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慢慢吃
  第2章 慢慢吃

    周景桉是S大數學學院的老師,教授的課程包括但不限於《高等數學1》、《高等數學2》、《拓撲學原理》。

    雖然三門課看起來不多,但高等數學是麵向全校的基礎課,課時數多,教學班裏人也多。批改作業、考試、課後答疑的工作量也不容小覷。

    尤其最近又臨近期末,下了課之後來問問題的學生越來越多;高數課又經常是安排在上午的最後兩節,後麵沒課,學生總是問得尤為詳細。

    周景桉雖然也累也餓,但畢竟不想自己班裏太多學生掛科,所以還是盡量耐心且詳細地解答;隻是這樣一來,再去學校的飯堂吃飯時,基本已經找不到什麽位子了。

    這天中午,周景桉又是被迫十二點半才進飯堂。

    飯堂裏烏泱泱的一片,中央空調製冷的聲音和後廚做菜的聲音爭相冒頭,配合著嘈雜的說話聲和腳步聲,周景桉隻覺得腦袋裏像進了幾十隻蒼蠅,精力旺盛地相互衝撞。

    周景桉小心地穿梭於人流中,一步一步上了二層。二層雖然人少,但窗口也少;周景桉隻想早點吃完離開,所以隻選了一條看起來最短的隊排著,是賣本幫菜的。

    二樓的桌子全都是四人位,周景桉端著選好的菜和飯,放眼望去,沒有空桌子。周景桉又不太想和學生坐在一起,怕他們不自在。

    正遲疑著,不遠處就有人主動朝周景桉招手,示意他坐過來。

    周景桉定睛一看,立刻認出來這是比自己早兩年進學校的,物理係的老師——鄭子浩。

    兩人有過交流,周景桉便不再客氣,徑直走過去坐了。

    “中午好啊周老師。”在周景桉落座的時候,鄭子浩幫忙扶了一下他的餐盤。

    “中午好,鄭老師。”周景桉朝他微微笑了一下,坐下之後掏出了一片濕巾擦手。

    鄭子浩穿著一件短袖T恤,麵前的飯菜已經吃了一半,見狀忍不住小聲說了句:“我以為你不會過來坐的……”

    周景桉神色自若地抬了抬眼睛,手下擦拭的動作沒停,語氣平靜地說:

    “我倆也沒有到不共戴天的地步吧。”

    鄭子浩一怔,隨即輕聲笑了出來,眉眼溫柔地彎著,說:“對不起,是我狹隘了。”

    周景桉也淡淡地笑了一下,把用過的濕巾紙塞進塑料包裝裏,擺在了自己餐盤邊。

    “對了周老師,”鄭子浩把兩隻手臂交疊著擺在桌子上,整個人坐得很端正,問:“我看您研究方向主要是在拓撲學,剛好我最近也在接觸這裏,能和你交流交流嗎?”

    周景桉已經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塞進嘴裏了,一邊咀嚼一邊點了點頭,示意鄭子浩直接說。

    “我們最近在做一個關於超導的實驗,寫報告的時候需要提一下‘相變’的內容。我查資料的時候發現,最開始相變的可能就是以拓撲學為基礎提出的……”

    “啊這倒沒錯,”周景桉嚼完了,緊接著說:“但很多生物學、化學甚至經濟學的猜想都是運用了拓撲裏的原理和概念,這隻是一個類似底層邏輯的東西。一個是推理演繹,一個是實證研究;如果你們已經在做實驗的話,沒必要刻意提拓撲。”

    鄭子浩幹笑了幾聲,兩隻手無意識地捏著自己胳膊上的肉,接著說:“我明白,我隻是不太懂拓撲的東西是怎麽運用到超導裏麵去的,因為這有點超出我的主要研究範圍……”

    “哦這樣啊,”周景桉轉了轉眼睛:“超導也不是我的研究範圍,我主要是研究代數拓撲的。”說完,周景桉便繼續埋頭吃菜。

    鄭子浩饒是心態再好,也被周景桉的直言直語嗆住了;正糾結著該怎麽緩和氣氛,一個穿卡其色西裝的男人便端著餐盤走來,在同一張桌子上坐下了。

    飯點兒確實座位緊缺,那人坐在了周景桉旁邊,友善地衝鄭子浩點頭笑了笑,說:“你好。”

    簡直是天降奇兵,救人水火啊!鄭子浩趕忙回道:“你好你好。”

    那人又對鄭子浩笑了笑,便低下頭拿起筷子吃飯。

    啊等下,可是……他為什麽隻跟桌上一個人打招呼呢?沒看到另一個嗎?

    就在鄭子浩開始無法克製地替周景桉感到尷尬的時候,眼前穿西裝的男人竟然不緊不慢地,把自己碗裏的兩塊鴨血,夾到了周景桉的盤子裏!

    周景桉甚至沒猶豫,夾起來就塞嘴裏吃掉了;吃完之後頭也沒抬,隨口說了聲:“謝謝。”

    或許是感受到了對麵震驚的眼神,那位穿休閑西裝的男士抬起頭來,不慌不忙地笑著說:“忘了介紹,我叫沈思博,是周老師的朋友。”

    “我是鄭子浩,周老師的……同事。”鄭子浩可算鬆了口氣。

    “你今天怎麽來我們學校了?”周景桉微微偏了頭,斜著眼睛看沈思博。

    沈思博一邊向上捋著袖子一邊回答:“來做宣講,我們公司在S大的校招。”

    周景桉嘴裏還嚼著東西,有些口齒不清地問:“這種事兒也要你來嗎?不應該是人事的工作嗎?”

