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通往神都洛陽的官道上,行駛著一輛看上去很普通的馬車,路兩邊樹上的樹葉已經發黃,在樹枝上搖搖欲墜,一陣風刮過,樹葉大片大片地掉落下來,不過半刻工夫,馬車的車頂上便一片金黃。

    “阿爺唐代稱父親為阿爺,看來今夜是宿不了官驛了。”趙客輕歎一聲,眉頭緊蹙。

    “無妨,再將就幾天我們就到神都了。”趙懷昌將身下的軟枕推到趙客麵前,“早知路上會耽誤這麽多時間,就該讓你留在神都,這一路舟車勞頓,你瘦了不少,回去後你阿兄又要責怪我沒照顧好你。”

    “我沒那麽嬌氣,況且我是習武之人,跟阿兄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外人都說我皮囊之下定是個郎君,也就隻有你們才把我當做嬌滴滴的娘子。”

    趙懷昌搖搖頭,“他們胡說,你從裏至外怎麽看都是個娘子。”

    趙客隻好順著他,“可不就是胡說嘛。”

    趙懷昌掀起簾子,憂愁之色逐漸上臉,“去往神都的告密者越來越多了。”

    垂拱二年三月,武後為了解民情與洞悉朝臣動向創立匭檢製武後對她頒布的匭檢製甚是重視,凡是告密者,沿途各級官吏不得過問,各地官府皆以五品官的禮遇接待告密者,並派人將其安全送到神都,即便是鄉野村夫,皆由武後親自接見,所奏之事一經查實,武後則會破例授予官職;即便是所言不實,武後也不會追究;若是有官吏阻攔告密者,那麽將以該告密者所告之罪懲處該官吏。詳細參見《資治通鑒》卷二〇三度,懿旨一下,大唐告密之風盛行,告密者絡繹不絕地湧向神都。

    自打告密這陣風刮起,沿途官員已被告密者們搞得疲憊不堪,即便如此,他們也不敢有任何怨言,隻能忍氣吞聲,希望這陣風快些停下。

    與告密者同樣激動的還有武後,她老人家每日精神抖擻地在紫宸殿接見這些告密者,同時她也從成千上萬的告密者中選拔出了她最需要的“人才”。

    這些“人才”被稱之為酷吏,他們奸詐狠厲,屈打成招,往往一件案子要羅織多人,滿朝文武對他們又恨又怕。

    “告密者不是為財就是為官,即便奏些捕風捉影的事,太後也不會生氣,況且告密者可享五品官的禮遇,想必大部分人隻是為了體會一下五品官的待遇。”趙客將被子蓋在趙懷昌腿上後,又從包袱裏拿出肉餅,湊到鼻子旁嗅了嗅,確認沒有異味後才送到趙懷昌麵前。

    “這些都與我們無關,好在這次順利把你和王家的婚事退了,不然你阿兄和祖母又該說教我了。”

    趙客阿娘生前曾給趙客定下一門親事,夫家是長安數一數二的大戶,又是太原王氏的旁支,家中五代單傳,所以王家從小溺愛這個唯一的孩子,可不承想這孩子長大後竟走上歪路,成為長安城數一數二的紈絝,趙懷昌絕不允許自己疼愛的女兒嫁給這樣的浪蕩子。

    “可是阿爺也因此事顏麵無存。”趙客麵露愧疚地看著趙懷昌,這次之所以能順利退親,是因為趙懷昌答應王家對外稱自家女兒才是被退的一方。若是趙懷昌不肯妥協,恐怕這事要鬧到長安城人盡皆知了。

    “如果我為了顏麵讓自己唯一的女兒去王家受苦,那我這個阿爺也太不是人了。隻要你舒心,被別人戳透脊梁骨我也不怕。”

    “阿爺乃夏官尚書,誰敢戳阿爺的脊梁骨。”

    趙懷昌撫著胡子朗聲一笑,“這倒也是,我乃朝廷三品大員,你阿兄又是左金吾衛中郎將,誰敢戳我趙家的脊梁骨。”

    自光宅元年起,武後將官職名稱全部更換,譬如以前的三省六部,三省分別變更為文昌台、鳳閣、鸞台;六部則很俗氣,分別為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趙懷昌為夏官尚書,也就是原來的兵部尚書。

