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第61章 第 61 章

  說起這位姑太太, 在當地是位鼎鼎有名的人物,她老人家十七歲嫁人,二十歲丈夫過世, 守寡了二十年未嫁, 把兩個兒子教育成才。

  十年前,董氏家族為她報請當地官員,建了一座貞節牌坊,大姑太太一直引以為榮。

  民國就是這麽割裂,一邊鼓吹新思想, 男女平等,而另外一邊在二十年代還給貞潔烈婦頒牌坊。

  這位姑太太就是一塊行走的活牌坊, 原主妹妹有一段記憶,新婚夜被宋舒彥丟下之後, 這位姑太太找了個時間,來跟原主妹妹談心。

  「男人是天,女人是地,隻有天管著地,哪有地管著天的?天要下雨打雷, 地就要受著。舒彥現在丟下你, 你就要想怎麽樣讓他回心轉意?」這位姑太太還避著宋太太說,「不要學你婆婆,氣性那麽大,沒好處的。她要是身段放軟一些,現在兒女成群,也不會把舒彥寵得這麽無法無天。」

  當時原主妹妹一邊委屈, 一邊還得點頭。

  想起這些, 秦瑜沒給她好臉色:「董太太, 您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我以為宋家老鼠洞裏的老鼠都知道你大侄子和我離婚了,您老不會不知道吧?」

  大姑太太聽見這話,質問:「你被休了,就沒想過是什麽緣故嗎?一個被休的女人,不好好想想自己哪裏做錯了,為什麽留不住男人的心,還出去傷風敗俗,敗壞宋家門風?」

  秦瑜無奈笑:「董太太,麻煩你把這些話發電報給你親弟弟去,讓他知道一下,他大姐這樣說我,您看看他什麽反應?我隻勸您一句,狗拿耗子的事情,最好少做。我要進去了,您請便!」

  看著秦瑜輕快的背影,董太太扶著她的丫頭,邁著一雙小腳,努力加快速度往裏走,三姨太在邊上說:「大姑太太,我沒說錯吧?」

  「找你們家太太去,我倒要問問她,能不能把籬笆紮緊了?」

  大姑太太正在往裏走,此刻宋太太正在聽阿芳盤點手裏的錢財,這些年錢生錢利滾利,雖然不如做生意那樣出息多,卻也積攢了不少錢。

  「太太,要不是您這些年還要貼補那幾位姨太太,您手裏的錢還要多。」阿芳在那裏嘟囔。

  每個月老爺給全家一千個大洋的嚼用,人情往來另算。聽上去是個不小的數字。可實際上呢?姨太太們要吃穿,孩子們要讀書零花,一個月下來一千大洋,自己身上幾乎是用不上的,有時候還要倒貼幾個錢出去。

  之前太太跟老爺提過,老爺眉頭一皺:「上海普通的五口之家一個月也就花費個十五六塊錢。家裏連主帶仆也不過三四十號人,哪兒用得掉這麽許多?我們家不需要像項老板那樣勤儉持家,但是也沒必要鋪張浪費。」

  做西藥和肥皂的項老板也是寧波人,他們家女人都是會做女紅針織,一家子要是這頓的魚沒吃完,還會下頓再吃。

  跟項家比,自家絕對是鋪張浪費透頂了,太太還有什麽話好說的?那隻能不滿足姨太太們要做新衣,買珠寶的要求。

  姨太太們就天天巴望著老爺回來,誰跟老爺膩歪一下,老爺出手多闊綽,赤金手鐲,珍珠頭花、絲絨旗袍,立刻通通買進來。

  一個買了,另外一個沒有,鬧一下脾氣,老爺發現擺不平了,那就一起買了。

  姨太太們歡天喜地,隻有太太得了個小氣的名聲,阿芳時常為太太抱不平。

  「算了,算了!」宋太太笑著對阿芳說,「過去的就過去了。以後,讓她們自己去擺平。」

  主仆二人正在說話之間,大姑太太寒著一張臉在丫頭的攙扶下從外頭走進來,後頭跟著唯恐天下不亂的三姨太。

  宋太太跟阿芳說:「東西都收起來。」

  「是!」阿芳把賬冊()

