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失去
  第3章 失去

    “寶貝,你別急,看爸爸的!”

    草地上,一位爸爸單手抱著小女孩,另一隻手在給她擦眼淚。

    接著,爸爸把女孩兒放在地上,然後用力地把風箏往空中一甩,拉著線拚命地迎風奔跑,一邊跑還一邊喊:“嵐嵐,你別急啊!爸爸一定把它放起來!”。

    風箏一點點的往上升,“爸爸好棒!爸爸好棒!”小女孩兒終於開心起來,一邊鼓掌一邊大喊著。

    “快來,快來!”爸爸向她揮手,女孩兒歡快地跑向爸爸,爸爸把風箏遞到了她的手中,她學著爸爸的樣子,也迎著風跑了起來。

    她一邊跑一邊回頭看空中的風箏,一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她爬在地上哇哇大哭,大聲地喊著“爸爸,爸爸……”

    “嵐嵐,醒醒。”施嵐感到有人在搖她。她睜開了眼,滿眼的白!

    這是哪裏?爸爸呢?我要去找爸爸!

    她掙紮著要坐起來,但下身傳來難以忍受的疼痛,“啊!”她不由自主地大叫了一聲。

    “嵐嵐,你先別動。”孫正的聲音傳來,他扶住了施嵐。施嵐把頭轉向他。

    “孫正?你去哪兒了?我打了你那麽多電話,你為什麽不接?”她大聲地質問孫正,一聲比一聲高:“你知不知道?我爸出車禍了!”說著,她大哭起來,一邊抬起左手來擦眼淚,孫正按住了她正在輸液的左手,同時又緊緊地握住了施嵐的右手。

    “我知道,我知道。”他喃喃道。

    “你快帶我去看看我爸,他進了 ICU 了,嗚嗚嗚……”施嵐用右手推著孫正,但孫正沒動。

    “你快去啊!”施嵐再次催促,但孫正仍然沒動,他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我爸怎麽了?你說啊!”施嵐看出了孫正的遲疑。

    “沒什麽,嵐嵐,你好好躺著啊,我去看——爸。”孫正說完,扭轉身,走向門口。

    “孫正!”施嵐大喊一聲,孫正停下了腳步。

    “查房了,家屬請先出去。”護士在門口對孫正說,孫正扭轉頭說:“嵐嵐,我一會兒再過來。”

    施嵐忐忑不安地躺在床上,從孫正剛剛的反應,她明顯地感覺到他在隱瞞爸爸的情況。

    她想起了醫生直接說的話:我們盡力了。難道爸爸……她不敢再往下想。

    “施嵐,29 歲,習慣性流產……”兩個醫生走了進來,一邊走一邊說。

    流產,這個一再刺激施嵐的詞語又在施嵐耳邊響了起來,我的孩子,她下意識地摸了下小腹,仿佛有空洞的感覺襲來。

    “施嵐?”她從恍惚中緩過來。

    “這是你第三次流產,手術對子宮的傷害比較嚴重,並且還伴有低血糖,你需要靜臥一周,除了去衛生間,不要下床。”稍微年長點的醫生一口氣說了一大段話。

    孩子又沒了,我的第三個孩子,爸爸也生死未卜,施嵐想不通,為什麽一天一夜,她的生活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不能下床,不就是流產嗎,人家生完孩子還立馬就下地了,我怎麽就不能下床了?

    她把被子用力地往上拉了拉,蓋住了臉,被子劇烈地抖動起來。

    “施嵐,你不要這麽激動,你先把身體養好。”年輕一點的醫生安慰她,見她沒有反應,兩個人走出了病房。

    施嵐看她們出去了,一把掀開被子,要去看爸爸的信念此時無比堅定,我必須下床。她像平常一樣,抬起頭,用了把勁,努力直起上身,但她除了感到疼和頭暈,什麽目的都沒達到。

    怎麽坐都坐不起來,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想不通怎麽會坐不起來。

    過了沒多長時間,她看自己呼吸平緩了,又挪動雙腿,讓它們耷拉在床邊,然後又深吸了一口氣,繃緊腹部,努力地坐了起來,但根本沒辦法坐穩,她往床下栽去。

    “嵐嵐!”還好,孫正剛好趕到,否則施嵐真的要一頭栽到了地上。孫正把施嵐扶回了床上,幫她蓋上被子。

    “你去看過我爸了嗎?他怎麽樣了?”還呼吸急促的施嵐一把抓住孫正的手,焦急地問孫正。

    孫正沒說話,他隻是站在床邊,低著頭,施嵐催促他:“你快說啊!”

    孫正過了半天才抬起頭,看著施嵐說:“嵐嵐,我本來不想告訴你,因為醫生說你太虛弱了。”

    “說重點!”施嵐雖然還在催促,但她的心已經在顫抖了。孫正的話已經包含她想要的答案了。

    其實孫正說與不說已經沒有區別,施嵐完全知道他要說什麽,她絕望地閉上眼睛。

    “嵐嵐,爸爸他,已經走了。”孫正說這句話時,好像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走了!我的爸爸走了!施嵐沒有哭,也沒有流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天花板。

    “嵐嵐,我知道你難受,哭出來吧,哭出來會好受一點。”孫正彎下腰,看著施嵐說。

    又是這句,為什麽哭出來就好受點?哭出來爸爸就能回到我身邊了?

