毫無章法，墨幹將信封起來，綁在可鴿子腿上。
“明鏡，你寫的什麽東西？”狄光遠求知欲作祟，趙客對字可是出了名的嚴苛，她絕不會將這種字讓旁人看見。
趙客狡黠地看著狄光遠，並未作答，隻是神秘地笑笑。
“你這孩子，是要急死我嗎？”
“我傳信到長安，告訴九郎來神都尋我。”
狄光遠一頓，難以置信地看著對方，“你不怕九郎生氣嗎？”
趙客拍了拍狄光遠的肩膀，“我都把字寫成那副慘樣了，他們鄭家是神仙嗎？一下子就能認出這是我趙客寫的。”
“那倒也是，除了我阿爺，你對誰都能瞞天過海。”狄光遠做出佩服的手勢，“不過這次九郎回去，恐怕要被家法伺候了。”
趙客滿不在乎道：“讓他長點記性也好，畏畏縮縮的人衝動起來可不是什麽好事。”
狄光遠點點頭，“也有道理，不過你是真的缺德。”
趙客聳了聳肩，“幹的缺德事多了，人自然就缺德了。”
二人正說著，送信的鷹撲閃著翅膀落到了石桌上，趙客取下信打開一看，上麵赫然兩個大字：可行。
隨即，趙客便從屋內拿出木匣子，帶好工具後準備出門，突然她意識到什麽，遂回頭喊道：“光遠兄。隨我一道？”
“也好，看看你打鐵的地方。”狄光遠抖了抖袖子，跟上趙客的腳步。
趙客以秦伯的名義在南市租了個鋪子，平日裏動大工都在鋪子裏，算起來，這鋪子她有大半年沒開了。
這間鋪子讓趙家在一無所有時翻了身，也讓趙客名聲大噪，隻是她現在再也不需要每日把自己關在裏麵埋頭打鐵了。
“時客？為何給鐵鋪取這個名？”狄光遠十分不解，他從未見過有人給鐵鋪取如此高雅的名字。
時客，時空來客，趙客沒有一天不懷念她的來處。
“好歹是讀書人，取名當然要有詩意，”趙客打開門，一隻大蜘蛛懸掛在眼前，“蛛占客巢。”
趙客將蜘蛛彈死在牆上，隨後取下掛在門後的拂塵清理蛛網。
“你不信神佛，為何會留著拂塵？”狄光遠接過趙客手裏的拂塵打量著。
趙客沒有答話，似乎是沒聽清，隻是自顧自地忙活著，她將木炭一筐一筐地搬了進來，隨後拿起火折子點火，火燒著後，趙客便將帶來的工具取出來擺在台子上。
“光遠兄，幫我看看爐子熱了沒？”
狄光遠應了一聲，手貼上爐子，“啊——”狄光遠立刻收回手，“好燙！”
一直在忙活的趙客聽到後，連忙跑過來抓著狄光遠的手往水裏放。
“光遠兄方才在想什麽，竟出神到把手貼上爐子。”趙客仔細看了看狄光遠的手後慢慢鬆開，好在不太嚴重，隻是起泡了。
“我沒想到這爐子這麽燙。”
“這爐子是我改裝的，熱的自然快些。”趙客刮了刮鼻子，額頭上已經冒出細密的汗珠。
“光遠兄快去醫館瞧瞧，我一人應付得來。”趙客將幾截劍扔進坩堝後，她又打開了一個大箱子，箱子裏有十二個格子，每個格子裏裝著不同種類的礦石。
趙客從一旁拿起鐵盤，取了幾樣後將其倒入坩堝，接著她坐下開始拉風箱。
午時六刻。趙謙前來送飯，進門後發現隻有趙客一人後，麵露不悅之色，“狄光遠在何處？”
趙客回頭，“光遠兄燙傷了手，去醫館了。”
“原來如此，先過來吃飯吧。”趙謙嘴角揚起，他在趙客麵前，永遠是一副溫溫柔柔的樣子。
“來了。”趙客起身坐在桌前，看著趙謙將菜一一端出來，早已饑腸轆轆的她毫不顧忌形象地扒拉著飯，“阿兄，等這劍修好後我要去寧州一趟。”
