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憬然有悟(三)
  第七十五章 憬然有悟(三)

    徐辭轉過頭去。清熒並不說話,隻是默默瞧著他,眼神堅定澄澈。

    徐辭幾乎轉瞬便明了,她定然是想通了什麽關竅,須得立刻確認。便向侯陣告辭,一刻也不耽擱,跟在清熒身後半步,一路不語,直向下榻客棧去。

    丹兒在房內將因前晚落雨而未幹的衣裳鋪開,被問及沈遵禮去向,有些懵的回答:“沈大夫?應當自己在房裏吧?我瞧見他回來了,但他一語不發,看起來心情不怎麽樣,我也沒留意……”

    清熒話不多說,隻要她向客棧借兩隻碗,隨後立刻轉而去敲沈遵禮房門。

    徐辭立在她身後,看著她平靜卻隱含焦急的神情,心中隱約浮起猜測。

    好在不久門便自內打開。沈遵禮打眼見清熒,呼吸一頓;轉眼又瞧見一旁的徐辭,表情一變再變,末了停在疏離客套上。

    “賀姑娘,徐公子。有何要事?”

    清熒此時也顧不得他情緒如何了。她急切而低聲道:“沈大夫,今日王家靈堂中,你揣在懷裏的那方手帕,可還留存著嗎?”

    沈遵禮一愣,觀清熒神色嚴肅,意識到恐怕事關重大,頷首道:“自然。畢竟是王奶奶生前之物……”

    他邊說著,邊自懷中取出那方手絹。誰料甫一拿出,清熒與沈遵禮自己便微妙的一滯。

    沈遵禮立時反應過來,驚詫抬眼看向清熒。

    清熒麵色不虞,示意徐辭與丹兒入內,闔上房門。

    她抬手示意四人勿要圍聚在一處,隨後向徐辭伸出手去。

    徐辭反應極快,立時取出她早前額外所給的兩包藥來。

    丹兒立刻去煮沸水。清熒將其中一包遞給沈遵禮,自己拆開另一包,解釋道:“我手中這一包,是按先前侯陣給王夫人開具的藥方所配。沈大夫手裏的,是你後來使用的藥材。”

    沈遵禮一一確認後點頭。

    丹兒以沸水將兩包藥衝泡,分別倒入兩隻碗內。

    清熒逐一試過,抬頭下結論:“單瞧這兩碗藥,並無不妥之處。”

    徐辭與丹兒屏息靜氣,看她繼續動作。

    清熒環顧一周,見窗台邊擺著一盆花卉,便上前去扯下兩片綠葉;又取了剪刀,小心裁剪下王夫人所用的那方手絹的一角,將其再分作兩半,緩緩浸泡入尚且冒著熱氣的藥湯中。

    她待要將綠葉分別舉到藥湯上方時,被徐辭自然而然的接過。

    “……這可能……”

    清熒尚未說完,徐辭便道:“我知道。我來。”

    清熒抿唇,尋覓身上,僅有往常用以覆麵的麵紗,但此時也顧不得許多,直接遞給徐辭,要他掩住口鼻。

    徐辭依言。清熒三人便退後。

    過了約半炷香時間,徐辭的聲音自麵紗下朦朧傳出。

    “葉子變色了。”

    果不其然。

    清熒五味雜陳,低喟一聲,隨即請沈遵禮與丹兒立刻將門窗盡數大敞,自己捂著口鼻上前將徐辭向後拉,低頭去觀察他手中兩片葉片。

    枯黃幹癟,正是中毒跡象。

    沈遵禮思索片刻,一不做二不休,將兩碗藥盡數倒入盆栽。以防萬一,出門同小二說適才不慎將碗跌碎,他們自行處理,麻煩拿幾塊布料來。

    他仔仔細細將兩隻碗邊角都包好,再抬頭,清熒正盯著徐辭淨手,朱唇張啟,像是在說一會兒再去趟藥鋪徹底辟穢。

    沈遵禮複垂下眼眸。

    四人分別收拾停當,回到桌前圍坐下。

    清熒便自覺釋疑:“方才沈大夫走後,我站在侯家藥鋪,發現似乎隱隱約約嗅到了一股熟稔味道。回想一番,發覺正是今日上午在王家,沈大夫遞給我的那塊手帕上的氣味。”

    “手帕是王夫人生前常用的。其上會沾染藥氣,本也尋常。”清熒微微顰眉:“但依據實情,王夫人自病後便一直纏綿病榻,若這手絹當真貼身使用,如何會有藥鋪中的氣味呢?能保留這樣長的時間,尚有味道縈繞,隻有兩種可能。其一,手絹曾經被藥湯浸泡過,或被爐火熏烤過,因此留香時間格外長些;其二,便是王將軍前去藥鋪抓藥時,日日攜帶這方手絹。”

    “由此,你便懷疑這手絹上定有蹊蹺?”徐辭問道。

    清熒點頭:“是。我們此前已經確認,無論是侯家藥鋪此前所開得藥方,還是沈大夫後來所開得藥方,單獨服用都並無不妥。然而世上良方變毒藥之事何其多,如肉與楊梅子同食,嚴重者便會致死。何況這手帕上沾染的,是百合香氣。”

