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這位郎君還是下來說話吧,站在別人家的院牆上可不太規矩。”趙客斜眼看著男子,眼裏充滿不屑。

    男子點點頭,正要跳到院中,卻被趙客飛起一腳踹到牆外。

    “娘子何故如此?”男子怒道。

    趙客睥睨著男子,悠悠道:“郎君還是從正門進吧,以免壞了我的名聲。”

    男子一時語塞,隻好爬起來往正門的方向走去。

    趙客對著男子的背影哼了一聲,隨後從牆上跳下來,她抖了抖衣服,從屋內取出紙筆,自從上次掙了三塊金餅後,她有半年沒接過活了。

    “娘子,有貴客來。”秦伯領著方才的男子進了院子,他的嘴快咧到耳根上了,緣由是趙客每做成一單都會給下人包紅包,裏麵足足有幾個月的月例,前年老夫人身邊的侍女出嫁,她甚至給那位侍女送了宅子。

    “堂堂朝廷三品大員的嫡女竟然在經商,這可真是令人驚奇。”男子語氣裏帶著嘲諷,似乎是在為方才挨了一腳的自己報仇。

    趙客瞥了一眼來者,不屑道:“我阿爺阿兄是官,我又不是,我賣點東西怎麽了?閣下可真是吃飽了撐的。”

    “既是如此,那你為何不拿到市上去賣,你如此行事,有違我大唐律法。”男子依舊不依不饒,喋喋不休。

    趙客一看對方來勁了,直接躺在院中的交椅上,以牙還牙道:“你口口聲聲說我有違大唐律法,那麽煩請你告訴我,我違反哪一條了?你怎麽就知道我沒有入市呢?”

    “即便你入市,那也不合規矩,你身份尊貴,怎能行商?”

    “秦伯,送客!”趙客不耐煩地揮揮手,她現在家財萬貫,完全用不著受這窩囊氣。

    “趙客!你睜大眼睛看看我是誰?”男子指著趙客,麵帶怒色,眼裏卻有一絲傷心。

    難不成是以前認識的人?趙客從交椅上起身,走近仔細一看,不確定道:“鄭賢之?”

    “你個沒良心的,好不容易回趟長安還不找我。”鄭賢之將包袱交給秦伯,拉著趙客進了屋。

    “聽說你被王家退婚了。”鄭賢之的手指輕輕地搓著衣服,小心翼翼地問道。

    趙客點點頭,“是王家被我退婚,不過這事還得謝謝你,若不是你傳信於我,我還不知他已小妾成群。將我拉出火坑,你鄭九郎厥功甚偉。”

    “那你喜歡王家公子嗎?”鄭賢之側目,神色有些緊張。

    趙客立即否認,“我怎麽可能喜歡那個夯貨,幹什麽什麽不成,成天沉迷於女色無法自拔,早晚有一天王府會裝不下他的小妾。”

    鄭賢之聽後,麵上有了幾分輕鬆的神色,“這樣的未婚夫,不要也罷。”

    趙客挑了挑眉,“不知九郎記不記得小時候和王家郎君一起玩的時候。”

    “自然記得,”鄭賢之抖了抖袖子,“他總是拿根棍子追著我們跑,那時他嘴裏天天喊著太原王氏,不過自你揍過他以後,他便再也不嘚瑟了。後來我聽說,他們隻是太原王氏的旁支。”

    太原王氏為天下五姓七族五姓七族其中最厲害的是太原王氏,唐高宗的第一任皇後王氏就出自太原王氏。之一,而五姓七族分別為隴西李氏、趙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範陽盧氏、滎陽鄭氏、太原王氏,鄭賢之的本家便是滎陽鄭氏。

    “九郎出身滎陽鄭氏。地位不比太原王氏低,為何當時也被王家郎君追得滿大街跑?”