    即便趙客在史書上看到過這些,但也適應了好一會,至於其他的官職,才是真的令人眼花繚亂,哭笑不得。一想到武後到後麵登基後還要改文字,改曆法,趙客就頭疼。

    說句不切實際的,她但是很希望武後統治全地球然後消滅英語這門語言。

    沒錯,趙客不屬於這個時代,她本是現代社會的一名曆史老師,因為踩到香蕉皮從樓梯滾落下來,當她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剛剛出生的小嬰兒,那時她意識到,自己應該是掛了,然後又很幸運的“重啟”了。

    隻是她重啟的時間地點都不對,她一個現代人竟然生到了古代,好在出生的地方是她現代的老家,這也算是一種慰藉了。

    唯一遺憾的是,她還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扔的香蕉皮,要是讓她知道,一定讓那個家夥抄一百遍曆史教材。

    “明鏡今年二十有二,阿爺也年近古稀,再過一兩年,我也該致仕了。在這之前,我得為你尋個好夫家。”

    趙懷昌老來得女,官場上他無心更上一層樓,如今他隻想子孫滿堂,盡享天倫之樂。隻是他這雙兒女,從來不操心自己的婚姻大事。

    趙客抿嘴一笑,“最好讓他入贅進來,這樣我就不用離開阿爺了。”

    趙懷昌被這句話哄得心花怒放,爽朗的笑聲從馬車中傳出來,在山穀裏回蕩著。

    又顛簸了三日,父女二人終於抵達神都,再過三日便是重陽,隻是今年這重陽,勢必要刮起一陣腥風血雨。

    “遊擊將軍索元禮又抓了一批人,裏麵大多是反對太後的朝臣。”趙懷昌語氣中帶著一絲惋惜,若不是他家有老小,恐怕他也會站在反對太後的一方。

    “阿爺不會真以為他們全部都是太後的絆腳石吧。”趙客摸了摸下巴,“裏麵大多數官員,都是被索元禮羅織進去的,比如天官侍郎劉大人,他可是極力擁護太後。”趙客看了看周圍,壓著聲道:“他恨不得太後明日就登基。”

    “明鏡休要胡言亂語,若是這話傳到聖人耳裏就麻煩了。”趙懷昌環顧了一圈,發現沒人後鬆了一口氣。

    “阿爺裝糊塗,天下誰人不知聖人是太後的傀儡,況且太後廣開告密之門不就是為了鏟除異己嗎?再者,廬陵王當年不也是被她從至尊之位上給趕下去了。阿爺相信我,不久的將來我們就不能稱她為太後了,而是聖人

    趙懷昌聽後額頭布滿汗珠,臉色發白,“這些話,你是跟誰學的?”

    趙客笑而不語,她總不能說自己是一千多年後的人。

    “是不是那個現任寧州刺史狄仁傑?”趙懷昌追問道。

    “恩師比您還謹言慎行,怎麽可能教我這些。太後的野心擺在明麵上,是個人就能看出來。”

    趙懷昌一臉苦澀,“算阿爺求你了,以後這些話可不能亂講,太後現下又提拔了周興、來俊臣等人,他們的手段可不比索元禮差。”

    趙客聽後一頓,這一堆人終於聚齊了,看來從今往後要夾緊尾巴過日子。

    今年不知怎的,神都經常莫名刮風,有時風大到卷起屋頂上的瓦片,有時又寒冷刺骨,為此趙客將家中的簷鈴取下,就連花也不種了。

    一陣馬蹄聲從遠處傳來,趙客駐足,這聽著像自家阿兄趙謙的馬,因為馬蹄上的鐵掌是她親手打的。

    “阿爺,明鏡。”趙謙跳下馬,他身長六尺半,英氣十足,腰間掛著橫刀,威武極了。可偏偏這麽個威武的將軍,卻有張秀氣的臉,這些年來,向他求親的人可是踏破了趙府的門檻。

    趙客是趙家最矮小的,她身長剛剛超過五尺,在身材修長的趙家人裏格格不入,據大夫說,是她早產的緣故。

    “阿兄想不想我們?”趙客跳起來穩穩地坐在趙謙肩上,令過路人紛紛回頭。

    “為兄自然念著你和阿爺,這一路舟車勞頓,想來你們也累了。我們快些回府。”趙謙拍了拍趙客的手臂,語氣甚是寵溺。

    趙家住在神都最繁華的清化坊,他們搬過來也不過五年,之前他們在懷仁坊居住,離皇城甚遠,趙懷昌便想著攢些銀錢在清化坊安家,可那時趙客突然生了場大病,將他好不容易攢下的錢造個幹淨。

