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擒縱樊籠(二)
  第一百零一章 擒縱樊籠(二)

    清熒一晃神,震驚望去,眼前人的身形模糊複清晰,幻影與現實交迭不休。她勉力眨了眨眼,定睛看去,一瞬急躍的心跳漸而平緩,低聲道:“薑管事。”

    薑垂朝清熒與徐辭鄭重拜禮,俯首道:“恕老奴直言——正如二女公子適才所說,如今逃避恐怕不是辦法了。依著慣例,最遲明日,陛下便會親自前來吊唁老太爺。咱們須得早做打算呐。”

    他此話打破凝固氣氛。徐辭冷聲道:“他要來得時間會早不會晚。若非他必得親自抽出時間,眼看著奪人性命,以免重蹈數年前的覆轍,隻怕此時便會迫不及待地趕來了。”

    他看向清熒,眸光柔軟下來,輕聲道:“所幸,不願夜長夢多的不隻他一個。”

    清熒點頭,對薑垂與碧萱道:“事到如今,必得查明兄長彼時自盡真相。既然明麵上這是賀府的,乃至我們離開建康後所有難事的起源,那一切是非曲直,也當因此事寫上句點。”

    見清熒等心意已決模樣,碧萱終究一歎,不再勸說。

    時至午後,薑垂依舊留下協助碧萱招待上門吊唁者。徐辭與清熒從後門離開,輕車熟路前往西城小樓。

    再度一路經過懷聲樓、適瑕苑、胡家飯館,直至到達小樓。物是人非之感,往事曆曆在目,俱提醒著清熒與徐辭,今日已非彼時。

    徐辭上前輕輕叩門,等了片刻,卻是陌生女子自內走出。清熒心中不由忐忑,徐辭低聲安慰道:“這時辰,或許媚窗兒正在淳於崖從前提及的茶館之中呢。”

    “……是。若他們遇到什麽,姊姊與薑管事不會不提。”清熒自嘲搖頭:“如今真是驚弓之鳥了。”

    徐辭寬慰著輕輕牽住她。

    女子步步走近,見清熒二人臉生,不免疑惑道:“不知二位……是來尋何人的嗎?”

    “此樓房主媚窗兒,是我們的好友。”清熒淺淺一笑:“我們之前外出,昨日回到建康,便想著來瞧瞧她。”

    女子便笑道:“原來是媚姑娘的朋友。她今日照舊起得大早,去墓山腳下的茶館了。算算時辰,也該回來了。你們且進來等吧?”

    徐辭便道:“多謝您。我們在附近還有些別的朋友,便先去拜訪他們,稍後再來叨擾。”

    女子應下。

    清熒與徐辭便轉而又去李氏藥鋪。尚隔著一段路,便見一小童自門內攙著老人出來,口中念念有詞。清熒看著他口型,依稀明白他說得是藥方與注意事項,麵上不禁露出淡淡笑意。

    徐辭含笑望她一眼,走上前去,叫住送走老人,轉身就要往回小跑的孩子:“阿筍!”

    被叫到名字的男孩身形一頓,回過身來,是比分別時圓潤了一點的一張臉,眼眸晶亮,衣衫整潔,待看清來者後,又驚又喜地跑過來:“哥哥!……姐姐。”

    阿筍的純粹歡欣不過眨眼間便雜揉了複雜情緒。他幾乎屏著呼吸,等待清熒開口說話。

    清熒眨眨眼睛,摸摸他發頂:“小學徒倒是有模有樣的嘛。如今識得多少藥材了?”

    阿筍一怔。片刻微微漲紅了臉。他年紀尚小,一時間竟難分清心中澎湃的情緒是感激更多還是愧疚更多,隻能順著問題認真回答。

    三人邊說著話邊往裏走。李大夫依舊精神矍鑠,坐在桌後望著這邊,直至清熒同徐辭走近了,才捋著胡子笑起來:“原來是你們。許久不見了。”

    “前輩。”清熒與徐辭施禮,又與從後頭庭院處聽見動靜冒頭出來的阿胥打了個照麵。阿胥立即興奮起來,滔滔不絕阿筍這些時日來進步飛快、幫了大忙等等。若非有病者上門,李大夫責令他與阿筍去抓藥,清熒幾乎要擔心阿筍臉紅的暈過去才能結束這一通洶湧的善意了。

