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流離失所的六年◎

  芍藥敗了。

  沒能經受得住長達十個小時的顛簸,兩朵小花垂頭耷腦地敗在飛往梵城的路上,像是生病的小孩。蘇彌用手指輕輕撫著流失了水分的花瓣,她垂著雙目,反複搓揉指腹的一點紅。局促彰顯。

  她問Lee:“他怎麽和您說起我?

  “他沒有主動提過,是我無意了解到的。”

  蘇彌沒有再問下去,她轉而好奇:“那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Lee說:“他剛來梵城時人生地不熟,在青圖港迷了路——就是北梵的鄉下,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看到他暈倒在雪地裏,就把他帶回家。”

  蘇彌恍然,看對方的眼神儼然多了幾分敬重:“原來是您幫的他,他有和我說過,因為車子拋錨在路上——太感謝您了大叔!”

  她甚至略顯激動地伸手握了握他的手。

  蘇彌的感激不是佯裝客氣,她一想到如果不是這位老漢出手相助,可能她這輩子真沒法再見到謝瀟言,隻是想到這種可能,她就覺得心裏好像堵了塊石頭一般難受。

  說完感謝的話,她喉嚨口哽了一哽。

  Lee豪爽地一笑,將氣氛活躍起來:“哈哈,我們認識到現在六七年了吧。每到節日他都會去給我送賀禮。我是今年才搬到這附近,沒想到這麽不巧,他回了中國,我還以為沒法再聯絡上他,結果今年春節,他又給我寄來很多東西。你回去記得和他說,我用不上那麽貴重的禮物,以後不用再送了。”

  蘇彌想了想,說:“這是他的心意,我可能沒有辦法幹涉,不過如果我是他,我大概也會這樣做的。希望對您來說這不是負擔,真的很感謝。”

  ===第104節===

  Lee於是沒再堅持,說:“無論如何,他現在過得幸福就好,上帝會保佑每一個死裏逃生的人。”

  蘇彌勉勵一笑,淡淡地應了一聲:“對。”

  在接下來的短暫沉默裏,蘇彌抬頭看一眼挑高的穹頂,環顧一圈,自言自語地歎道:“這房子比我想象得大很多,可以容納三十個人開party,他在這裏過得應該也挺幸福的吧。”

  Lee想了想,問她:“你知道house和home有什麽區別嗎?”

  蘇彌微微愣住,不解地看向 ?他。

  他繼續說:“房子就是落腳地,對他來說,這兒稱不上是家,在不是家的地方談什麽幸福呢?——那天他給我寄來新春賀卡,在卡上寫道感謝我照顧,在外麵漂泊六年,直到現在,才終於找到了他的故鄉。那時候我不太明白為什麽用找到,好奇怪的詞,現在我大概懂了。”

  他是懂了,但蘇彌還一知半解。她看著他,短暫地失神。

  眼見外麵天色漸晚,Lee沒接著解釋,看一眼時間,說家中還有要緊事,趕著回去,蘇彌沒留,但問他要了聯係方式,說改天再談。Lee從容地應承。

  Lee跟他交往甚密,必然知道謝瀟言的許多事,蘇彌想竭力往這空缺的六年裏,填上一點東西。

  謝瀟言去見過她,特地為她過生。落日珊瑚的線索又讓她知道,可能還不止那一次。

  蘇彌對他的記憶卻完全停留在了十八歲。

  她的想念抵得上他的多少呢?

  謝瀟言留了一輛車在這裏,車給嚴哥開。蘇彌坐在副駕玩弄她枯萎的花。

  因為接到江雲打來的電話,問她人在哪,蘇彌便沒有在此處停留太久,趕回去休息。明天有一場演出。

  外麵下了雨,街道都是濕的。她透過濃厚的霧氣看這座沒有什麽人氣、顯得荒涼淒楚的城。

  謝瀟言給嚴哥配了把左輪,貨真價實,不能塞假子彈的那種。此刻就擺在中控台。

  蘇彌百無聊賴接過去把玩,沉甸甸的槍柄在她手中,她掂了掂,用指腹劃過冰涼的槍口,遠隔千裏也能感受到他粗暴的體貼。

  某人過分的嚴謹周到,讓他的人設再度偏航。

  攜了一身法外狂徒的悍匪氣勢,手裏的武器卻是隻是用來保護女孩子。

  令人大跌眼鏡的矛盾反複出現在他的身上,讓她霧裏看花。

  蘇彌睨向窗外逐漸昏沉的夜色,看這梵城街道上大大小小的水潭,看裏麵打轉的月影,朦朧而破碎,遙遠而又若即若離。

  見她的指扣進了扳機,嚴哥瞥過來一眼,忙說:“小心!別傷著自己。”