    鄭賢之脖子一熱,慚愧道:“我當年不知自己身份尊貴,看見你跑,我也就跟著跑了。”

    趙客嘴角微揚,正欲打趣一番鄭賢之,卻被秦伯的到來打斷了,“娘子,又有貴客來尋你,說是從太原來的。”

    趙客一頓,心想應當不是王家人,太原王氏不可能為了一個不起眼的旁支上門,即便上門,尋的應該是她阿爺。

    “讓客在前廳等候,我隨後就來。”

    秦伯欠身,“喏。唱喏:古代的一種交際禮俗,跟“唯、諾”差不多”

    秦伯離開後,趙客換了一身衣裳,換好後發現鄭賢之在院內如鬆柏一樣立著,若不是見過他畏畏縮縮哭哭啼啼的模樣,趙客真會被他這副模樣驚豔到。

    “九郎不如隨我一道。”趙客挑起雙眉,頗有些玩世不恭的樣子。

    鄭賢之點點頭,跟在了趙客身後,多年不見,趙客如今做事有條不紊,頗有家主風範,待客之道與趙尚書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此女著實難得。

    來客已在前廳喝了兩盞茶,他帶著一個木匣,還帶了些禮物,趙客在遠處仔細瞅了瞅,隨即喊道:“光遠兄。”

    狄光遠狄光遠,狄仁傑次子,個人認為他是狄仁傑三個兒子裏最優秀的。聞聲立刻回頭,“你可算出來了。”

    狄光遠,永徽五年生人,是狄仁傑的次子,因為趙客是狄仁傑學生的緣故,她從小便與狄光遠走得很近,算是莫逆之交。

    “光遠兄近來可好?”言語間,趙客替狄光遠斟上了茶,侍女也將點心端了上來。

    “一切都好,”狄光遠越過趙客看了幾眼鄭賢之,問道:“明鏡,這位郎君是?”

    趙客回頭看了一眼鄭賢之,朗聲一笑,“他是鄭賢之啊,就小時候一直跟著我的小哭包,怎麽,光遠兄忘了?”

    狄光遠又打量了幾眼鄭賢之,拱手道:“原來是九郎,不愧出自滎陽鄭氏,真是氣度不凡呐。”

    鄭賢之聽後立即起身還禮,“光遠兄過獎。”

    狄光遠笑著掰掰指頭,“我記得你們兩個小鬼都是麟德元年生人,今年也有二十二了吧。”

    狄光遠一開口趙客便知道他要說什麽,於是提前堵死了他的路,“隻可惜我們二人如今還未婚配,九郎倒還好,出身世家大族,又生得如此俊朗,不愁娶親;倒是我,剛剛與王家退婚,名聲早已敗壞,哪個清流人家敢聘我為妻?”

    “這王家郎君可真不是個東西,”狄光遠拍了一下桌子,“不過明鏡你放心,光遠兄定會為你尋一門好親事。”

    趙客欠身道:“小妹謝過光遠兄。”

    狄光遠擺擺手,“你我與親兄妹無異,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必多禮。”

    趙客囅然一笑,“有你這樣的兄長,是我趙客的福氣。”

    狄光遠:“會說話。”

    話落,狄光遠將木匣推到趙客眼前,趙客瞅了幾眼,倘若她所料不錯的話,裏麵裝的應該是兵器。

    趙客拍了拍箱子,“這是?”

    狄光遠沒有立刻答話,而是輕輕將木匣子打開,匣子裏麵裝著斷成幾截的劍,“明鏡,這劍毀成這樣,可還能修?”

    趙客拿起看了看,雖說這劍斷成了幾截,到斷口平整,也不是不能修。她摩挲了幾下其中的一截劍,發現這劍並不是什麽好料鑄的。

    “我記得光遠兄使的是橫刀,怎麽突然用上劍了,而且光遠兄的橫刀是我親手所製,用起來不比這把劍差。”

    狄光遠聽後輕聲一歎,“你有所不知,這是我一老友的劍,這劍是他阿爺的遺物,也是他在世間唯一的念想,劍毀後他一蹶不振,我跑遍太原也尋不到能修此劍的工匠,所以我才來神都找你碰碰運氣。”

    “原來如此,”趙客刮了刮鼻子,“能修,隻不過跟重鑄沒什麽差別,不知他能否同意。”

    狄光遠:“你將詳細的過程寫下來,我傳信問他。”

    趙客思索片刻,讓侍女將紙筆拿來,將修劍的方案一字不落地寫在了上麵,“光遠兄的朋友住在何處?”