趙謙側目，“怎的突然要去寧州？”
“避難。”
趙謙一頓，“避什麽難？”
趙客放下手中的筷子，“阿兄有所不知，九郎離開神都後我立刻傳信到他家中，告訴他家人他來過神都，還見了我。”
“明鏡，你這事做得有些絕了，”趙謙長歎一聲，“他回去恐怕會被家法伺候，屆時定會怨恨於你，然後伺機尋仇。可寧州山窮水惡，你去了怕是要吃苦。”
趙客搖了搖頭，“阿兄此言差矣，九郎頂多傷會心，以牙還牙的事他做不出來，隻不過鄭家人就不一定了。”
趙謙：“滎陽鄭氏乃士族大家，還是不要輕易得罪了，以後，躲著點鄭賢之便是。”
天下人皆對士族望而生畏，趙客卻不這樣，她看不慣這些高門望族的醜惡嘴臉，但也無可奈何，就連統治者都要給士族三分麵子，可謂是誰也不敢得罪。
惹不起就躲，這是趙客一貫的做法，寧州天高皇帝遠，她就不信鄭賢之能追過來。
趙客用了十日的功夫讓廢劍煥然一新，並且重鑄的劍與舊劍無異，不同的是使用起來便會發現，重鑄的劍比舊劍更加有靈性。
趙客安排好一切後，便踏上去往寧州的旅途，長河日落，一人一馬一蓑衣，仗劍天涯，好不痛快。
天氣越來越冷，趙客不得不加快速度，甚至在夜間還在趕路，終於在月底抵達寧州。寧州這個地方，用“山窮水盡，刁民四起”來形容完全不過分，趙客多了個心眼，早早地換上粗布麻衣，將貴重物品都藏了起來，免得遭人惦記。
寧州城門口坐著一大堆乞討的人，趙客掃了一眼，老人稚子占少數，最多的竟是青壯年，不過用“壯”來形容已經不恰當了，緣由是這些青年個個麵黃肌瘦，若是再不施救，恐怕熬不過這個冬天。
若是換作往常，趙客絕不會去同情青壯年的乞丐，可現在不一樣，寧州華戎聚居，多起暴亂，官員也不是省油的燈，巧取豪奪的爛事沒少幹，以至於多數百姓流離失所不得不沿街乞討。
“這位郎君，請問刺史府在何處？”趙客隨意拉住一個中年男人詢問，一時間忘了禮數。
“小郎君找刺史府做什麽？”中年男人審視著趙客。
趙客看出他有戒心，頷首一笑，“尋我阿爺。”
“你阿爺是刺史府的什麽人？”
“我阿爺是新任寧州刺史狄仁傑。”趙客對上中年男人的眼睛，底氣十足，從中年男人問出的第一個問題開始，趙客就已經推斷出他定是寧州的官員。
男人打量了一番趙客，問道：“你是三郎景暉吧？”
趙客裝作驚訝道：“你怎麽認出我的？”
男人笑了笑，“你看著年紀輕輕，絕對不可能是大郎，而我又見過二郎，所以你隻能是三郎。”
趙客拱手，“見過叔父。”
“賢侄不必多禮。”男人虛扶一下，“我是寧州司馬陳畢，聽狄刺史時常提起你，今日一見，果然一表人才。”
話落，陳畢接過趙客手裏的韁繩，引著趙客往刺史府的方向走去。
刺史府很是破舊，就連房頂上的瓦片也不齊全，府內甚至還有危房的存在，牆皮掉得一塌糊塗，露出了牆裏的麩皮，這要是住在裏麵，哪天被埋了也不知道。
“刺史，三郎過來了。”陳畢心情異常激動，激動的好像來的是他自己的兒子一樣。
趙客笑笑背過身子，心想這陳畢眼神真差，竟沒認出自己是個女子，當然，這跟她高超的偽裝技術和粗獷的聲音脫不了幹係。
“景暉。”狄仁傑洪亮的聲音傳來。
