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逢山開道(四)
  第九十九章 逢山開道(四)

    徐辭淡聲:“新任太守派出的都是他自認的周朗心腹。周朗以雷霆之速倒台,他的人留在新安,又豈會有出路?借為周朗報仇之名,行斬草除根之實,殷大人若好端端地回去,反倒惹人懷疑。”

    清熒回想林坤與此前三人情狀,微微蹙眉輕歎:“既然如此……不若走之。”

    殷盧全未想到此重,麵色灰敗,一語不發。

    徐辭便道:“新太守尋到你們時,是分開說話?”

    殷盧一愣,點頭確認。

    徐辭思索片刻,與殷盧對視:“殷大哥。若邀您與我們同行,艱難困阻隻怕更勝一籌。與此相比,回到新安縱有風險,卻總不至絕路。適才還有三人,在我們下榻的旅店埋伏。其中一人當無性命之虞。您不若折返尋他,同他一道返回——自然,衣衫襤褸些。”

    清熒即刻明曉他意思,補充道:“您便將一路追蹤所見如實說明。隻是,除了林坤的馬受驚奔逃,您的坐騎也是一樣。但為趕得上旅店那人,半途將馬匹舍棄,再快步奔跑回去就好。”

    殷盧見兩人為他思慮的如此周全,又見徐辭在月光映照下滿額冷汗,心中一酸,傾身一拜:“多謝徐公子、徐小娘子。願心善之人都有歸處。”

    “那我們便願,您之所願成真。”清熒輕聲,握緊徐辭的手,心知不能再留:“山水有相逢,咱們就此別過。您往後珍重。”

    “且慢。”殷盧連忙出聲,回身取下一隻包裹,遞給清熒:“裏麵是些尋常傷藥,還有幹糧。本是為長途奔襲,隨身攜帶,希望能派上用場。”

    “多謝殷大哥。”徐辭微笑,與殷盧互相致禮。

    他對清熒點了點頭,雙腿一夾馬腹,再次啟程揚塵。

    清熒小心掌控方向。對話後的安靜,寂寥得令人心生恐懼。

    遠遠看到前方岔路,她小心呼出一口氣,偏頭問:“咱們往哪邊走?”

    徐辭沉默以答。

    清熒眉心驟然一跳。好半響,她才僵硬地又轉了轉頭:“徐辭……徐辭?”

    令人膽戰心驚的一段沉默後,徐辭含糊地支吾了兩聲。

    清熒用力閉上眼睛,深深勻了勻呼吸。再睜眼時,口腔中呼出的熱氣化作白霧,尚未消散。

    她抿緊嘴唇,選定了一個方向,策馬上前。

    行了一段距離,她隱約瞧見前方似乎露出房屋的輪廓。隻算距離,定然不會到達城鎮。但眼下徐辭情勢急迫,尋個落腳地方處理傷勢更是迫在眉睫。

    待到房屋近在眼前了,清熒才看清這是座破敗廟宇。她照貓畫虎,回想著徐辭動作將馬停住,哪裏還顧得上衣裙著裝,閉著眼睛跳下馬背,踉蹌兩步站穩了,又回過頭將馬拴住,費力將徐辭拽下來。

