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17 winter◎

  韓舟被嗆得一時間沒有接上話,明明是蘇彌的聲音,但她的口吻卻令他格外陌生。是柔軟的,也是涼薄的。

  在他維持緘默幾秒後,那一端傳來輕描淡寫一聲:“沒有別的事我先掛了。”

  韓舟趕忙喊住:“有事。”

  她輕聲問:“什麽?”

  他調整一下呼吸,將那個不愉快的話題掠過去:“我給你的,專輯聽了嗎?”

  蘇彌說:“我沒有聽。”

  “裏麵有一首歌是寫給你的。”

  “……”

  “你回去聽一聽,我等你答複。”

  預感又要遭到攻擊,韓舟講完就及時掛斷了電話。

  蘇彌:“……”

  急促的忙音讓她太陽穴跳了幾下,怎麽能把搶掛這種事讓給他?她就不應該太有禮貌。

  蘇彌按了按腦袋,氣不 ?打一處來。

  她當然對韓舟的歌沒有興趣,甚至於聽到他的聲音十分不悅,但沒興趣是一回事,好奇又是另一回事。抱著八卦心態,她去音樂軟件搜索了一下韓舟的專輯名。

  專輯名叫《17 winter》,封麵是他的側臉照。他穿最適合自己的白襯衣造型,垂著眸,像在沉思或者回憶。

  最熱門的那一首是同名主打歌。

  蘇彌點開歌曲介紹,看到專輯的概念:與17歲的自己超時空對話。

  繼續往下,點開主打歌。

  彈出來付款頁麵。

  蘇彌:“……”

  ?

  怎麽還要錢?

  花錢是不可能給他花錢的。

  手機被她氣餒地往床上一拋,蘇彌跟著倒頭躺下。

  天花板的水晶燈已經有些年頭了,褪去一層奪目的色澤,光亮變得柔軟,盯著看也不會太傷眼。舊物總能讓人覺得和藹。

  她在這靜謐的光下想起一些往事。

  不知道韓舟會怎麽回憶十七歲,但蘇彌至今想來,那是她最傻氣最單純的年紀。

  單純是個褒義詞,但又可以和好騙畫等號,顯得並不那麽睿智。

  蘇彌的確不是個睿智的人,如果她能早一點清醒,能再精明一些,就不會為了韓舟背井離鄉去那麽遠的城市上學。

  家裏人早安排她出國。

  但是蘇彌想留在國內參加藝考,一方麵就是因為韓舟的誌願學校是南城音樂學院。

  高三的冬天,她以一個人出國會很孤單為由拒絕了父母的好意鋪路,選擇跟韓舟一起參加藝考。

  她甚至考慮到他的經濟條件,願意陪他一起坐火車。

  然而蘇彌進了站後卻遲遲沒有見到韓舟,直到列車出發,她沒有等到他一句解釋。

  到了晚上,蘇彌輾轉難安,百般揣測,終於等來了他的一條短信:不好意思啊蘇彌,我媽媽今天突發心髒病,我送她去醫院,一直到現在才忙完。你有沒有去考試?

  這個理由聽起來是可以原諒的,蘇彌總算鬆下一口氣,回道:我已經在南城了。

  韓舟回:沒有耽誤你的事就好,希望你能考出好成績。

  她又問他母親的病情。

  她一路的鬱結跟痛楚就這樣輕飄飄地消失在了字裏行間之中。

  因為他母親的健康受到威脅,她仁慈地沒有丟出責備,還反過來好言安慰,讓他們好好休息。

  南方的雨很涼,酒店的被子很薄,夜晚像一個無底洞,吸進去她所有的積極情緒。

  那就是她一敗塗地的17 winter。

  燈光讓眼睛變得眩暈。

  想到這裏,蘇彌對韓舟的想法突然沒有那麽好奇了。

  她如今能夠掂量出來,他的回憶裏,她究竟占據幾分重量。

  可能是羽毛,可能是塵埃。但一定重不過他手裏的前途。

  篤篤。

  篤篤。

  敲門聲傳來。

  “寶貝,還沒睡呢?”葉欣藍將門推開小縫,觀察一番,貓著腰進來。

  蘇彌坐起來,“你找我有事?”

  葉欣藍進來,在她身側坐下:“今天去見丁總了?”

  蘇彌說:“沒有見到,隻見到了他的小侄女。”

  “楚楚啊?跟她打招呼了沒?”