  全部收了起來,去房裏落了鎖。

  宋太太走到門外迎了過去:「大姐,您怎麽來了?」

  大姑太太嫌棄地看了她一眼:「老三家的,你這個家到底當不當得?」

  「大姐這話說的,要是我當不了這個家?難不成您來當?」宋太太不客氣地問。

  「朱明玉,你好歹也是大家出身,兒子兒媳婦離婚已經丟盡了我們宋家的老臉,現在你那個好兒媳,明目張膽的在你們家門口,跟野男人調笑,你還有臉這麽問我?」大姑太太氣得坐在椅子裏,拍著桌子,「所謂娶妻當娶賢,我們宋家到底是造了什麽孽,才娶了你這樣一個兒媳婦?生養不行?原以為你教兒子還行,兒子也沒教好,指望你至少能把家裏的籬笆紮緊,不讓野狗鑽進來吧?你自己看看?」

  宋太太昨天在車上,自然知道傅嘉樹邀請秦瑜去吃早飯。她這兩天心裏也想明白了,小瑜這樣有主見的姑娘,給自家兒子,那是糟蹋了。自家兒子找個有點兒想法又不要太有想法,還能看在他的臉和錢的份兒上,對他百依百順的,各取所需,可能會更好。

  去上海的路上就決定了把雅韻當女兒看待。如此一來看傅嘉樹的心態就變了,不是兒子的情敵,反而是看女婿的心,論家世,傅家比宋家還好一些,傅家人口簡單,父母恩愛,疼惜小輩,傅嘉樹對著小瑜,包容多過要求。

  聽大姑太太這麽說兩個孩子,宋太太心裏自然不高興:「大姐說的什麽話?我聽不懂了。養不教父之過,兒子不好老子的錯,我一個深閨婦人知道個什麽?我兒子跟我說現在新式了,離婚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幹。前兒媳幹什麽,我怎麽管?」

  「既然不是咱們家的人了,你還帶她回來,讓她住在咱們家裏,算什麽?」

  「正是大姐這話,我和世範也認為既然離婚了,就分分幹淨。既然今天您這個長輩來了,我也就不另外找人來做公證了。當初我們給秦家下聘,聘禮頗為豐厚,如今離婚了,本來是舒彥有錯在先,聘禮不還也說得過去,不過小姑娘說不想要咱們家的聘禮,要全還了。您剛好跟我們一起清點,把給的聘禮全然給收了回來。一來也證明我們沒有貪人嫁妝,二來個證明人家沒有貪我們聘禮。是真正的兩不相幹。」

  「這?」

  宋太太轉頭跟阿芳說,「阿芳,去請秦小姐過來,趁著大姑太太在,開西廂房,清點嫁妝,貼封條。」

  「是。」阿芳走出門去。

  大姑太太看著阿芳的背影,反而皺眉:「你要把秦氏趕走?她被舒彥休了,她爹媽都沒了,回湖州老家不被她叔伯弄死?我的意思是,你勸勸她,安分守己地呆在家裏,咱們宋家總歸會給她一口飯吃。」

  宋太太平靜地說:「離婚了就是離婚了,她不是咱們宋家的人了。她在上海有了落腳的地方,她手裏有錢,不用我們給她吃飯。」

  「話不是這麽說的,家裏沒男人,一個女人家家能護住那麽大筆的嫁妝?去上海也好,不管怎麽樣?世範和舒彥都能照顧她一二。但是,她要是跟別的男人牽扯不清,舒彥恐怕也會不高興,以後不會管她了。你好好勸勸她?叫她不要癡心妄想做傅家的少奶奶,畢竟是被人休掉的女人。」

  宋太太聽著大姑姐這些話,說她全然是錯的吧?她自有一番道理。想想自己當初為雅韻前前後後想了不知道多少回?自家那個混賬要是把雅韻離了,雅韻娘家無靠,又回不去,可怎麽活呀?等去了上海,才知道小姑娘一個人活得不要太滋潤,而且把自家兒子耍得團團轉。

  所以待在一塊小地方的人,看不到也想不出來人家會怎麽過。不必跟她計較。

  阿芳帶著秦瑜從外頭進來,宋太太問:「小瑜,跟嘉樹吃過早點了。」

  「伯母,那家()

  茶館的早點確然好吃。過兩日我們一起去嚐嚐?」

  聽見她要帶宋太太去茶館,大姑太太說:「小瑜,女人家家,最好不要拋頭露麵。別去了一趟上海,就聽外頭的那些胡謅。女人往外多跑了,總歸是被男人要嫌棄的。」

  秦瑜被「小瑜」兩個字給驚訝了,大姑太太為什麽叫她小瑜?轉念這位大姑太太以前叫她一聲「舒彥媳婦兒」,大概人後就叫她「秦氏」,大約是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所以宋太太稱呼她什麽,也就跟著用這個名兒了。

