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萬水千山、少年真心◎

  提前預設的答案在這一刻得到了證實。

  蘇彌攥著那張舊機票,翻來覆去地看上麵每一個英文字符,視線最終定格在他的名字上麵,因為紙片被翻折過三四道,字跡已經有了淺淺的模糊的折痕。

  窗外有風流進來,帶著秋季蕭瑟肅殺的氣息。

  那一地淩亂被她放任了三分鍾,蘇彌才算緩過神來,她拾起東西,挨個整理放回。

  繼續去旁邊的保險櫃找她的證件。

  謝瀟言的電話在八點準時撥過來。

  蘇彌將護照放在外套的口袋裏,接聽電話,他開門見山問:“醒了?吃了嗎?”

  她語氣淡淡的:“嗯,你去哪裏了?”

  “推介會。”謝瀟言的聲音儼然沒有昨晚那麽漂浮了,沉穩喑啞了些,也尋回了一些理智,他說,“今晚可能回不去,明天下午三點,嚴哥到家裏接你,我讓他送你去機場。

  “我給你留了一把鑰匙,在花瓶旁邊,地址是流雲大道511號,離downtown很近,我讀碩士的時候住的地方,那邊出行很便利,屋子我會找阿姨幫忙弄,如果不習慣、你就和同事待在一起也行,前提是確保自己安全。”

  他交代完,想了想,又解釋道:“這兩天臨時有一些工作插進來,沒辦法推掉,這段時間我大概也一直在外麵,等我忙完這陣就過去找你,帶你去看冥王星,好嗎?”

  蘇彌想起他建的那座天文觀測站,是當時隨口的一句玩笑話,時刻被他放在心上,她平靜地應:“好。”

  “乖。”

  兩人都安靜了會兒,沒什麽話要再講下去,眼見著電話在即將被掛斷的氛圍裏,最後一秒鍾,蘇彌緊急地喊住他:“謝瀟言。”

  “嗯?”

  她問:“你知道你昨晚說了什麽嗎?”

  半晌,他聲音又低抑了一節,回答道:“我記得。”

  “……”

  可想而知,他醉得分明沒有那麽誇張,就隔一夜,怎麽會忘呢?

  蘇彌低著頭,任秋風掃她鬢角的發,心緒紊亂,淺淺回憶。

  他說了兩遍“我愛你”,而在眼下清醒的質問裏,隻是承認一句記得,卻不加分毫辯解。

  酒壯慫人膽,這話很有道理。那些脫韁的醉話,彰顯的都是無比赤誠的心。

  她終於聽見,也觸碰到了。他的滾燙與鮮活。

  不見她吭聲,謝瀟言安靜了會兒,小心地問:“嚇到你了?”

  是從喉間溢出的四個字,被兩分忐忑與一分後悔一齊推到了嘴邊。

  “沒有。”蘇彌搖頭,說,“你忙你的,我也忙我的。我會等你的。”

  少頃,謝瀟言釋然地一笑:“好。”

  掛掉電話,她呆呆倚在保險櫃旁邊站了會兒。

  沒多久,又掀開機票,看著上麵的December 1st。

  蘇彌走了神。

  原來當你預感到一個人回到你身邊的時候,他一定真的來見過你。

  這就是無需解釋的第六感,反映在她和謝瀟言之間,尤其奏效。

  他不讓你見到,但以別的形式出現。比如光、比如燈,比如敞亮得很反常的街道,還有異國他鄉的蛋糕和為你慶生的公主。

  會陪著你的人,永遠都會陪著你。即便萬水千山、路遠馬亡。因為目的地是你,所以所有的跋涉都不能夠叫辛苦,所有的奉獻都不會是犧牲。

  不用理由與召喚,不需要任何特殊的身份,他隻是想為你點亮一盞燈,讓你回家的路可以走得溫馨一點。

  那是自發的守護,與生俱來的騎士忠誠。

  蘇彌比誰都知道,謝瀟言有多麽驕傲,有人說他是月亮,他不是,他分明是太陽。是萬物主宰,是光芒萬丈的中央。

  她從沒在他身上見過一丁點的委屈。

  他不是讓自己受委屈的人。

  可是蘇彌還是不經意地窺見了,那些為她卑躬的錚然傲骨,為她磨損的風發意氣,統統被遺落在時空的邊角,都曾是她視而不見的蛛絲馬跡。

  最終被她遲鈍地回頭拾起,拚拚湊湊,見到他強大又脆弱的底色。

  一度被風花雪月混淆的少年真心。

  蘇彌想了許久,他有什麽渴求呢?