    沈思博一邊挑著麻辣香鍋裏的幹辣椒,一邊說:“就順便的事兒唄,反正人事招來的人最終也是用在項目裏的嘛。”

    周景桉又歪著頭盯了沈思博一陣。沈思博把幹辣椒都挑完了,也不見周景桉把頭轉回去,不由詢問似地也看向周景桉。

    周景桉沉吟了一下:“還真不怎麽見你穿西裝……”說著用右手手背輕輕撞了一下沈思博結實的胳膊,“還挺好看的。”

    沈思博迅速向一旁斜了一下,警惕地上下掃視周景桉:“你小心筷子上的油!弄髒了幹洗費你掏。”

    平時的沈思博很少穿西裝,畢竟公司沒有要求,沈思博總是穿運動裝就去上班了;下班後直接去樓下的健身房也很方便。隻是這次沈思博是來學校做校招宣講,所以還是自覺地穿得正式了一些。

    沈思博是在一家戶外運動品牌做項目經理的。可能是因為中外合資原因,沈思博這家公司加班情況非常少,每年的年假病假也很好請。上班時間和穿著都很自由,任務導向,一切服務於項目。

    沈思博從初中起就在籃球隊,在大學的專業是市場營銷,沒有精力整天在校隊接受訓練,但還是會偶爾攢幾個人一起組隊打著玩兒。

    後來畢業之後,沈思博發現自己很喜歡這家公司的企業文化;他的興趣、習慣和專業知識也是這家公司需要的。所以雙方都雙向選擇,成就了如今這位畢業四年就可以獨當一麵的項目經理。

    沈思博掃了一眼周景桉盤子裏的菜,有點嫌棄地皺了皺眉頭:

    “本幫菜?你不是不喜歡吃甜的嗎?”

    周景桉興致不高地點著頭,說:“是啊,排隊人少省時間而已。這兩道還好,還算能接受的甜。”

    沈思博見狀,直接端起自己的麻辣香鍋,往周景桉飯碗裏倒了一小半下去。

    周景桉愣了一下,看著沈思博臉色無異地把碗收回去,又把他的米飯倒進剩下的那半碗菜裏,一通上下攪拌。

    “給我這麽多,你夠吃嗎?”周景桉定定地看著沈思博,緩緩地問。

    沈思博在攪拌的間隙抬眼看了他一眼,又重新垂下目光,嘴角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說:“不用擔心我,我一上午都坐著,沒什麽能量消耗,不怎麽餓。”

    “好吧,謝了。”周景桉也不跟沈思博客氣,夾起一塊麻辣牛肉,就著米飯大快朵頤起來。

    沒吃幾口,沈思博又說:“對了,阿姨之前給我打電話,說她有事兒,不跟我倆一起回老家了,你知道嗎?”

    “嗯。”周景桉嘴裏還是飯,但還是哼了一下回應沈思博。

    沈思博接著說:“那就我倆從S市走,路有點兒遠,開車嗎?”

    周景桉趁著夾菜的間隙,張口道:“不開了吧,開去了還得開回來,太麻煩了。”

    沈思博也點點頭,邊吃邊說:“那我們就坐長途車走吧,我平時回去就坐早上九點那趟,中午十二點左右就能到。”

    “嗯,聽你的就好。”

    沈思博的父母都留在老家,有自己的生計在經營,沈思博有空的時候經常會回去看看他們。

    但周景桉的父親幾年前去世了,周母退休後就幹脆搬來了S市,在S市有自己的社交圈;所以周景桉和周母很少有機會回老家。

    “哦對,我回去之後住哪裏啊?”周景桉忽然抬頭問,他家老家的房子雖然沒賣掉也沒出租,但畢竟很久沒人住,收拾起來會很麻煩。

    “住我家唄。”沈思博說:“我家前兩年換了新房子,你應該還沒見過。”

    周景桉有點兒擔心:“但不是有你爸媽嗎?突然多兩個人住不住得下啊?”

    沈思博看了眼周景桉的表情,一邊從口袋裏掏紙巾,一邊說:“新房子挺大的,帶個小院子的那種,絕對住得下。住不下我在院子裏支帳篷,又不是不會。”

    說完,沈思博把那張手帕紙從中間扯開了,遞了一半給周景桉。

    “好吧,那打擾了。”周景桉很自然地接過了那半張紙擦了擦嘴。

    “當然了!”沈思博回得毫不客氣:“我媽肯定又對著你一頓狂誇,每次這種時候我腦袋都要炸了!”

    這話確實不假。周景桉禁不住輕輕笑了笑。

    “吃完了嗎?我們走吧?”沈思博也擦了嘴,端起餐盤就站了起來。

    “嗯,走吧。”周景桉也站了起來。

    兩人剛邁開步子要走,沈思博忽然停了一下,對剛剛一句話都沒插上的鄭子浩笑了笑,說:“我們先走了,鄭老師慢慢吃。”

    鄭子浩笑得有些僵硬,但還是點著頭勉強說了句“好的再見”。

    這時候已經走出兩步的周景桉才回過頭,對上鄭子浩的目光,很禮貌地微笑著欠了欠身。看到沈思博跟上來了,就重新轉回去,跟他並肩離開了。

    鄭子浩還是有點懵,看著兩個走得毫不留戀的背影,摸不清狀況。

    感覺周景桉見到沈思博之後,別的人就變透明的了……

    雖然走在周景桉身邊的沈思博要高他半個頭,但兩人的步幅步頻完全一模一樣,默契得驚人。

    並肩而行的過程中,偶爾偏頭和對方講一兩句話;沒有露骨的親密,卻莫名有種觸手生溫的舒服。

    可是,鄭子浩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人,能和周景桉這樣說話嗆死人的人,相處得這麽順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