    狄光遠:“住在我家。”

    趙客聽後粲然一笑,“正好,用你送我的那隻鷹傳信。”

    天色已晚,趙府的下人們開始掌燈,趙客端著一大碗飯菜回了自己的院子,鄭賢之也學著她端了一大碗飯跟著她回了院子。

    “光遠兄何時回來?”鄭賢之小心翼翼地走著,生怕飯灑出來。

    趙客搖了搖頭,往嘴裏塞了一口飯,“估計是不回來了。”

    “為何?”

    鄭賢之話音剛落,遠處就傳來了鼓聲。

    “要宵禁了,光遠兄今夜回不來。”

    對於宵禁,趙客雖然理解但很討厭,幼時她在宵禁的時候偷偷跑出去玩,運氣不好被金吾衛給逮到了,剛好逮她的是她的舅舅,原以為自己能逃過一劫,可不承想她那討債的舅舅下值後立刻將她結結實實地揍了一頓,誰都拉不住。

    “話說,你為何會選擇行商?”鄭賢之終於問出塵封內心已久的問題,許是太緊張了,連碗都端不穩。

    趙客無奈笑笑,“幾年前生了場病,家底都被我掏空了,我若是不行商,家裏人都得過苦日子。”

    鄭賢之:“可你知曉商人低賤,會被人看不起。”

    趙客一頓,鄭賢之的這種想法用現代人的話來說就是太過於理想主義了,不過他出身世家大族,備受天下人尊敬,也屬正常。

    趙客身上沒有世家子弟的氣節,在她看來,吃飽穿暖可比氣節重要多了,畢竟氣節又不能當飯吃。

    “難不成九郎也看不起商人?”

    鄭賢之連忙否認,“我沒有看不起商人,也沒有看不起你。我隻是想說,出了這麽大的事為何不告訴我。”

    趙客扒拉完最後一口飯,看了眼鄭賢之滿滿當當的碗,問道:“九郎若是吃不完,可否給我勻些。”

    鄭賢之直接將碗遞給趙客,他還有些不死心,繼續道:“為何不告訴我?”

    趙客抿嘴一笑:“病糊塗了。”

    當年趙客大病時,趙懷昌不是沒尋求過鄭家的幫助,而是他去了卻被鄭夫人給趕了出去,最後還是趙老夫人變賣了自己所有的首飾才湊足錢。

    這件事並未打擊到趙客,她也從未怨恨過鄭家,用現代人的話說:別人沒義務幫你。

    隻是自此以後,趙客再沒主動找過鄭賢之,也未曾給他寫過信,更未曾給他回過信,鄭夫人當年不肯伸出援手,想必也是不想讓她和鄭賢之有任何瓜葛。

    直到幾個月前鄭賢之突然寄信給她,告訴她王家郎君拈花惹草小妾成群,她才有所反應,和趙懷昌去王家退了親,想必鄭賢之也是聽到消息後才過來尋她。

    鄭賢之繼續追問,“那我這些年給你傳信你為何一次都沒回過我?”

    趙客麵露傷感,隨口扯謊,“病好後又得了離魂症,將一切都忘了,忘了你,忘了翁翁、祖母、阿爺、阿兄……好在恩師年初替我尋了良醫,這才治好了我的離魂症。”

    “恩師?是現任寧州刺史狄仁傑嗎?”