趙客回頭一笑，欠身道：“恩師，數月不見，近來可好？”
“明鏡，”狄仁傑走上前去，欣喜中帶著一絲疑惑，“你這孩子，不在神都待著怎麽跑來寧州了？”
“恩師，我就不騙你了，我是來寧州避難的，還望恩師收留。”趙客頷首。
狄仁傑點點頭，“二郎跟我講過此事，我也有意讓你過來協助我，不過寧州苦寒，不知你能否待得住。”
見狄仁傑答應，趙客立刻輕鬆起來，“學生若是怕吃苦就不會打鐵了，恩師盡管差遣即可。”
“狄刺史，她既然不是三郎，那她是何人？”陳畢一頭霧水地看著狄仁傑，兒子變學生他還是頭一回見。
“這位便是我跟你時常提起的趙客，夏官尚書趙懷昌的嫡女，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
狄仁傑毫不掩飾對趙客的喜愛，這令趙客感動萬分。
趙客與狄仁傑的緣分完全是她死皮賴臉求來的，狄仁傑是她最欣賞的曆史人物，在現代社會中，關於狄仁傑的一切她都會樂此不疲地研究。
自打她來到大唐後，便一直留意著關於狄仁傑的一切消息，十二歲時，她拉著鄭賢之天天坐在離狄仁傑家門不遠的地方蹲守，但每次都被鄭賢之的隨從帶回去。
後來兩人學聰明了，直接闖進狄府大門找“阿娘”，這才引起狄仁傑的注意，起初狄仁傑會命人將兩個孩子送回家，可兩個孩子比他想象的要堅定得多，尤其是趙客，除了風雨天，她都雷打不動地往狄府跑，一來二去，狄府眾人也習慣了，每次會在她來之前備上好吃的糕點。
後來狄仁傑被趙客打動，收了她做學生。
“明鏡，你此番來寧州，趙尚書唐代不把官員稱為 xxx 大人，而是姓氏+官職可知曉？”
“恩師放心，已經跟家中打過招呼了，我阿爺允許我過來。”
“那便好，”狄仁傑點點頭，“你阿爺最疼你，在寧州的這段日子裏，你要經常寫家書回去，免得他憂思過度。”
“喏。”
“你一路舟車勞頓，想必已經餓了，剛好，有漿水麵，夥——”
一聽“漿水麵”三字，趙客“嗖”的一下竄了過去，漿水麵無論在現代還是在古代，都是趙客最愛吃的東西，一碗漿水麵對她來說，可以解去一切煩惱。
趙客連著吃了三大碗，果然古代的漿水更香一些。
“陳司馬，我同你說過明鏡與那些達官貴人家的娘子不同，現在你總該相信了吧。”狄仁傑朗笑一聲，頗感自豪。
“先生。”趙客連忙起身用袖子擦了把嘴。
“老周，再下三碗。”狄仁傑朝著廚子喊道。
“好嘞！”
三人圍坐在一張掉漆的飯桌前，其間陳畢不停地誇讚著趙客，雖無諂媚之意，但也令人煩躁。
“陳司馬，我是習武之人，沒那麽嬌氣。”
“趙娘子此言差矣，”陳畢朗聲道：“神都的達官貴人我也見過不少，但像趙娘子這樣的，我還是第一次見，不免心生感慨，還望趙娘子見諒。”
趙客擺擺手，“不妨事。”
陳畢正欲說話，一個青年男子過來打斷了他，“狄刺史，陳司馬，有命案。”
趙客方才在與鄭賢之交談時，發現門外有人偷聽，聽腳步聲不像府裏的下人，而現下又酷吏當道，若是通玄匭裏有狀告趙家的匭函，那可就慘了。
好在趙客輕功很好，很快抓住了那人的後領，“郎君啊郎君，你這也太不厚道了。”
“放開我。”男子猛烈地掙紮著。