  蘇彌說:“我知道,我有數。”

  她將手指收回去,左手是花,右手是槍。放在一起,不太和諧的畫麵。卻又都是具象的柔情。

  玩夠了,蘇彌把槍擺回去。

  她問嚴哥:“你知道落日珊瑚的花語是什麽嗎?A,情有獨鍾;B,至死不渝。”

  嚴哥笑了下,表情還挺憨:“情有獨鍾是吧?我聽到了。”

  蘇彌:“……”

  她失笑,又問:“那你知道這花的花期是什麽時候嗎?”

  嚴哥想了想,抓了抓他簡單的頭腦:“應該、是春天吧。”

  想起他們婚後的某一天,蘇彌在努力回憶,那天他是怎麽告訴她,他知道南音門口長了這種花呢?

  應該是在回家的路上,謝瀟言當時在開車,她就坐在他的身側。

  應該是她先提了句:我以前上學的時候見過這花。

  他似乎是立刻接上一句:我知道。

  蘇彌詫異地問:你怎麽會知道?

  謝瀟言說的是:藝考陪你去過。

  天衣無縫的解釋,頓時消解了她的困惑,而後她的記憶被順理成章地牽回高三的冬天。

  而蘇彌也全然不記得,他當時的神色有沒有說漏嘴的懊悔。

  總之,他所有的情緒都能被一種淡然的表達若無其事地掩蓋過去。

  她也一向愚鈍,從未發現過丁點的破綻。

  可是,這遲鈍的察覺興許也不能夠全怪她。

  蘇彌不會想到思念得到多麽深刻的程度,才甘願千裏迢迢趕過來見她一麵,也不知道有沒有見到,而後一聲不吭地匆匆折返,放任一切隱蔽的心事在孤獨的旅程中煙消雲散。

  ——她想象了一番那樣的場景,他出發的動力,是她無法丈量與細數出來的、深深牽掛。

  那會是怎麽樣的一個春天呢?

  蘇彌拿出手機,想迫切地問他要答案,但看眼時間,國內已經是深夜。

  於是沒再打擾。

  她看著謝瀟言這三個中文字,是她給他的生硬的備注。沒有絲毫的感情,她呆呆地望著,再度失神。

  一定很難捱吧?他口中那流離失所的六年。

  蘇彌打開地圖看了下目的地,酒店越來越近。流雲大道511號,那座空蕩的房,越退越遠。

  她有點困倦地闔起眼。

  很快又因一個盹而驚醒。

  蘇彌恍惚想起,謝烺和她說起過的那一幅畫。

  她緊急地開窗,回頭看去,視野裏隻有霧茫茫一片。

  嚴哥刹了下車:“怎麽了?有東西落了?”

  蘇彌頓了頓,搖頭:“沒事,改天再來吧。”

  ,

  謝瀟言參加的影視推介會開在陽城,晚上有場宴席。

  這裏氣候偏暖,秋季多雨。

  謝瀟言沒怎麽來過這兒,受邀去簡潮的工作基地參觀過一次,為工作奔波過來還是頭一回。方言他聽不懂,合作的一些老古董也講不利索英文,溝通起來諸多不便。好在他還有陳柏叢這個得力助手。

