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逢山開道(三)
  第九十八章 逢山開道(三)

    清熒不解看去,徐辭又很快作無事狀,繼續道:“當年朝廷商討北伐人選時,眾大臣都推舉淳於量。唯有祖父與裴大人,力薦吳明徹將軍出征,後祖父又推薦裴大人為副帥。北伐最後大獲全勝。淳於量自那時起便懷恨在心,倒戈向與裴大人不睦的駱旗門,隻是早晚之事。”

    清熒默默頷首,不免擔憂起媚窗兒日子難過。

    她兀自思索時,身畔徐辭卻起了身,到桌前取了茶壺,折返回來:“說了這麽多話,口渴了吧。來——”

    清熒伸手便要去接茶碗,卻見徐辭隻端著茶壺,不覺一怔。

    徐辭隻給她一個安心眼神,隨即俯身用被褥將她裹住。茶壺中已放涼的水被汩汩潑到被上,清熒情不自禁地一抖,下一刻徐辭已將茶壺重重擲到地上,靜夜中碎聲分外清晰。

    他俯身漸起幾塊碎片,又幾步趕到房門處,一把將門打開,衝外疾喊:“走水了!走水了!”

    一片安靜的旅店中,各個房間躁動起來。

    清熒一手緊緊攏著被子,一手撐著地鋪就要起身。手心觸到那厚被褥的一瞬,她再次察覺異樣。精神緊繃下,她幾乎立時聯係到徐辭適才高呼的“走水”二字,心中登時明白過來,拽起這床分明蓄滿了幹草的被子,在破空之聲響起的瞬間反應極快,三步並兩步靠到臨窗的牆邊。

    窗外射入的箭矢目的分明的隻衝徐辭而去。徐辭早有防備,輕易躲開同時反手將手中碎片投出。本順著窗已爬進大半個身子的蒙麵人躲避不及,動作一滯。

    但蒙麵人並未因受傷停住。他就勢滾入房中,手中寒刃刺目,因角度緣故一時未見清熒,便當機立斷直衝徐辭麵門而去。

    徐辭與人過了幾招,無心戀戰;他分了些心,瞧著清熒身處安全位置,便有意賣了個破綻,身前門戶大敞,由得蒙麵人捅了自己一刀,同時卻神不知鬼不覺,順勢摸出此人攜帶的火折子。

    血腥氣與徐辭悶哼同時傳出,清熒心中一緊,卻對上徐辭示意穩住的眼神。清熒死死攥住被角,盯著蒙麵人步步緊逼、而徐辭節節敗退。

    徐辭且戰且退,兩人逐漸靠近窗邊。距離清熒不過幾步之遙時,徐辭突然向另一側一躍,快聲急喊:“扔!”

    清熒與蒙麵人對上視線,腦中奇異清明,將拖在地上的那床草芯被褥兜頭扔到蒙麵人頭上。

    徐辭即刻將火折子擦出火星,揮手擲向蒙麵人。

    火勢瞬時燃起。蒙麵人措手不及,驚慌失措之下竟一時難以扯掉遮擋。他連聲驚呼著,卻不慎碰掉了懷中本要用以燃火的油瓶。烈焰猛然躥高,他慘叫一聲,暈頭轉向的衝出了房外。

    徐辭早竄到清熒身邊,清熒緊抿雙唇,將沾了水的被子往兩人身上一罩。徐辭攬著清熒腰肢,兩人從窗跳出房間。

    落地瞬間,徐辭側身緊緊護住清熒。清熒隻覺似有什麽東西丟過來砸到被子上,隨即是木棍落地聲,才反應過來應是火把。

    在外守株待兔之人見被褥並未燃火,不由一怔。徐辭已趁此機旋身出了被子保護中,利落解決一名縱火執刀的蒙麵人同夥,對著餘下的另一人大力一踹。

    那人倒在地上,尚未趕得及爬起來,便聽旅店之中連片的呼喊叫聲。他做賊心虛,循聲望去,卻見是其中旅客因見先前喊叫走火的房中果真奔出一個燃著火的人來,紛紛向外逃竄。

    一片混亂之中,他隻來得及緊緊護住身體不被踩踏。

    他心中又懊又驚,再趁著空隙轉頭看去,徐辭與清熒早已相時而動,乘馬絕塵而去。

    今夜明月高懸,清冷異常。孤冷月色下,馬蹄聲擊破搖曳清臒的樹影,密林中不知何種花朵散發的暗香殘存而濃鬱。凜冬的結尾悄無聲息地包圍過來,偶爾風聲淒厲於遐邇,間或可聞的窸窣碎響,令人疑心這樣的冬日仿若永遠不會有盡頭。

    清熒被徐辭環在身前,緊張躍動的心跳逐漸平緩。她心中顧念著徐辭被刺得那一刀,擔憂同時卻也知此時不是能夠停下查看傷口的時機,更不宜開口詢問傷勢,得到已知無礙的回答。

    然而沉悶總易催生臆想。為防悲觀念頭如巨石一般滾落懸崖,她向後微微倚靠,也藉此動作使徐辭能夠靠在自己身上。

    徐辭於是在她耳畔輕笑一聲。清熒卻不似從前那般紅了耳廓——既因這寒冷的夜晚,也因徐辭壓抑不住的顫抖氣息。

    她勉力令自己穩下心神,觀摩著徐辭執住韁繩的手。看了一會兒,將自己的手伸過去,微微超過一點,覆在他手背之上。

    “是這樣嗎?”