趙客見男子不消停，隻好從靴子裏抽出匕首，抵到男子的脖頸上，“郎君啊，你現在就像我家養的雞，它們被殺前都會如你一般拚命地掙紮。”
男子一聽，立刻安靜下來，畏畏縮縮道：“趙娘子饒命，我是九郎的貼身護衛。”
“撒謊！”趙客將男子的腦袋按在石墩子上，“你既是九郎的貼身護衛，那為何不與他一同進府？”
“趙娘子有所不知……”男子痛苦地蹬了蹬腳，“我家九郎是偷偷跑出來的，家中一半人都去尋他了……”
趙客手鬆開一點，又問：“那你是如何得知他在神都的？”
“九郎這幾年就做兩件事，第一件事便是給娘子寫信，第二件事是分析娘子為何不給他回信，就連府中花園裏的花都被他拔光了。”
趙客心裏一怔，鄭賢之竟會做這等無聊的事，真是浪費了他世家子弟的身份。
“他來神都的事，除了你，還有誰知曉？”
男子搖搖頭，“夫人不讓九郎去見你，所以我不敢跟夫人透露。”
趙客聽後眉頭緊鎖，旋即拖著男子回府，嘴裏嘟囔著：“我還是不信你，直接去九郎麵前對峙吧。”
“九郎可認得這人？”趙客一進門便將男子扔到鄭賢之麵前，“他說他是你的貼身護衛。”
“九郎，我是董暘啊。”男子握著鄭賢之的胳膊，麵露喜色。
鄭賢之拍了拍董暘的胳膊，目光轉向趙客，“明鏡，他是我的貼身護衛，這次隨我……隨我一同來神都尋你，我……我二人……”
“你二人在半道上不小心走散了。”趙客補了一句，“九郎這謊扯得極其生澀，怕是連小孩都騙不了。”
鄭賢之不同於趙客，他從小到大從未扯過謊，他第一次扯謊便語無倫次小動作不斷，騙趙客這樣的老油條簡直是自取其辱。
“明鏡，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鄭賢之突然哽咽，一雙桃花眼裏蓄滿淚水，“我怕你知道後，會將我送回長安。”
趙客被鄭賢之這幅多情又無辜的模樣給整無奈了，她隻好上前安慰，“九郎，我不怪你，隻是你這次偷偷跑出來，你家人都急壞了。”
“明鏡，我不回去。” 鄭賢之目光堅定的可怕，再加上他這副“楚楚動人”的模樣，實在讓人難以拒絕。
趙客轉身背對著他，鄭賢之一向畏畏縮縮，毫無主見，簡單來說就是除了長得好看一無是處。
“九郎，你這不是讓我為難嗎？”趙客裝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你阿娘不讓你找我你非要找我，你這不是忤逆她老人家嗎？乖，快回家，不然你阿娘不光打你屁股還來打我屁股。”
這話被剛從倉庫裏出來的狄光遠聽見，他立刻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平靜後，他也附和道：“九郎啊，你確實該回去，鄭夫人現在肯定急瘋了，要萬一急出了毛病可就得不償失了。”
“可……”鄭賢之有些猶豫，但他顯然被二人說動了，思忖片刻又道：“那我先回去，不過我還會回來的。”
“明鏡自當歡迎。”趙客拱手，“九郎若是回去不想挨打的話，就別說自己來神都了。”
鄭賢之點頭，依依不舍地看著趙客。
“九郎請放心，我一直在神都，你若是想找我。我隨時都在。”趙客用上自己最常用的安撫大法，這讓她一度認為自己有當安撫使的潛質。