  媽媽還不知道因為一些破事,他們的關係變得不再那麽單純,但過了報喜不報憂的年紀,蘇彌隻莞爾一笑,點點頭:“嗯。”

  葉欣藍把手裏的平板打開,給蘇彌遞過來。

  蘇彌看著上麵一張穿工字背心的猛男照,愣了愣。

  “媽,你這是……”

  “這個是華克董事長的兒子。”葉欣藍一邊說,一邊把肌肉猛男的擼鐵照放大,“你看合不合你口味?”

  蘇彌:“………………你是怎麽想的呢?”

  葉欣藍很會看她臉色,知道這是不喜歡的意思,立刻翻到下一張,“這個是才力集團的副總,看起來氣質不錯,我見過本人,挺有禮貌的。就是年紀比你大的多了點,但也沒過三十。年輕有為,我比較喜歡這個小夥子。”

  蘇彌看著照片上頭大身體小、長了一副精明臉的男人,扶額。

  “下一個,這個是——”

  “媽媽。”蘇彌按住媽媽滑動照片的手,無奈說,“我非得和這些人結婚不可嗎?”

  葉欣藍能理解女兒的不滿,她搖了搖頭,意味深長說:“這裏都是和我們家最登對的家庭,不按條件一個一個篩的話,媽媽怕你再走錯一次路。”

  蘇彌沉默。

  她知道爸爸媽媽一直對韓舟有些微意見,但他們從沒拿心裏想法給過蘇彌壓力。

  做父母的大都不願意讓女兒下嫁,所謂“扶貧”,她從前覺得這是偏見,後來經曆了、體驗了,才慢慢懂得父母的良苦用心。

  蘇彌虛著視線看著媽媽手裏的電子設備。

  ===第16節===

  葉欣藍說:“你不願意看,那就先好好休息吧。媽媽不難為你。”

  說著,平板被退回到主屏幕頁麵。

  蘇彌瞥見屏保上恍如隔世的一張照片,忽的定睛湊過去。

  “我的天,這是什麽時候的照片?你怎麽還有呢?”

  照片居然是她和謝瀟言的合影。

  在南城火車站門口的廣場,隆冬時節,身後是流動匆忙的人影,謝瀟言穿著三中的冬季校服,身長而挺拔,天太冷,他的笑意顯得蒼白幹澀,嘴角的弧很淺,溢出痞氣,姿態能看出散漫不拘的氣性,有種萬事不過心的拽。

  蘇彌站在他的身側,隔一拳距離,她絞著手指,立得規規矩矩,努力在擠出一個笑容,但並不快樂。

  葉欣藍說:“你和小言的照片呀,忘記啦?你藝考的時候,人家陪你去考試。大冬天,來來回回不容易的。”

  “……”

  經過母親的點撥,以及照片對她的邊緣記憶進行喚醒,蘇彌又記起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那日她進了站,找到位置坐下,想用睡眠來熬這漫長的五個小時,但對麵的大叔在打呼,吵得她睡不著,蘇彌索性拿出書來讀。麵對麵式的座位,桌子隔開兩邊世界。

  她沉默地閱讀,滿腦子在想,韓舟為什麽沒有來?

  就這麽心不在焉地看了幾行字,很快,一個步調冒失的人闖進餘光裏,攪亂她的思緒。

  車子出發還沒幾分鍾,少年背著書包在火車的過道之間快速地穿梭,像在找人。

  直到看見紮著馬尾、長得清清靈靈的女孩,端坐在窗前讀書。

  謝瀟言鬆一口氣,他走過來,看向蘇彌對麵剛剛睡醒的大叔。

  “換個位置。”

  大叔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你誰啊?”

  手裏夾著幾張紅票子,合並了一張車票,一起遞過去。他重複一遍:“換個位置。”

  “欸,好的好的。”

  大叔興奮地領了錢,提著行李就撤了。

  謝瀟言坐下來,倚在靠背上,坐得姿態閑散。可能是剛才跑得太急,還在重重地呼吸,蘇彌沒有抬眼,卻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他穿的還是校服,可見是剛從學校出來。

  沒有多問什麽,蘇彌情緒低落,對來人視而不見。

  謝瀟言先開口:“他怎麽沒來?”