    “……原來如此。”沈遵禮恍然,終於被點明這熟悉氣味來源,臉色登時一變:“王奶奶最開始隻是偶感風寒,對症下藥,很快便能痊愈才是。但百合……若是風寒咳嗽者用之,反倒會加重病情。”

    “不錯。”清熒嚴肅道:“但我想,想出此招者,目的並不隻在於加重王夫人風寒病症。他篤定對於風寒之症所用藥材大同小異,而百合香與此等藥氣混合,便是能殺人於無形的劇毒,連銀針也探測不出。日積月累,兩月之期……足以要了王夫人性命。”

    一室沉默。

    良久,徐辭緩緩呼氣,收尾道:“既然已知王夫人死因,那麽接下來要查證的,便是手帕如何染了百合香,以及王夫人緣何感染風寒。”

    “……受凍著涼,本也常見吧?”丹兒疑惑,而後驚懼:“莫非……殺人者並非是見王夫人生病才臨時起意,而是早早謀劃了一切嗎?”

    徐辭不置可否:“心思如此深沉,有能耐、有本事,放長線釣大魚的,我寧可將此人想得更加的心狠手辣些。”

    沈遵禮輕聲一歎:“如此,首先要去的還是侯家藥鋪。侯陣身為醫者,不應不知藥鋪中氣味有異。……不對。除非……”

    “除非他也是設計中的一環。”

    清熒冷靜接過話去:“驟然進入有味道的室內,必然會察覺不同。但若平素常聞此味,又身處有藥氣的藥鋪中,要侯陣發覺,實在也難。”

    “如此順藤摸瓜,侯陣一日之內所常在的處所,不是藥鋪,”徐辭抬眼看過清熒,“便是侯家。”

    次日,徐辭與清熒便一早去敲侯家大門。

    門內開始未有應聲。片刻後,才有人慢慢悠悠自內踱步過來,語中滿是不耐:“誰啊?大清早的有什麽要緊事?”

    徐辭便恭敬道:“擾您清夢,實在抱歉。在下乃是官府派來調查侯家兩位老爺遇害一事的訟師。前日來見過侯百當家。”

    門內人原打著哈欠,聽著徐辭介紹,將聲音憋回一半,開門時眼角猶有淚水。此人身量矮小,竟不過如十歲出頭的孩童:“您是徐公子吧?家主同我提過您!我是老路,您有事兒還請先同我說罷!”

    老路引著清熒與徐辭,照舊來到了前日侯百引著兩人所進的書房。

    出於禮節,老路請兩人先行落座。徐辭客套一番,見老路執意,便先由清熒擇了凳椅,自己坐在一邊。老路見兩人坐定,順理成章坐到徐辭對麵。

    清熒低眉斂目,垂首啜飲淡茶。

    徐辭便道:“上回聽聞您乃是侯百當家的得力助手,如今侯家大小事宜俱由您先行過目。想倆近幾日應當十分忙碌,冒昧叨擾了。”

    老路被戴了高帽,頗為寬容的一擺手:“忙歸忙,停下喝一盞茶的時間還是有的。何況家主吩咐過,若徐公子前來問話,必得奉為座上賓才是。”

    他頓了頓,目光迅速打量過一旁的清熒,稍低了些聲音:“不知徐公子今日來此,有何貴幹?”

    徐辭便禮貌微笑:“也並非大事。隻是想再同路大伯確認一二,案發當日謝娟可有何異常表現?”

    老路一愣,隨即苦笑:“徐公子許不知曉。我經年隨家主在水上漂泊,對本家之人並不算熟稔。謝娟……聽說她是被侯春老爺招來的,這些年應當也沒犯過什麽大錯。誰能想到……我現在猶自後怕呢!若非我與家主與她不熟,隻怕家主也會遭她毒手了!”

    “聽說那晚侯百當家因身體不適,不曾飲酒,許是因此逃過一劫。”徐辭麵不改色,說出與侯百此前所言相悖的話語,細致觀察老路麵上神情:“可見還是侯百當家與您有福氣。劫後餘生,乃是大幸啊。”

    老路眉目間微有鬆動,又撐起一副悲傷麵容:“可惜,另兩位老爺便遭了厄運……”

    徐辭沉默片刻,以表悲切,隨即道:“謝娟與侯春老爺或許是日常瑣事生出的嫌隙。但上回侯百當家曾說,侯藍老爺原本也是隨他一同常年跑水路的。不知他為何卻也同謝娟有了仇怨?”

    老路目光一凝,眼皮微抬,看著確是一臉不解的徐辭,片刻道:“徐公子。恕我直言,這話您應當去問謝娟才是吧?她若是臨時起意殺人,隨手挑了在場諸人中的幾個,那這動機也不好歸結吧?”

    徐辭緩緩攢起一個笑:“也是。畢竟謝娟從前應當頗受侯春老爺的信任。知曉何人對侯家至關重要,也非難事。”

    老路雙眼微眯。

    清熒似是口渴,很快飲盡杯中茶水。見兩人談話流暢,便撐起身,自去夠放在老路身前的茶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