  今天陳柏叢沒當司機,給當翻譯了,聽著他跟某港資老總嘰裏咕嚕在交流,謝瀟言心情不錯,在心裏合計著給他提薪。

  加長版幻影,謝瀟言擎著杯,悠閑品了會兒香檳。

  時不時得體地一笑,跟對方虛虛碰杯,實則心猿意馬地在想,這車倒是不錯。

  直到目的地,謝瀟言借著頂光,看一眼車窗,確認領結沒有歪,他攏著西服,扭好扣子。

  爾後大步流星往場內走。

  一幫明星在排隊走紅毯。

  正事白天談完,晚上的商演純粹娛樂活動。

  謝瀟言被安排在上座,他很放鬆地落座,掃視周圍,今天來的人還挺多,大半個演藝圈都到場了。宴席間,他看一些明星夫婦出雙入對,臉上端著訓練有素的假笑。

  嘖,這麽看著,心裏還有點兒酸。

  要是蘇彌在就好了。

  還有這些人秀這麽低級恩愛的份兒嗎?

  謝瀟言沒精打采地疊腿坐著,看著長燭跳躍的光。

  老婆走的第二天,想她。

  而後,他又凝神憶起那天夜裏,他喝多,問她心裏有沒有他。蘇彌怎麽回答的?她說我心裏有你,好多好多不一樣的你。

  謝瀟言支著額,想到這裏走了會兒神,嘴角噙著淺淡的、又有點酸澀的笑意。

  他實在太容易滿足。

  就像給條小魚幹就能美上天的小貓。

  不過前提是他得時時刻刻抱著小魚幹睡,才能永遠在美夢裏不醒。

  如果這一點點快樂都被剝奪,他就會變成鬱鬱寡歡的小貓。

  謝瀟言掏出手機,想打個電話問問蘇彌,在那邊怎麽樣。

  然而走神之際,他沒注意到危險迫近。端著酒路過的女人猛然一個踉蹌,要摔不摔地扶住他一側的桌沿,手中酒水潑了一半在他身上。

  謝瀟言匪夷所思地看著她刻意歪斜過來的杯口,而後詫異地瞄一眼這人。

  女人穿件低胸禮服,裙子在低胸的基礎上,領口又被她往下努力地扯了又扯,她瞧一眼謝瀟言洇濕的西裝,假惺惺地驚叫一聲:“哎呀謝總,太抱歉了!腳滑了一下。”

  謝瀟言眉一皺。

  他媽的!這都什麽過時的把戲?

  她說:“要不一會兒走的時候我給您帶回去洗一洗吧。”

  謝瀟言冷淡地挑眉:“用不著,我的西裝從來隻穿一次。”

  “……”

  碰了壁的女人驚訝看他,用一種“我靠,你這人怎麽油鹽不進的?”的眼神瞅著他。

  謝瀟言斜睨過去,意思也很明顯:你最好快點給爺消失。

  酒杯被女人擱下,她正要開口再加把勁,扯了兩張紙巾要幫他擦,被謝瀟言沉沉的一聲“保持距離”——給逼退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過警惕,謝瀟言感覺有閃光燈照在自己的臉上,隻一瞬間,他覺得不適,環顧一圈,發覺到處是明星,到處是閃光燈。

  而後,他慢慢展開狐疑的眉。

  自從七夕那天發現有人跟拍之後,謝瀟言又變得風聲鶴唳了許多。

  可能真是見他青年才俊,又長了張不輸小鮮肉的臉,打他回國以來,也上過不少次新聞。

  名聲赫赫的嶺文太子爺,向來不乏關注。

  但是這一次,謝瀟言明顯察覺到異常,那些陰森而晦暗的躲避,不像正常的娛記。

  餘光跟著女人的背影撤走,謝瀟言注意了一下她的座位,又覷了一眼那人桌上的名片。

  等陳柏叢招待完老總回來,在他身側坐下,正打算匯報戰績,謝瀟言截住他的話,問:“gigi是誰?”

  陳柏叢:“一個女配專業戶,好像是網紅出身。怎麽了?”

  ===第105節===

  “大名。”

  “好像叫何晚。”

  沒聽過,謝瀟言說:“查一下。”

  想上他的車的人很多,想上他床的人也不少。

  謝瀟言一直都知道。

  在欲望的亂象之下,他是最好用的一顆棋。為錢為名,無論如何,再拙劣的手段也不該讓他掉以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