    她取了殷盧給得包裹,攙著神智並不清明的徐辭走進廟中。

    此時天色大白,晨曦微透。破了洞的窗欞不時吹入陣陣冷風。

    清熒勉強找了處避風角落,又找來一隻蒲團給徐辭坐下。

    她此時後知後覺腿軟無力,撐著牆緩緩滑到地上,終於得以好好兒看看徐辭情態。

    眼前自相識起便成竹在胸的少年,唇色慘白,頹敗地靠在牆邊。他眉間緊蹙,麵色是不正常的潮紅,幹裂的嘴唇不時喃喃著,所說內容幾不可聞。

    但清熒還是聽到了。他在喚她的名字。

    她努力穩住心神。

    徐辭外衣雖有血跡,卻並不是駭人的血量。清熒小心翼翼解開他衣衫。萬幸,徐辭彼時從那蒙麵人懷中取出火折子後便即躲避,刀尖尚未傷到致命處。

    方才她所感到的,大約是自己後背的涔涔冷汗。

    直至此刻,她全然沉穩下來,將殷盧給得包裹打開。除了火折子、水囊和一件衣物外,還有一瓶金瘡藥。

    清熒抖開衣服,撕了布條擦拭淨徐辭傷口附近的血跡,將傷藥一點點塗抹上去,又傾身包紮。

    她動作時不可避免湊近徐辭臉頰,隻覺身邊人吐氣如火。清熒與他額頭相抵,又探脈確認,心知徐辭血虛氣弱,陰不維陽,故而肌熱麵赤,還需服藥調理。

    清熒小心翼翼給徐辭喂了些水,晃晃水囊,自己將餘下的飲盡,猶豫片刻,深知原地等候總不能等來藥材,不若出去碰碰運氣。

    她輕聲向徐辭解釋了一番,見人迷糊之間點了點頭,也顧不得他究竟聽沒聽清、聽沒聽懂,帶著水囊,起身便出了廟內。

    密林中草料尚足,馬兒並未跑走。清熒解開韁繩,撫著馬首低聲請求:“好馬兒,辛苦你啦。奔跑一路,該渴了吧?我跟著你去找水源,好不好?”

    馬匹何曾能解人言。它原地跺了跺蹄子,打了個響鼻,自顧自地繼續吃起來。

    “……就知道吃,也不怕噎著!”清熒頗有些氣急敗壞,不由自主也跺了跺腳,知曉同馬置氣太過無理取鬧,隻得再度將韁繩綁好。她不敢走遠,摸索著在廟宇四周摸索前行。

    萬幸,繞到廟宇後方,清熒便眼尖瞅見前方樹木枝椏的縫隙中閃爍著光點。她走上前去,果見是河流被太陽映照出的鱗鱗波光。

    清熒試著捧起水舔舐,咂摸著並無異味,又見此處水源清澈,也並非講究時刻,便趕忙將水囊盛滿,濡濕了絹帕,快步往回走。

    廟宇地勢甚高,她下來得容易,上去時卻爬得氣喘籲籲。走了一半,她扶著樹木喘息,打眼卻瞧見被陽光照得亮堂堂的林地中,分明是幾株黃芪。

    清熒大喜過望,登時忘卻勞累。她幾步上前,再三確認,珍而重之的將其摘下。

    找到草藥令人信心倍增。清熒緩下心思,觀察周圍環境。此處山林高聳,廟宇所處的這邊正是向陽山坡。她穿衣厚實,又曬著日光,卻並未感到暖和。如此低溫又有長日照,除卻黃芪,定然還能尋到其他藥草。

    清熒俯下身,幾乎一寸寸巡視著腳下土地。

    她彎著腰找了約一炷香時間,真的發現了一叢當歸。

    清熒眉歡眼笑,利落地將當歸叢盡數收入囊中。再直起腰,酸痛不可忽視,可她麵上仍舊笑意難掩,忙不迭地向廟宇中跑去。

    徐辭仍舊是暈暈乎乎的模樣,倚在牆邊,眉頭緊皺。

    清熒用濡濕的絹帕為他將臉細細擦拭過一遍,起身去耳房尋到廚具,預備熬製藥湯。誰料不隻擺在外頭的碗皆風化破裂,櫥櫃中的也是一碰既碎。清熒情急之下,隻得又跑到廟堂正中,跪在佛像麵前,萬分誠摯地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詞:“菩薩見諒,事從權益,絕無不敬之意……日後定尋機會,為您重塑金身,聊以報答。”

    她說罷提了裙衫起身,幹脆得將供案上落了灰的瓷圓碗取了下來,再一次向廟後小溪快步跑去。

    待她帶著洗淨的碗和藥材,氣喘籲籲地回到廟中,因心急誤時,隻匆匆瞥了徐辭一眼,便一頭紮進耳房,點了火折子開始熬藥。

    藥湯緩緩地沸騰。清熒在這段等待的時間中,終於得以暫且安穩的歇一歇。她出去取了蒲團,撣了撣灰塵,卸了力道坐下,抱著腿將額頭抵在膝上,卻不敢合眼,生怕睡去。

    可一夜未眠,她又實在太過困倦。不受控製的墮入睡夢中時,清熒隻得自欺欺人的給自己留一句隻睡一小會兒的尾聲。

    夢中含含混混,俱是日夜發生諸事倒放的走馬燈。末尾按部就班的落在蒙麵人將尖刀捅入徐辭的心髒——不是胸口,而是心髒!

    徐辭麵色慘白,直直倒下去,摔到滿地狼藉的茶壺碎片中。

    “徐辭!”

    清熒怛然掙開眼眸,胸腔起伏猛烈,身體顫抖著,好半響才猛地起身,去確認徐辭狀態。

    她心緒澎湃,犯了忌諱,不由頭暈目眩,險些站不住。

    清熒便在此刻被人攬到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