“明鏡，”鄭賢之拉住趙客的手臂，像小時候那樣，“我一定來，你要等我。”
趙客擺擺手，“放心，我不會隨便離開神都的。”
送走鄭賢之後，趙客立刻回屋寫了一封信，她故意把字寫得歪歪扭扭毫無章法，墨幹將信封起來，綁在可鴿子腿上。
“明鏡，你寫的什麽東西？”狄光遠求知欲作祟，趙客對字可是出了名的嚴苛，她絕不會將這種字讓旁人看見。
趙客狡黠地看著狄光遠，並未作答，隻是神秘地笑笑。
“你這孩子，是要急死我嗎？”
“我傳信到長安，告訴九郎來神都尋我。”
狄光遠一頓，難以置信地看著對方，“你不怕九郎生氣嗎？”
趙客拍了拍狄光遠的肩膀，“我都把字寫成那副慘樣了，他們鄭家是神仙嗎？一下子就能認出這是我趙客寫的。”
“那倒也是，除了我阿爺，你對誰都能瞞天過海。”狄光遠做出佩服的手勢，“不過這次九郎回去，恐怕要被家法伺候了。”
趙客滿不在乎道：“讓他長點記性也好，畏畏縮縮的人衝動起來可不是什麽好事。”
狄光遠點點頭，“也有道理，不過你是真的缺德。”
趙客聳了聳肩，“幹的缺德事多了，人自然就缺德了。”
二人正說著，送信的鷹撲閃著翅膀落到了石桌上，趙客取下信打開一看，上麵赫然兩個大字：可行。
隨即，趙客便從屋內拿出木匣子，帶好工具後準備出門，突然她意識到什麽，遂回頭喊道：“光遠兄。隨我一道？”
“也好，看看你打鐵的地方。”狄光遠抖了抖袖子，跟上趙客的腳步。
趙客以秦伯的名義在南市租了個鋪子，平日裏動大工都在鋪子裏，算起來，這鋪子她有大半年沒開了。
這間鋪子讓趙家在一無所有時翻了身，也讓趙客名聲大噪，隻是她現在再也不需要每日把自己關在裏麵埋頭打鐵了。
“時客？為何給鐵鋪取這個名？”狄光遠十分不解，他從未見過有人給鐵鋪取如此高雅的名字。
時客，時空來客，趙客沒有一天不懷念她的來處。
“好歹是讀書人，取名當然要有詩意，”趙客打開門，一隻大蜘蛛懸掛在眼前，“蛛占客巢。”
趙客將蜘蛛彈死在牆上，隨後取下掛在門後的拂塵清理蛛網。
“你不信神佛，為何會留著拂塵？”狄光遠接過趙客手裏的拂塵打量著。
趙客沒有答話，似乎是沒聽清，隻是自顧自地忙活著，她將木炭一筐一筐地搬了進來，隨後拿起火折子點火，火燒著後，趙客便將帶來的工具取出來擺在台子上。
“光遠兄，幫我看看爐子熱了沒？”
狄光遠應了一聲，手貼上爐子，“啊——”狄光遠立刻收回手，“好燙！”
一直在忙活的趙客聽到後，連忙跑過來抓著狄光遠的手往水裏放。
“光遠兄方才在想什麽，竟出神到把手貼上爐子。”趙客仔細看了看狄光遠的手後慢慢鬆開，好在不太嚴重，隻是起泡了。
“我沒想到這爐子這麽燙。”
“這爐子是我改裝的，熱的自然快些。”趙客刮了刮鼻子，額頭上已經冒出細密的汗珠。
“光遠兄快去醫館瞧瞧，我一人應付得來。”趙客將幾截劍扔進坩堝後，她又打開了一個大箱子，箱子裏有十二個格子，每個格子裏裝著不同種類的礦石。
趙客從一旁拿起鐵盤，取了幾樣後將其倒入坩堝，接著她坐下開始拉風箱。
午時六刻。趙謙前來送飯，進門後發現隻有趙客一人後，麵露不悅之色，“狄光遠在何處？”
趙客回頭，“光遠兄燙傷了手，去醫館了。”