  她淡淡答:“不知道,或許是家裏出事。”

  蘇彌說完,稍稍抬起眼,看向他蒼白的頰,他淩厲的一雙眸正在對她審視與判斷。她問:“你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想了想,笑一下說:“聽說南城的小籠包很好吃,去嚐嚐。正好平時也沒人一塊兒去,組個隊。”

  蘇彌疲於去思索他蹩腳的理由,就當了真。

  少頃,她又為自己的自尊辯解:“你不用覺得我可憐,不管他來不來我都會全力以赴,這是我的前途,就算一個人也會走下去。”

  他沒說話,平靜看著她。

  很快發現出端倪,擺在桌上的書畫滿五線譜,謝瀟言看不懂,但他覺得,再難啃的書也不至於看這麽久都不翻頁。

  她心裏有事。

  “無不無聊?”他突然問。

  蘇彌是耐得住性子的,謝瀟言不行,沒坐一會兒,他提議說:“找點東西玩玩。”

  而後偏過頭去,目光鎖定乘務員的購物車。

  他買來一副撲克。

  “兩個人怎麽玩?小貓釣魚嗎?”雖然這麽說,蘇彌還是把書收起,給他們的消遣提供位置。

  他在腦子裏搜索了一番,問她:“蓋棉被會不會?”

  一個練反應的小遊戲。口中說出來的數字如果和抽到的牌一樣,就拍一下桌子。

  誰更敏捷呢?答案顯而易見。

  蘇彌每次動作都慢半拍,手掌疊在他的手背上。謝瀟言的手都被她拍紅。

  被惹怒的還是蘇彌,第八次慘敗後,她氣急敗壞說:“你就不能讓一讓我!”

  他笑得燦爛又狡猾。

  蘇彌伸手佯裝要抽他,被謝瀟言擒住手腕,他哄著說:“好好好,讓你贏,讓你全都贏回來,行不行?”

  然而,被,操作出來的勝局也沒有意思。

  牌玩夠了,蘇彌意興闌珊地托起下巴,跟他賭氣。吵吵鬧鬧、別別扭扭的車廂,好歹不再那麽孤單失意。

  ……

  葉欣藍見她笑意微瀾:“怎麽樣,想起來沒?”

  “想起來了,”蘇彌說,“是我提出想在這裏拍照紀念,讓一個過路的阿姨拍的。”

  她看著年代 ?久遠的合照,心中泛起一點暖意。

  其實,17歲的冬天也沒有那麽一敗塗地。

  雖然沒有韓舟,但還有愛護著她的朋友。

  蘇彌稀裏糊塗地想,如果一定要找個人結婚,那還不如是謝瀟言。

  ,

  翌日一早,蘇彌用完餐,坐在桌前喝牛奶,思前想後,斟酌許久,她給謝瀟言打了個電話。

  那時九點,他的時差應該已經很順利地倒了過來,於是電話被很快接通,對方聲音挺慵懶的,也讓人判斷不出是不是沒有睡醒,開口沉沉地講了句:“Hello?”

  蘇彌開口寒暄:“早啊,你在幹什麽?”

  聽見她的聲音,他有點意外地頓了下,聲線含笑:“剛洗完澡,穿衣服。”

  “……”

  半晌,她“嗯”了一聲。

  準備好的台詞突然刹住車。

  蘇彌在醞釀這通電話該從何說起。

  謝瀟言等了會兒沒聽她吭聲,語氣幽幽:“一般來說呢,有女孩兒一大清早給我打電話,多半是夢見我了。”

  “……”

  他壓低聲音,不懷好意問:“夢見我什麽了,蘇女士?”

  蘇彌對他的臭屁行為翻一個大白眼:“……你是在沒話找話嗎?”

  謝瀟言笑起來,同時他那邊傳來外套拉鏈的聲音,很快聽見他問:“說吧,什麽事?”

  蘇彌說的是:“我想知道,你為什麽退了田家的婚啊?”

  “嗯?”有點意外的上揚語調,略一沉吟,他說,“她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她。”

  “就因為這個嗎?”

  謝瀟言沉默了一下,故作幽深道:“你確定你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有什麽不能說?為什麽賣關子。”蘇彌很容易被他欠欠的語氣惹毛,她正在竭力鎮定。

  謝瀟言那邊窸窸窣窣的聲音突然停了,像是穿衣服的動作停下來了,閑庭信步的腳步聲也停了,一陣安靜終於給她一種要正經談事的錯覺,他說:“因為——我不是處男了,人家不要我。”

  “……??”

  “某種意義上來說,我都不幹淨了,還能去禍害別的姑娘?”

  蘇彌大為震撼,臉上一時間熱浪滾滾,蹭一下站起來:“你在說什麽?”

  他還在氣定神閑地笑:“你知不知道,男人的第一次有多重要?”

  “……”

  “蘇小早,話說回來。你睡了我的事,好像到現在也沒給我個解釋吧。”

  蘇彌在屋裏兜圈,握著手機像是抓了個燙手山芋,丟也不是,聽下去也不是。

  但餐廳裏實在太過安靜,於是把手機拿再遠也能聽見他那聲戲謔的:“也不能我一直不提,你就當沒發生過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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