    李大夫帶人到了後院裏間,三人總算得以安靜對坐。徐辭便先行致謝:“想來前輩應已有耳聞。徐辭家中祖父身體調養,諸多事宜多虧李奇樞大夫上心。晚輩當多謝李家。”

    “奇樞不久前給我來信,簡要說了你們在徐府經曆。”李大夫讚許地看向清熒:“臨危不亂,處變不驚。女娃有醫德醫術,腦子也活絡。”

    “您謬讚了。”清熒苦笑一聲:“醫者以治病救人為本分。但時至今日,家中兩位至親的性命,我都未能挽救。無論醫術還是神思,都不能更易似乎既定會發生的事。我實在有愧。”

    徐辭靜靜地注視著她,少頃垂下眼眸。

    李大夫看著少年少女難得沉默灰心的模樣,低聲一喟:“要你們在這般年紀,見識人心險惡,提心吊膽著重重危機,屬實是難為你們了。但是不消我多說,你們心中也明白,此時此刻,尚且不是垂頭喪氣、輕言放棄之時。”

    清熒與徐辭無聲應下。前堂此時來了病者,李大夫便外出看診,留下二人思量。

    徐辭不願清熒沉浸在負麵情緒中,道:“雖道此前賀公子清白已然辨明,但他為何在無辜情狀下自裁,仍是不解之謎。”

    “如今再想,兄長行為過於反常。”清熒心頭一顫,低聲而快速地說下去:“他明明並非殺害桃笛兒、縱火小樓的凶手,卻在被廷尉府帶走時未曾申冤。莫不成……他是借報案之名,行檢舉揭發之實?”

    徐辭沉吟:“廷尉卿高裏大人向來秉公執法,不畏強權。若賀公子有意真向其揭發了某些真相,他絕不可能緘默至今。”

    “可縱使兄長尚未來得及訴說什麽,便被駱旗門帶走,也大可靜待時機,而不必當即便玉石俱焚……”

    清熒抿唇:“我總覺得,兄長自盡一事,不能隻落於表麵的看法。正如咱們一路行來,所見得案件表象下還隱藏著更深一層的真相……”

    她話尚未說罷,李大夫闔緊的房門被咚咚敲響。清熒下意識住口,屏息聽外麵傳來柔美女聲:“二女公子,徐公子?”

    清熒與徐辭對視一眼,舒了一口氣。徐辭上前開門:“媚姑娘。”

    時隔近一年未見,媚窗兒容顏依舊,神情卻比過往舒展甚多。她向兩人福身見禮,踏入房中:“方才我回到小樓,同住的姐妹說有兩位朋友尋我。我問了大概衣著和走向,估摸著是你們,便尋過來了。”

    她遲疑片刻,小心看向清熒:“二女公子……可是為賀老將軍之事回來的?”

    媚窗兒衣衫簡樸,周身素色,清熒如何瞧不出她心意,垂了眸輕聲:“我們昨晚回來,方才知曉祖父離世。”

    媚窗兒自覺說錯了話,低頭沉默下去。

    徐辭明白清熒絕無怪罪之意,加之時間緊迫,便上前道:“我們趕回建康,是為尋求賀公子彼時自盡真相。”

    媚窗兒一怔,徐辭又道:“賀公子曾經畫過一幅水墨山水圖,我曾在適瑕苑中見過。那幅畫,如今可在姑娘手中?”

    媚窗兒勉力跟上徐辭思路:“是……我放在小樓臥房中。”

    她話一出口,也想明此畫恐怕至關重要,趕忙道:“咱們現在便回小樓吧。”

    徐辭與清熒點頭。三人便向李大夫、阿胥與阿筍暫且道別,青天白日下也不必再遮掩行蹤,快步走向小樓。途中經過胡家飯館,徐辭眼尖瞧見胡嬸兒,不期然與她對上目光。胡嬸兒一愣,隨即下意識便要抬手問好,卻又顧忌著何人一般僵硬地收了手,不自然地朝徐辭眨了眨眼。

    徐辭早有所料般偏了偏頭,正對上駱定似笑非笑的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