“原來如此，先過來吃飯吧。”趙謙嘴角揚起，他在趙客麵前，永遠是一副溫溫柔柔的樣子。
“來了。”趙客起身坐在桌前，看著趙謙將菜一一端出來，早已饑腸轆轆的她毫不顧忌形象地扒拉著飯，“阿兄，等這劍修好後我要去寧州一趟。”
趙謙側目，“怎的突然要去寧州？”
“避難。”
趙謙一頓，“避什麽難？”
趙客放下手中的筷子，“阿兄有所不知，九郎離開神都後我立刻傳信到他家中，告訴他家人他來過神都，還見了我。”
“明鏡，你這事做得有些絕了，”趙謙長歎一聲，“他回去恐怕會被家法伺候，屆時定會怨恨於你，然後伺機尋仇。可寧州山窮水惡，你去了怕是要吃苦。”
趙客搖了搖頭，“阿兄此言差矣，九郎頂多傷會心，以牙還牙的事他做不出來，隻不過鄭家人就不一定了。”
趙謙：“滎陽鄭氏乃士族大家，還是不要輕易得罪了，以後，躲著點鄭賢之便是。”
天下人皆對士族望而生畏，趙客卻不這樣，她看不慣這些高門望族的醜惡嘴臉，但也無可奈何，就連統治者都要給士族三分麵子，可謂是誰也不敢得罪。
惹不起就躲，這是趙客一貫的做法，寧州天高皇帝遠，她就不信鄭賢之能追過來。
趙客用了十日的功夫讓廢劍煥然一新，並且重鑄的劍與舊劍無異，不同的是使用起來便會發現，重鑄的劍比舊劍更加有靈性。
趙客安排好一切後，便踏上去往寧州的旅途，長河日落，一人一馬一蓑衣，仗劍天涯，好不痛快。
天氣越來越冷，趙客不得不加快速度，甚至在夜間還在趕路，終於在月底抵達寧州。寧州這個地方，用“山窮水盡，刁民四起”來形容完全不過分，趙客多了個心眼，早早地換上粗布麻衣，將貴重物品都藏了起來，免得遭人惦記。
寧州城門口坐著一大堆乞討的人，趙客掃了一眼，老人稚子占少數，最多的竟是青壯年，不過用“壯”來形容已經不恰當了，緣由是這些青年個個麵黃肌瘦，若是再不施救，恐怕熬不過這個冬天。
若是換作往常，趙客絕不會去同情青壯年的乞丐，可現在不一樣，寧州華戎聚居，多起暴亂，官員也不是省油的燈，巧取豪奪的爛事沒少幹，以至於多數百姓流離失所不得不沿街乞討。
“這位郎君，請問刺史府在何處？”趙客隨意拉住一個中年男人詢問，一時間忘了禮數。
“小郎君找刺史府做什麽？”中年男人審視著趙客。
趙客看出他有戒心，頷首一笑，“尋我阿爺。”
“你阿爺是刺史府的什麽人？”
“我阿爺是新任寧州刺史狄仁傑。”趙客對上中年男人的眼睛，底氣十足，從中年男人問出的第一個問題開始，趙客就已經推斷出他定是寧州的官員。
男人打量了一番趙客，問道：“你是三郎景暉吧？”
趙客裝作驚訝道：“你怎麽認出我的？”
男人笑了笑，“你看著年紀輕輕，絕對不可能是大郎，而我又見過二郎，所以你隻能是三郎。”
趙客拱手，“見過叔父。”
“賢侄不必多禮。”男人虛扶一下，“我是寧州司馬陳畢，聽狄刺史時常提起你，今日一見，果然一表人才。”
話落，陳畢接過趙客手裏的韁繩，引著趙客往刺史府的方向走去。
刺史府很是破舊，就連房頂上的瓦片也不齊全，府內甚至還有危房的存在，牆皮掉得一塌糊塗，露出了牆裏的麩皮，這要是住在裏麵，哪天被埋了也不知道。
“刺史，三郎過來了。”陳畢心情異常激動，激動的好像來的是他自己的兒子一樣。