  「董太太,我現在是宋家的客人,您這些推心置腹的話,說得就是交淺言深了。」

  「是啊!大姐,我們還是跟小瑜清點一下她的嫁妝。」宋太太看向秦瑜,「今日舒彥的姑母在這裏,本來是舒彥負你,聘禮應該歸你。隻是你一直說不要,要歸還。那麽我們也請大姑太太做個見證。」

  秦瑜轉頭彎腰給大姑太太行禮:「董太太,麻煩了!」

  阿芳拿了鑰匙打開了西廂房的房門,宋太太挽著大姑太太的手:「大姐,您跟我一起去看看。」

  阿芳怕兩位小腳太太累著,連忙讓人抬了椅子過來,讓兩人坐下。

  本來嫁妝是按照分門別類給歸置的,秦瑜拿出兩張清單,把原本混放的宋家的聘禮給挑出來。

  主要還是先交還貴重的那一部分,秦瑜見三姨太一直沒離開,她不想在這個眼皮子淺的姨太太麵前打開那些東西。

  反而是宋太太說:「就現在交還吧!」

  這是一掛南洋珍珠,那是一對純金鳳釵,又來一對鑽石耳環,還有一雙翡翠鐲子。

  三姨太不動聲色地站在那裏看,早就知道,老爺給這個大兒媳婦下聘,跟當初聘二少奶奶肯定不一樣,但是這樣太偏心了吧?

  最後,秦瑜捧出一個匣子打開,裏麵是一條彩色珠寶的項鏈光華璀璨,鮮豔奪目,這是卡地亞推出的水果錦囊係列首飾,以紅寶藍寶和祖母綠為主石群鑲鑽石而成。

  看到這件首飾,三姨太捂住了嘴,倒抽氣。天!大少奶奶的聘禮裏麵居然有這樣的東西?

  秦瑜將這件珍品交到宋太太手上:「蒙伯母伯父厚愛,購如此珍品為聘,今日物歸原主。」

  除了這件珍品,當初宋老爺並未因為秦家敗落而將這個媳婦看輕,聘禮中實打實的物件不少,三姨太知道宋家下聘東西多,作為一個姨太太,她並不曉得,裏麵多成什麽樣兒了。她在上海灘多少年了,手裏沒有,但是眼睛裏有。這麽多好東西,說一句還了,就真還了?一件一件理清楚,分了個幹淨。

  秦瑜最後拿出一個小錦盒,給大姑太太:「那日敬茶,姑太太給的玉鐲,今日奉還。」

  秦瑜又將其他宋家親眷給的禮物,一個個放在桌上:「這些請伯母代為奉還。」

  「小瑜,這些禮物,你收著。倒也不是什麽心意?而是他們給你見麵禮,你也給了他們孝敬。有來有往,當日你給出綢緞布料不下三十塊,件件都是精品,我也無法為你討還,這些你要是喜歡就留著,不喜歡就典當了,換了錢。」

  「也好。」秦瑜點頭。

  阿芳讓人將這些收了起來。

  宋太太看了一眼東廂房:「小瑜,芸兒這個丫頭,就留下了。」

  「這是她的自由,我尊重她的選擇。」

  「那便好。」

  大姑太太早就聽說了六姨太的來曆,此刻放在這裏來說,她有些臉紅,自家弟弟真的是混不吝,把兒媳婦房裏的丫頭給拖上了床。

  宋太太看向大姑太太:「大姐,您看,這樣可算是分得清楚明了?」

  被弟媳婦這麽一提,她回神:「分清楚了。」

  宋()

  太太從阿芳手裏接過一個盒子,給秦瑜:「小瑜,這是你秦家的玉如意,蘊含你父母盼望女兒以後事事如意之心,今日還你,也希望你能早日找到良人,重新將這柄如意交出去。」

  秦瑜將盒子接過,放入存珠寶首飾的箱子裏,貼上封條。

  清點完嫁妝,宋太太和秦瑜在單子上落下大名,她將單子給大姑太太:「大姐,您也簽個名。也算是這事了得幹淨。」

  大姑太太想要說什麽,終究什麽都沒說,在單子上落下了名字。

  這一場算是落幕,大姑太太被太太請進堂屋吃茶,秦瑜看了一眼站在那裏愣神的三姨太,轉身離去,此刻三姨太滿腦子:這條項鏈要五千大洋啊!整整五千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