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慢慢聊
  第1章 慢慢聊

    沈思博叫沈思博,周景桉叫周景桉。

    或許每個給孩子起名的父母,都會習慣性地把自己對孩子的期待和展望,灌注到這個極有可能伴隨他們一輩子的指示代詞裏。

    周景桉的母親也不例外。

    周而複始,樹桉成景——像桉樹一樣擁有極其旺盛的生命力,陽光開朗、活潑健康……

    正想著,餐館門口的塑料簾就被掀了起來。

    進來的是一個穿著套淺灰色的運動服男生,身量高挑,健康的小麥膚色。他探尋似的環顧四周,在看到周母的瞬間立刻帶上了笑,還衝她揮了揮手。

    男孩加快了腳步,一邊走一邊就順手把扣在頭上的棒球帽摘了,露出了一頭幹練的黑色短發。隨著邁步擺手的動作,上身訓練有素的肌肉塊也在短袖運動服下隱隱可見。

    “抱歉抱歉,剛剛臨下班的時候突然有員工找我簽文件,耽擱了一下所以來晚了。”

    對麵的人落座時帶起了不小的一陣風。不過在這種夏天連空調都不舍得調低溫度的小餐館裏,沒有人在意這個細節。

    “沒事沒事,快坐下吃吧。”周母趕忙擺手,把桌上的菜都往對麵推了推。

    “久等了阿姨。”

    果然美好的幻想總是很脆弱,脆弱到一聲“阿姨”就能打破。

    沒錯,這個像極了周母夢想中的兒子的人,不是她的兒子。

    這個在她兒子身邊落座的人,是沈思博。既是周景桉的發小,也是周母閨蜜的兒子。

    周景桉被沈思博落座時的動作碰了一下,雖然不疼,但還是很自覺地又往旁邊移了移。然後繼續探長了脖子去吃麵前的那碗飯,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己脆弱的淺色襯衫。

    周母頗不滿地朝周景桉“嘖”了一聲:

    “周景桉,思思來了你怎麽也不打招呼?還有你吃飯能不能大方點兒啊,好歹是個男孩子,這麽小家子氣……”

    沈思博心裏一跳,他實在是不習慣別人叫他“思思”,太像女孩了!但礙於對方是長輩,也隻好僵硬地笑著蒙混過關。

    周景桉緩緩從飯碗前抬起眼睛,不緊不慢地把碗擺回桌上,說:“媽,我過一會兒有連著三節的高數課要上,都是大課,那麽多人,總不能髒著衣服上講台吧?”

    不等周母回複,周景桉又轉向沈思博的方向;伸出自己的右手去抓沈思博的手。

    沈思博可能走得急了,手心裏還是汗涔涔的;但周景桉一點沒介意,握得實實的,還上下晃了晃:

    “中午好,思思。”

    “中午好啊……”沈思博盯著周景桉的臉,一臉甜到發膩的笑意,卻暗暗加了手上的力道。

    周景桉知道沈思博這是氣他喊他“思思”,手上痛意襲來,雙眼忙露出了求饒之意。

    沈思博也沒故意整他,差不多了就鬆了手,也舉起筷子給自己夾菜。

    周母兀自搖頭,頗為不滿地衝周景桉道:“衣服幹淨了又怎麽樣?天天這麽注意形象,也沒見領回來過女朋友啊?照我說你就是沒找對方向,成天襯衫西裝褲的看起來無聊死了,你看看思思,他這樣的才招女孩子喜歡知道嗎?”

    這次不用周景桉出聲,沈思博自己就幫忙打圓場了:

    “別別別阿姨,我也沒多好。26了還孤家寡人一個,戀愛都沒談過。我倆就半斤八兩,可別照著我學。”

    沈思博飯都送到嘴邊兒了,耳邊驀然響起一句:

    “那之前那個藝術學院老師呢?你不是還要人家聯係方式來著?”

    周母和沈思博都瞬間直起了身子,瞪大了眼睛看著周景桉。沈思博反應了一下,想起來了周景桉說的人是誰,就立馬解釋:

    “我倆什麽都沒有!要聯係方式就是認識一下,她不是我喜歡的類型。現在她跟我一同事在一起了,以後萬一見到可千萬別說錯話了。”

    “哦……”周景桉悶悶地答了一聲,又重新低下頭去吃飯。

    又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他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啊?

    周景桉好奇極了。

    周景桉五歲的時候就認識沈思博了。沈思博則是從出生起就認識周景桉。

    兩人緣分很深,是母親之間的深厚友誼,順著時間傳遞到他倆身上的。兩人雖然年齡差了五歲,學校裏交集不多;但很巧的是,從老家到S市,從小學到大學,兩人總是在同一座城市。

    也因此,沈思博的父母經常拜托周景桉多多照顧他,兩人在放學休息的時間經常待在一起。

    有一次在體育場,周景桉坐在看台上等沈思博結束籃球隊的訓練。體育場露天,又是夏季,氣溫很高。沒坐多久,一個女生拿著瓶水,滿臉通紅地遞給周景桉,說:

    “同學,喝點水吧,別中暑了。”

    周景桉納悶,自己隻是在看台坐著,沒跑沒跳還有樹蔭,怎麽會中暑?所以直言道:

    “還是你喝吧,你臉好紅,是一路跑過來的嗎?看上去真的像快中暑了。”

    聽完這話,女孩的臉更紅了,但還是執拗地要把水給周景桉。

    周景桉不想接,對女孩的窘迫也視而不見,兩人就這樣不客氣地僵持了半分鍾。

    “哎呀我喝!”