趙客笑笑背過身子，心想這陳畢眼神真差，竟沒認出自己是個女子，當然，這跟她高超的偽裝技術和粗獷的聲音脫不了幹係。
“景暉。”狄仁傑洪亮的聲音傳來。
趙客回頭一笑，欠身道：“恩師，數月不見，近來可好？”
“明鏡，”狄仁傑走上前去，欣喜中帶著一絲疑惑，“你這孩子，不在神都待著怎麽跑來寧州了？”
“恩師，我就不騙你了，我是來寧州避難的，還望恩師收留。”趙客頷首。
狄仁傑點點頭，“二郎跟我講過此事，我也有意讓你過來協助我，不過寧州苦寒，不知你能否待得住。”
見狄仁傑答應，趙客立刻輕鬆起來，“學生若是怕吃苦就不會打鐵了，恩師盡管差遣即可。”
“狄刺史，她既然不是三郎，那她是何人？”陳畢一頭霧水地看著狄仁傑，兒子變學生他還是頭一回見。
“這位便是我跟你時常提起的趙客，夏官尚書趙懷昌的嫡女，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
狄仁傑毫不掩飾對趙客的喜愛，這令趙客感動萬分。
趙客與狄仁傑的緣分完全是她死皮賴臉求來的，狄仁傑是她最欣賞的曆史人物，在現代社會中，關於狄仁傑的一切她都會樂此不疲地研究。
自打她來到大唐後，便一直留意著關於狄仁傑的一切消息，十二歲時，她拉著鄭賢之天天坐在離狄仁傑家門不遠的地方蹲守，但每次都被鄭賢之的隨從帶回去。
後來兩人學聰明了，直接闖進狄府大門找“阿娘”，這才引起狄仁傑的注意，起初狄仁傑會命人將兩個孩子送回家，可兩個孩子比他想象的要堅定得多，尤其是趙客，除了風雨天，她都雷打不動地往狄府跑，一來二去，狄府眾人也習慣了，每次會在她來之前備上好吃的糕點。
後來狄仁傑被趙客打動，收了她做學生。
“明鏡，你此番來寧州，趙尚書唐代不把官員稱為 xxx 大人，而是姓氏+官職可知曉？”
“恩師放心，已經跟家中打過招呼了，我阿爺允許我過來。”
“那便好，”狄仁傑點點頭，“你阿爺最疼你，在寧州的這段日子裏，你要經常寫家書回去，免得他憂思過度。”
“喏。”
“你一路舟車勞頓，想必已經餓了，剛好，有漿水麵，夥——”
一聽“漿水麵”三字，趙客“嗖”的一下竄了過去，漿水麵無論在現代還是在古代，都是趙客最愛吃的東西，一碗漿水麵對她來說，可以解去一切煩惱。
趙客連著吃了三大碗，果然古代的漿水更香一些。
“陳司馬，我同你說過明鏡與那些達官貴人家的娘子不同，現在你總該相信了吧。”狄仁傑朗笑一聲，頗感自豪。
“先生。”趙客連忙起身用袖子擦了把嘴。
“老周，再下三碗。”狄仁傑朝著廚子喊道。
“好嘞！”
三人圍坐在一張掉漆的飯桌前，其間陳畢不停地誇讚著趙客，雖無諂媚之意，但也令人煩躁。
“陳司馬，我是習武之人，沒那麽嬌氣。”
“趙娘子此言差矣，”陳畢朗聲道：“神都的達官貴人我也見過不少，但像趙娘子這樣的，我還是第一次見，不免心生感慨，還望趙娘子見諒。”
趙客擺擺手，“不妨事。”
陳畢正欲說話，一個青年男子過來打斷了他，“狄刺史，陳司馬，有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