    趙客病好後甚是愧疚,便想著做點什麽小生意把錢掙回來,某日她路過鐵鋪時,靈光乍現,回家後便將自己關在後院璫璫敲個不停,甚至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兩個月後,她終於消停下來,剛一消停,她便拉著父兄到後院,院內赫然立著一支長槍,趙謙忍不住上前拿起耍了一段,結束後趙謙久久不肯放下,趙客那時明白,自己成功了。

    隨後趙客將此槍的妙處一一展示給趙謙,隻見她在長槍的前、中、中後這幾個地方擰了幾下,然後使勁一合,八尺長的槍瞬間被縮短到不過三尺,緊接著趙客將槍頭一擰,一排暗器露了上來。

    趙謙當即將自己的長槍拿去向同僚炫耀,他的同僚們甚是眼熱,紛紛私下找趙客,希望趙客幫他們有償製作兵器,趙客起初並沒有直接答應,而是以商賤為借口搪塞,後來找她的人越來越多,她也就裝作半推半就答應了。

    她做兵器不過半年,就已經在大唐聲名遠揚,就連眾多江湖中人也紛紛來找她做兵器,一時間,趙府的門檻都被這些人踩爛了。

    趙客根據買家的要求和工藝複雜程度定價,簡單的兵器不過幾百兩銀子,複雜的兵器價格基本都在千兩以上,甚至有些特製兵器需要兩到三塊金餅,不過需要特製兵器的人隻是少數。

    趙客便這樣一錘一錘地將趙家從困境中拉了出來,現在想想,她真的不敢相信自己會選擇“打鐵”這條路。

    “明鏡在想什麽?”趙謙拍拍趙客的腦袋,將她從回憶中拉出來。

    “想起當年我做兵器的時候了,還記得那時我們住在懷仁坊,阿爺每次上朝都要走很遠的路,阿兄也因為家遠不怎麽回家。”

    其實讓趙客更加懷念的是在長安的那些年,那裏有她的玩伴,隻可惜後來高宗經常率領文武百官到洛陽,一去就是一年。高宗逝後,武後在光宅元年正式遷都洛陽,自此,趙客幾乎與兒時的玩伴們斷了聯係。

    “也不知何時才能回長安。”趙懷昌眼裏帶著一絲傷感,洛陽雖好,可長安才是故裏。

    趙客不言,心道:等李顯複位就能回長安,不過那都是十幾年後的事了。

    父子三人說說笑笑地到了家,剛一進門,管家就朝著裏麵喊道:“老夫人,阿郎阿郎:唐代家主一般被稱作為阿郎,這兒指趙懷昌和娘子唐代稱未婚小姐為小娘子或娘子,如果家中姐妹多的話按排行,譬如三娘四娘……回來了,郎君唐代稱男子為郎君也回來了。”

    老夫人在貼身侍女的攙扶下從前廳出來,老太太已到耄耋之年,她的雙目有些渾濁,腿腳也不靈便,這幾年趙客沒少往老太太身上砸錢,名貴藥材什麽的,都是成箱成箱地買。

    “祖母,我回來了。”趙客上前扶著老夫人,旁邊侍女見狀立刻退了下去。

    “婚退了?”老太太瞥了一眼跟在後麵的趙懷昌,並未給他好臉色。

    “回阿娘,婚退了。”趙懷昌恭恭敬敬,同時又對著趙客使了個眼色。

    老太太滿意地點點頭,“以後明鏡的婚事由老身來管,你不用操心了。”

    “喏。兒還有些事情未處理,就先告退了。”趙懷昌行禮後,拉著趙謙去了書房。

    跟老太太說了會話後,趙客回了自己的院子,院內的架子上站著好幾隻鷹,這都是她閑來無事訓的,比鴿子好用多了。

    突然,這幾隻鷹同時飛起,趙客回頭一看,院牆上立著個男人。

    “趙娘子,還做兵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