    徐辭一怔,痛楚因此停歇一瞬。他轉眸望著清熒認真謹慎的側臉,半響淺淺一笑:“是。二女公子冰雪聰慧。”

    他聲音顫抖,而更可怕的是清熒似乎感到,徐辭胸口的位置,仿佛有什麽溫熱的液體,洶湧著透過層層衣物濡濕了自己的後背。

    她咬住嘴唇,雙手死死握住韁繩,不肯說出半句話。

    徐辭卸了些力道,偎在她肩窩處沉默下去,微微闔上眼眸。

    而這令人心慌不已的死寂持續了不過一刻時間,徐辭便突兀睜眼,低聲道:“來了。”

    清熒渾身緊繃,直直盯著前方。

    “左邊有岔道……似乎有三匹馬。”換作平時,徐辭不會猶疑數目。他籲了一口氣,探身取出箭弩:“你什麽都別管,隻管向前。”

    “好。”

    清熒應下,目不斜視。

    果如徐辭所料。下一個岔路匯合的當口,左側橫空而出兩匹大馬。馬上各有一人。其中一人手執長劍,一夾馬腹,立時縮短距離,揮劍便向徐辭劈頭刺去!

    徐辭將清熒向前一壓同時反手高舉弩弓,正以弓弦抵在劍身,手腕一轉取了巧勁,順勢反將劍尖指向那人麵容。

    劍光映著月光,一刹照亮男人濃重眉目。

    清熒順著徐辭回收力道起身,餘光瞥見此人麵目,心下駭然一驚:縱遮了半張臉,但隻看眉眼便知,此人定是林坤!

    林坤被徐辭此舉迫得向後微仰。徐辭立時趁機以弩身卡住劍柄,弓弦割過他手背,毫不客氣地翻起皮肉,登時血流如注。

    林坤也知徐辭恐怕認出他身份,竟咬牙不肯鬆手,反倒狠狠握住劍身,也不顧利刃割破手心,竟用大力將徐辭向他身前猛地一拽!

    清熒被這拖拽力道扯得一晃。韁繩驟然勒緊,馬匹受驚,不受控製地向林坤坐騎撞去!

    徐辭見此狀,忽地一笑。

    林坤一愣,手上力氣尚未鬆懈,徐辭突兀鬆手,他猝不及防間因慣性向後不受控製地跌下去。倉促之間,林坤下意識鬆了劍柄去抓韁繩,徐辭向前傾身一夠,挑住弩弓同時將長劍收入囊中。

    劍一入手,徐辭當即一劍割斷林坤馬匹的韁繩。林坤本就不穩,如今再無可抓之物,仰麵重重摔下,頭顱骨正磕在堅硬地麵,渾身一震,再無聲息。

    徐辭又是一劍刺入馬匹肋下。馬匹吃痛,哀嚎一聲,不問方向瘋癲衝出,再難尋得蹤跡。

    清熒始終看著前方,牙齒咬住舌尖,迫使自己清醒。

    解決完林坤,尚有另一人。

    清熒呼吸緊促,候了良久,卻不見何人喊打喊殺的衝將上來。

    她心下奇怪,卻不敢分神探究。

    徐辭緩過一陣暈眩,喘著粗氣預備下一輪襲擊,一偏頭卻正對上另一人複雜目光。

    “……殷盧?”

    他低聲念出來人姓名。

    殷盧策馬跟在兩人不遠不近處,少頃苦笑:“徐公子,徐小娘子。”

    徐辭觀他神情,片刻伸手停了飛馳駿馬。

    清熒深深吐息,回眸看向隔著他們一段距離,並不上前的殷盧。

    “兩位於我有恩。”殷盧長話短說,利落翻身下馬。

    他回首看向徐辭與清熒:“新安郡太守已然換人了。新任太守上任後不久,便找來原太守曾提拔過得官兵,從中選了幾人,命我們追殺二位。”

    “……彼時你任牢獄長,是周朗任命的。”徐辭一歎:“如今卻將你牽連進來。”

    殷盧搖頭:“若非二位相助,我不會升任。這點我心中有數。今日,不過是還報你們的恩情。何況……能夠一派熱忱為陌生人洗冤的你們,絕不會是所謂的罪大惡極之人。”

    清熒望著他誠摯眼神,憂愁道:“可是……你若就此放走了我們,回去如何交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