  左不過一句——

  如果以後找到真愛,可不可以、不要忘了我?

  為什麽會這樣?蘇彌想不明白,與其說想不明白,不如說她不忍心去細想。

  爸爸的話囊括了一切痛苦的根源:感情是世上最難左右的東西。

  蘇彌確信,在她的身邊、她的過去,興許也有一些苦戀著她的人,但她不會再遇到第二個謝瀟言了。

  蘇彌想了很久,還是把那張舊機票原封不動地塞了回去。

  按照謝瀟言的指示,她去拿了他在梵城住處的鑰匙。

  順便撚過桌上那兩支落日珊瑚。

  這是今天的花。

  因為她很喜歡,所以他經常買這一款。

  蘇彌記得她從前在南城上學的時候,校門口的一個小苗圃裏長著一小叢這花,應該是門衛大叔種的,那一簇花後來越長越多,變成了校園一個不大不小的景點。

  有的時候路過,她會拍一拍照。隻有某次見一朵花凋在路麵,蘇彌不舍,撿回去,惡劣地將其據為己有,綁在她的琴盒上。

  ===第103節===

  第二天出發,嚴哥準時準點等在家門口,蘇彌被送到機場,跟同行的同事匯合。

  上了擺渡車,她坐在江雲身側。

  蘇彌的背包上掛著兩朵落日珊瑚,顏色是紫紅,豔得招搖,卻也大氣。

  江雲在好奇打量她身上的花時,蘇彌正打開手機在安靜地看日曆。

  她翻到十一月,在1號下麵做了備注。

  蘇彌的生日是十二月的第一天,謝瀟言是十一月的第一天。

  如果不是他母親身體素質不好,讓他早產,這兩個人誰當哥哥、誰當姐姐還不一定呢 ?。

  小的時候,葉欣藍讓蘇彌叫他言哥哥。

  這合適嗎?

  蘇彌不知道她媽怎麽能說這種話還不起雞皮疙瘩的,總之她是叫不出口,還有一個原因,她總覺得一喊哥哥就有做低伏小、任人支配的趨勢了。

  可他明明隻比她大一個月啊,憑什麽!

  說起來,兩人的生日相差了整一個月。

  明明很好記,但蘇彌卻總記錯,因為她不會采取恰當的記憶法,把他的生日和自己的聯想在一起,而隻會將那平凡的日期歸類在一眾朋友的生日中間。

  於是,她有一段時間總把謝瀟言的生日記成3號,也不知道和誰搞混,總之鬧過烏龍。

  她給他準備了一份禮物,是葉欣藍的禦用設計師親自設計的一對限量款男士耳釘。

  蘇彌想到這份禮物的時候,看著那酷得要命的logo,覺得自己相當有頭腦,管誰收到肯定得愛不釋手。

  然而,送錯日期不說,東西慌亂地送到謝瀟言手中時,他先是愣了愣,而後輕哂一聲:“真行。”

  謝瀟言掂量著那枚耳釘,問她:“你要親自給我打耳洞嗎?”

  蘇彌恍然,她又搞錯了,戴耳釘的是黎映寒,不是謝瀟言!

  她連連道歉,給這位爺點頭哈腰。說要重新給他準備一份。

  謝瀟言微弱又苦澀的笑意逐漸斂了,他沒怪她,也沒說要重買,隻是淡淡說了句:“蘇彌,你能不能對我上點心?”

  蘇彌難堪地應了聲會的會的,下次一定不會記錯了。

  最終那副耳釘還是被他悅納了,橫豎也是份禮物。他沒刁難她。

  ……

  想到這裏,蘇彌哀歎,她到底虧欠他多少啊。

  謝瀟言應該不用特地在日曆上畫圈來記錄她的生日吧?

  看著手機裏記錄下的字句,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可以和自己置氣把這些標記一口氣刪掉,並且保證此生再也不忘。

  但那次烏龍給她帶來的最大警示,好記性不如爛筆頭。

  她退出備忘錄,走下擺渡車。

  江雲還在欣賞蘇彌背包上的花,指著說:“好漂亮,好鮮豔。”

  蘇彌告訴她:“這叫落日珊瑚。”

  江雲說:“我知道的,我爺爺種過。”

  蘇彌給她出題:“你猜猜這個花的花語是什麽?A,情有獨鍾,B,至死不渝。”

  “情有獨鍾?”

  “對啦!”

  蘇彌微微一笑,給她解釋說:“以前我在南音上學,學校門口有人種了這種花,謝瀟言也知道,我說我很喜歡,所以他給我買了很多次。”

  兩人一起往機艙走,江雲很會抓重點:“啊?你們大學不是分開了嗎?他還去南城找過你啊?”