    沈思博不知道什麽時候看到了,直接從訓練隊伍裏跑到了看台上,接過女孩手裏的水,仰起脖子就咕嘟咕嘟地開始喝。

    沈思博跑得很快,被他帶起來的風都慢他一步才吹到這裏。炎夏中的風都是暖熱的,但那陣風卻沒有惱人的汗臭味,反而有一種好聞的止汗露的香味,海洋調的,清爽又幹淨。

    女孩一時間也愣住了,看著沈思博眼睛都忘了眨。

    沈思博把剩下的那半瓶水擰好,順手丟給了坐著的周景桉,笑著對女孩說:

    “你別介意,這是我朋友,他人挺好的就是有點兒擰巴。如果剛有冒犯到你的話,我替他跟你道歉,別往心裏去。”

    彼時的沈思博不僅有陽光運動氣質的加持,還有實打實的傲人身高和結實的肌肉;雖然還是中學生,卻自有一種生機勃勃的,清爽又野性的魅力。

    總之那天訓練結束之後,原先想給周景桉送水的女生,是拿著沈思博寫給她的聯係方式,心滿意足地離開的。

    在這之後,周景桉覺得自己就像被下了什麽咒一樣。隻要有女生跟他表白,想要跟他有點羅曼蒂克進展,沈思博總能成為坐收漁利的人。

    周景桉倒不是介意這個,他對單戀他的人沒什麽獨占欲;如果沈思博真的喜歡,周景桉當然樂意做個順水人情。可沈思博在拿到女生的聯係方式之後,無一例外地都跟人家處成了朋友哥們,還介紹別的人給她們。

    一來二去的,周景桉和沈思博反倒像成了“紅娘流水線”。

    流水的好姑娘,鐵打的單身漢。

    周景桉有點兒憋悶,次次都這樣,是不是有點太奇怪了?不會真的要去找個大師給自己做場法事吧?

    啊對,還得給沈思博也做一場。

    想到周景桉31歲了,連場戀愛都沒談過;周母又不由皺起眉頭來,憂心忡忡地說:“你說你們倆要一直單著可怎麽辦啊,沒個人照顧,每天中午就到這種地方來吃東西,身體能好嘛!”

    “阿姨話也不能這麽說……”沈思博順口搭話,還沒說出什麽,身邊的周景桉就猛地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他。沈思博瞬間閉了嘴,安安靜靜吃東西。

    過了一會兒,周母見沒人應她,意興闌珊地說:

    “算了算了,今天叫你倆一起吃飯有正事兒。老家的中學說下個月要辦三十年校慶,想問問你們兩個‘優秀畢業生’能不能來。校長親自打來的電話,急著等回複呢。”

    周景桉先說:“下個月我們學校放暑假了,我應該沒什麽事兒,可以去。”

    沈思博隨即接上:“我也可以,現在項目不忙,應該能請到年假。”

    “好,我跟校長說。”周母順了順頭發,起身道:“你倆慢慢吃吧,我先走了。也不知道選的這是什麽地方,太熱了,我待不住。”

    沈思博和周景桉連忙也跟著起身,揮著手讓周母慢走;直到周母帶著懷疑又厭惡的神色從店門口離開,兩人才齊齊坐下來。

    周景桉連解了自己胸前三顆襯衫扣子,拽著領口扇風。

    為了壓縮這頓飯的時間,控製周母的語言輸出強度,周景桉和沈思博都在看不見的地方付出了太多。

    沈思博彎下腰,一邊卷著自己運動褲的褲腳一邊說:“這辦法居然可行……沒記錯的話,和阿姨吃中飯,這還是唯一一次能在上班之前結束的。”

    周景桉輕輕踢了一下沈思博的椅子腿,有氣無力地說:“你剛還接她話茬,嚇我一跳。萬一她又說到停不下來,我可沒工資給學校扣了。”

    沈思博直起身,靠在椅子背上撇了撇嘴,光潔的額頭上已經聚了幾滴汗珠:“你還說我?那個藝術學院老師的事兒幹嘛要提?生怕阿姨沒有發揮空間啊?”

    周景桉也靠在了椅子背上,語氣懶洋洋地:

    “當時就是突然想起來,那次你見她的時候表現得那麽殷勤,我以為你喜歡她來著。”

    沈思博沒說什麽話,抬起手臂抹了抹額前的汗珠,長長地呼了口氣,無聲地把眼珠轉到了周景桉的方向。

    周景桉應該是累了,剛進大學沒多久,正是排課多的時候。現在他正枕著椅子背,麵朝天花板,閉著眼睛休息。纖長的睫毛平平地垂下,一動也不動,安安靜靜的。

    頭頂的風扇小聲地“吱呀”叫,送下來的風頑皮地撥弄著周景桉額邊幾縷細軟的碎發。

    沈思博盯著看了兩秒,又伸出自己的胳膊,很不客氣地在周景桉頭發上揉了揉:

    “殷勤個鬼啊!感覺她跟你走挺近才想認識一下的!”

    周景桉輕蹙著眉晃了晃自己的腦袋,嗓子裏不耐煩地低聲哼了幾下,示意自己知道了。可晃頭的動作,無意間讓他胸口的襯衫領開得更大了。

    沈思博怔了一下,把手移到了周景桉胸前,靈活地幫周景桉扣上了一顆扣子。

    周景桉在閉目養神,看不到沈思博的動作;胸口的皮膚猝不及防地被蹭到,一種奇異的癢讓周景桉“唰”一下睜開了眼睛。

    沈思博扣好了扣子,還順手拍了拍周景桉的胸口,才把手收回去。

    周景桉定定地看著沈思博,一言不發地緩緩眨著眼睛,像是在想事情。沈思博也不躲,直勾勾地盯回去,兩人誰都不說話。

    過了半晌,周景桉抬了抬手腕在自己眼前晃了一下,用之前那樣懶洋洋的聲音說:

    “到時間了,我們走吧。”

    “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