    趙客點點頭,心裏卻盤算著待會召集全府上下通個氣,免得誰說漏嘴了。

    “明鏡。”鄭賢之拉住趙客的袖子。

    “九郎一路舟車勞頓,快些歇息吧。”

    鄭賢之隻得點點頭,離開了趙客的院子。

    鄭賢之走後半個時辰,下人們便偷偷摸摸地進了趙客的院子,眾人圍坐在一張小幾前,等待趙客發話。

    “秦伯,人都到齊了沒有?”趙客掃了一圈,趙府下人太多,她記不清。

    “都到齊了,娘子要說什麽便說吧。”

    趙客鑽進人堆,沉聲道:“今日來的那位郎君,想必你們都知道他是滎陽鄭氏的人。”

    “老奴當然知道,當年娘子重病,阿郎曾去鄭家借過錢,結果被趕出來了,最後還是老夫人變賣自己所有的首飾湊夠了錢,這才把娘子的命救了回來。”老嫗越說越氣,最後直接哭了出來。

    “陳婆婆莫哭,我們與鄭家非親非故,人家不幫我理所應當,況且事情已經過去這麽久了,也不必糾結。隻是現下我給九郎扯了個謊,需要大家幫我圓著。”

    秦伯:“娘子扯了什麽謊?”

    趙客刮了下鼻子,“這幾年來,九郎給我寫信我未曾回過,也未曾去尋過他,今日九郎問起來,我便說我大病痊愈後又得了離魂症,忘記了一切,今年開春恩師狄仁傑替我尋了良醫,這才治好我的離魂症。”

    下人們聽後紛紛點頭,趙客滿意地笑笑,隨即掏出錢袋放在小幾上,“明日重陽,將這些錢分了,大家去逛逛。”

    秦伯拿起錢袋,有些疑惑,問道:“娘子最近不是沒做生意嗎,怎的突然發錢?”

    趙客莞爾一笑,“無論我以後做不做生意,逢年過節我都會給諸位發禮金。”

    趙客此言一出,下人們麵上堆滿笑容,這麽好的主子真是千載難逢。

    次日一早,趙客便在大門前截住了回來的父兄。

    “明鏡,怎麽不進去說?”趙懷昌被她搞得一頭霧水,“出什麽事了?”

    趙客看了看周圍,沉聲道:“阿爺阿兄,鄭賢之來了。”

    昌、謙二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他來做什麽?”

    “來探望我,順便來質問我這麽多年為何不聯絡他。”接著趙客便將自己扯得謊複述了一遍。

    “我會向我阿爺轉告的。”

    父子三人同時叫了出來,回頭一看,發現是一夜未歸的狄光遠。

    “光遠兄,你嚇死人不償命。”趙客驚魂未定,大口喘著氣。

    狄光遠朗聲一笑,“明鏡妹妹好不容易扯個謊,還扯得這麽大,你這謊,可謂是牽連甚廣。”

    “還不是顧及那位什麽都不知曉的大哭包,況且他也無需知曉,”趙客伸了個懶腰,“你們記得別說漏嘴了,若是讓這個哭包知道了真相,非得用撞柱自殺來威脅鄭夫人上門賠禮不可。”

    三人異口同聲道:“了然。”

    趙謙用過晚飯後回屋倒頭就睡,狄光遠在趙客的倉庫裏參觀,趙懷昌也回了書房,大家各有幹事,唯有鄭賢之,一直屁顛屁顛地跟在趙客身後,像狗尾巴似的。

    “九郎,你這次來神都家人可知曉?”趙客歪頭看向他。

    鄭賢之目光躲閃,但還是點點頭,“知曉。”

    “那便好。”趙客皺了皺眉,但願他不是偷偷跑出來。

    鄭賢之話題一轉,“明鏡,你以後還做生意嗎。”

    “不做了,且不說麻煩,還要被人看不起。父兄雖未跟我提過,但我知道朝中有不少人恥笑他們,若我是個庶女罷了,可偏偏是個正兒八經的嫡女。”

    封建社會中,沒有一條路是好走的,趙客算是投對了胎,有竭盡全力保護她的家人,同時也有高於別家女子的自由。

    “那你以後……有何打算?”鄭賢之輕聲問。

    趙客笑笑躺倒在席子上,一臉不羈,“混吃等死,胡作非為,反正錢夠花。”

    “那,若是我以後找你做兵器,你做不做?”

    趙客起身點頭,“當然做,不收錢,不過你那點力氣,我得給你做輕便的。”

    話落,趙客突然竄出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