  蘇彌忙搖頭:“不是,是藝考的時候他陪我去過一次,那個時候看到的。”

  江雲一盤算:“可是這個花花期是五月啊,藝考不是在冬天嗎?”

  “……”

  蘇彌頓時整個人僵住,瞠目結舌地看著她,步子都忘了再往前邁。

  她好像被點了穴,被釘在機艙門口。

  連一旁的空姐都投來是不是需要幫助的視線。

  江雲笑起來,拍了一下她僵硬的肩:“傻了吧,這是芍藥啊。”

  蘇彌哽了下,沒說出話,江雲已經利索地去尋找座位了。

  不知道是怎麽飄到自己座位的,她沒什麽實感地坐下,終於,蘇彌苦澀地一笑,她指尖輕顫著,略顯局促地碰了碰那兩朵花的花瓣,眼裏騰起薄薄的霧:“對啊,我好傻啊。”

  ……

  蘇彌不恐懼飛行,但她有些害怕海域,不知道這算不算深海恐懼症的一種。不過也沒怕到耳鳴目眩的地步,隻是緊繃著脊背,強撐著精神,幾個小時沒敢入睡,一想到身下是洶湧亂流,她便警惕著,直到在梵城平安降落。

  蘇彌跟江雲一起住的酒店,是樂團公費訂的。

  江雲進了房間就開始補眠,蘇彌沒有睡,在日落之前,她握著那串鑰匙去了一趟流雲大道。

  沒有任何觀景的心情,她直奔511號,他住的地方。

  蘇彌沒有打算在這裏下榻,隻不過想來看一看他生活過的痕跡。

  她非常想知道和他有關的一切。

  謝瀟言在梵城也換過幾次住處,這一處,是一棟獨立的洋房。

  街邊的葉已經堆得很多很滿,被秋風掃得支離破碎。梵城比燕城要冷許多。

  蘇彌裹了下大衣。

  她推門進去。

  大半年沒有人來,到處積了灰塵。

  屋裏的陳設和他在燕城的家裏很類似,陌生的城市,這種熟稔的布置令她溫暖,她好像遠隔重洋又聞到他身上的氣息。

  樓下有電視,蘇彌打開看了會兒,沒急著上樓。

  就這麽坐了約莫十分鍾的功夫,外麵有人在撳鈴。

  蘇彌稍稍一慌,起身迎過去。

  遠遠見到來人是一個長著絡腮胡的大漢,約莫四五十歲,身體很圓潤。

  蘇彌淩亂地醞釀了幾句寒暄的口語,正要去打招呼,問問是誰。但她還沒到門口,對方已經從花園的柵欄探眼望過來:“wow,我還以為是謝回來了。”

  講的居然是中文。

  蘇彌稍稍驚訝:“你是中國人嗎?”

  大漢微笑一下:“我是華裔,叫我Lee就好。”

  蘇彌瞥了一眼外邊,確認嚴哥在站崗,才放心把門敞開。她問:“你住在這附近嗎?”

  “隻是碰巧路過,看到家裏亮著燈。”

  “他沒有來,”蘇彌自我介紹說:“我是他的妻子。”

  Lee露出震驚神色:“他什麽時候結的婚?”

  蘇彌說:“我們去年十二月領的證。”

  她把人領回去,問要不要坐一坐,Lee沒推辭,看起來對“他的妻子”感到興趣十足:“really?”

  “是真的。”

  蘇彌在屋裏轉了一圈,按家裏習俗,來客要泡茶,她手忙腳亂去廚房找茶葉,有個屁!實在沒轍,她從龍頭裏接了點低溫的自飲水,給人端過去。

  Lee看起來是個不拘小節的人,他穿件粗糙的格衫,蘇彌淺淺判斷,他可能從事的是一些力氣活,或許是漁夫,這麽想著,果然從他身上聞到一點海水的鹹。

  她又在心裏腹誹,他怎麽能交到這麽多屬性奇怪的朋友?

  Lee沒喝她的水,並不是客氣來客氣去的人,他全部的好奇心都在蘇彌身上,打量了一番她,麵露一種古怪的笑意,顯然是有點新奇的意思:“冒昧問一下,你叫什麽名字?”

  “蘇彌。”

  “你就是蘇彌?”

  她微微一愣:“你認識我嗎?”

  看她的眼神變深,很快,Lee神情裏那點古怪褪去,變成一種總算解開困惑的釋然:“何止是我,這一帶的神父都聽過你的名字。”

  而後,他熱情地笑著說:“新婚愉快,good lu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