    施嵐什麽都沒做,隻是呆呆地盯著天花板,安安靜靜地。

    許久,她才問孫正:“你能推我去看看爸爸嗎?”孫正猶豫了下,但最後還是同意了。

    他去護士站借來了輪椅,把施嵐抱了上去,又給她披了一件外套,然後推她走出了病房。

    剛走出門,施嵐便把外套掖在了一起,手也縮進了袖筒裏,她感覺好冷,4、5 月間,春天往夏天過渡的時間,怎麽會這麽冷?

    可為什麽護士站的護士已經有人穿短袖了?

    其實,人絕望的時候,不管在什麽季節,身體都會感到冰涼。

    走廊出奇地安靜,沒有人走來走去,可能是因為醫生剛查完房,家屬們都在和病人聊天,病房內一派詳和,有了醫生的安撫,病人和家屬總是會心安一點。

    心安,人無論多大年齡,處於什麽狀況,做什麽事,不過是為了這兩個字。施嵐新出版的書《何處是吾鄉》講述的也是這個道理。

    從小到大,爸爸在哪裏,哪裏便是她的心安之處,現在,爸爸要去往另外一個世界了,不再陪她了,何處是她的“吾鄉”?

    通往太平間的路好長,施嵐感覺孫正推了很久,她感覺越發的冷了,把衣領往上抬了抬,又聳了聳肩,把脖子縮了進去。

    孫正停了下來,脫下外套,披在施嵐身上,施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把衣服用力地掖在了一起。

    輪椅停在了一扇門前,施嵐卻沒有勇氣去推開,孫正走過來,蹲在她身邊,攬住她說:“嵐嵐,有我在,別怕。”

    她是真的害怕,雖然這不是她第一次走進太平間,10 年多前,她也曾走進去過,那一次是媽媽,但不一樣的是,那時爸爸在。

    她伸出手,推開了門,冰冷的房間中央孤零零地放著一張灰白的床,鋪著白色的床單,罩著白色的布。

    那就是爸爸啊!隻蓋了一塊薄薄的布,她失聲痛哭。孫正推她到了床邊,她顫抖著手,慢慢地掀開了白布,一張麵目全非的臉。

    這不是爸爸!爸爸向來幹淨整潔,永遠刮得幹幹淨淨的胡子,頭發上永遠可以看得見梳子梳過的痕跡。

    這個人頭發亂作一團,五官變形,麵部汙跡斑斑,但那個耳朵,施嵐再熟悉不過,每次爸爸抱她,她都會用力地揪住爸爸的厚耳垂。

    還有左眼眉頭下的那個大痦子,沒少被她折磨,爸爸經常帶著血痂去會客、上班。

    她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然一子下站了起來,她趴倒在爸爸身上,痛哭流涕:“爸爸,你怎麽了?為什麽要來西安?你說要帶我去吃飯的,為什麽,又來了西安?”

    “爸爸,你說話為什麽不算數?為什麽?嗚嗚嗚……”

    孫正輕輕地喚著嵐嵐,然後想把她扶回輪椅上,但施嵐更用力地抱緊了爸爸,孫正就沒再強迫她。

    施嵐可能是感到累了,身體自主地往下滑去,孫正趁勢抱住了她,把她放回了輪椅上,遞給她一包紙巾。

    等施嵐由大哭轉為啜泣後,孫正遞給她一盒濕巾,說:“我們給爸爸擦擦臉吧。”

    他邊說邊掏出一張濕巾,給施威擦了起來,施嵐卻掀開了白布的一邊,找到了爸爸的手,用雙手握住:“爸爸,這裏太冷了,我給你暖暖。”

    小時候,他們住在北方,冬天總是下厚厚的雪,她喜歡打雪仗,還總愛摘掉手套,一會兒功夫就失去知覺,爸爸總會跑過來,一邊嗔怪她一邊把她的手握起來。

    “別擦了,濕巾太涼了。”施嵐對孫正說,爸爸每次用濕巾,都會在溫水裏蘸一下。

    孫正說:“馬上就擦好了。”

    “爸爸,我的孩子,又,沒了。”施嵐艱難地說出了這句話,她想像以前一樣跟爸爸聊天,把自己苦悶的、高興的事都第一時間告訴爸爸。

    但爸爸再也不會再開導她了。

    但她沒有放棄,繼續絮絮叨叨地說:“爸爸,你為什麽來西安?你一個人來的嗎?”

    孫正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施嵐突然轉向孫正:“孫正,你昨天為什麽沒接電話?我從家裏打到機場,打了那麽多電話你都沒看到嗎?”

    孫正不知該怎麽回答,因為昨天他被扣押在派出所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