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以血償血(一)
  第七十六章 以血償血(一)

    清熒傾身去拿,一手撐在桌麵,衣袖邊緣便要掃進茶盞。

    徐辭眼尖瞧見,伸手替她撩起,誰知竟駭了清熒一跳,另一隻已然拎起茶壺的手一抖,其中溫茶就勢潑灑在老路衣襟上。

    “啊喲!”

    老路一聲叫喚,身體後仰,向後倒去。

    徐辭眼疾手快,立即起身,一手扶住他後背:“路大伯!當心!”

    清熒忙不迭起身,湊到老路身邊:“抱歉路大伯,我一時失神……您沒事吧?”

    老路厭惡的一避,眉頭緊鎖,語氣冷硬:“不妨事。”

    清熒身形一頓,隨即垂了眼簾:“實在抱歉……”

    徐辭趕忙圓場:“怪我嚇到夫人了。路大伯,您是否需去瞧瞧有無燙傷?若有必要,我二人定陪同您前往藥鋪診治。”

    老路強自寬容:“無礙。茶水不熱,且侯家本有藥鋪,我對藥理也非一竅不通。就算當真有什麽,自個兒也能瞧上一瞧。”

    徐辭抱拳:“話雖如此,還是給您添了麻煩。如今天寒,請您去將濕衣換下吧。我二人也不多打攪了。”

    老路在垂頭一語不發的清熒與滿臉懇切的徐辭之間打量一圈,寬宏大量的一擺手:“兩位要走,我也不便多留。方才之事勿要放在心上。”

    徐辭便與清熒行禮。老路開了門叫了小廝領兩人離府,待瞧不見人身影了,晦氣的白了一眼二人離開方向,沒好氣的快步走回房中更衣。

    清熒二人被“請”出侯家,侯家大門在身後立時緊閉。

    兩人默默不語,拐過一個街口,不約而同停了腳步,對上眼神相視而笑。

    徐辭便笑道:“二女公子隨機應變,在下實在佩服。”

    清熒歪頭莞爾:“若非徐辭公子拋玉引磚,這戲幕如何拉得開?”

    她很快斂了笑意,微微顰眉:“你所想不錯。老路身上確實有股淡淡的百合香。你可曾聽見,他更自認自己通曉醫理。”

    “此乃意外之喜。”徐辭肯定,思索道:“但我們仍不能確認,他是去了藥鋪才沾染了百合香,還是這香氣本就是因他而起。”

    清熒默然,片刻一歎:“不曾想……王將軍一案竟當真與侯家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可若是真是最可怕的那種可能——侯家又為何要對王夫人、甚至對王家下手呢?侯陣說在王夫人生病前,王將軍甚至都不太出現在鄰舍麵前。一位是或許能稱得上‘孤僻’的老爺子,一位是與鄰裏關係不錯的婆婆,緣何會與侯家存在芥蒂,竟招來如此禍端?”

    徐辭見她苦思冥想的不解模樣,將手撫上她手背,微微用力握住:“無論如何,咱們總歸離真相更進一步了。老路方才有一句話說得有些道理——時隔多日,是時候再去見見謝娟,問明內情了。”

    清熒抬眸瞧他,須臾頷首:“好。也一並見著王將軍吧。如今諸多疑惑,是需要當事人解答的時候了。”

    打定主意,兩人即刻前往牢獄。

    隔著老遠,便瞧見一人雙手掐腰,在幾位垂頭小兵麵前來回踱步。

    徐辭與清熒走近,看清此人正是殷盧。

    徐辭不禁笑著上前:“殷大人,幾日不見,春風得意?”

    殷盧一怔,待看清來者何人,先故作矜持的咳了咳,命幾名小兵離開,然後盈著笑迎上來:“徐公子,徐小娘子!我前日依照你們所言向上頭大人進言,整序牢獄內布置。大人聽了深覺有理,依言命令下去,果真便利!為褒獎我,給我升了職,還加了薪資呢!”

    “恭喜殷大人。”

    徐辭與清熒異口同聲,連聲道賀。

    殷盧便羞赧道:“是我該多謝兩位。若非你們提點,我也想不到此處啊!”

    三人又你來我往,客套一番。徐辭見鋪墊到位,便開了口:“殷大人升職後公務繁忙,我們也不便在工作時間多加打擾。今日來此,一是為感謝大人此前為我們所行方便,二是想再請大人允許,容我們再入牢獄中,與先前寫下陳明的三位當事人進一步了解情況。”

    殷盧便揮手命人拿來名冊,邊找邊道:“那日過後我也同獄中看守交談過,將您二位所談話的囚犯記錄在冊——找到了。謝娟與張恭是一樁案子,便登記在一處;另一位是……”

    殷盧猶豫起來,抬頭看向徐辭與清熒。

    徐辭溫文道:“另一位是名為王恒的老伯,被抓進來的緣由是被指控殺妻。有何不妥嗎?”

    殷盧遲疑片刻,歎息一聲:“兩位於我有恩,我也不兜兜轉轉打啞謎,便和盤托出了。王恒這樁案子,昨日上頭來得意思,不許訟師等再行查辦。”

    “哦,為何?”清熒一頓,隨即不解道:“大人對我們坦誠,我們更沒有隱瞞的道理。這幾日著手調查此案,曾結識一位林坤大人,話裏話外似乎也有阻攔之意。可是此案件有什麽內情嗎?”

    清熒眼睛明亮,一派天真。

    殷盧不禁一怔,旋即苦笑:“徐小娘子這話問得……倒是已將我能說得話都挑明了。”

    他頓了頓,終究咬咬牙:“我隻將這最終意思告知兩位——王恒此案,就此罷手,勿要再查了。”

    殷盧立場在此,能說出此話已是十足十的誠摯與懇切。

    徐辭與清熒對望一眼,心知若再糾纏下去,不說按常理不能見到王恒;假使存在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會了麵,對此時如此坦誠對待他們的殷盧而言,都無疑是飛來橫禍,無妄之災。

    因查證一樁命案而拖累旁人,絕非明智之舉。

    清熒與徐辭交換過眼神,明白所想一處。

    徐辭便道:“殷大人如此勸戒,我二人豈有不聽之理?既然如此,我們便不去見王恒。隻是謝娟與張恭……”

    “侯家命案,並未有 限製。”殷盧肉眼可見鬆了口氣,轉眼又憂心忡忡:“不過……我再多嘴一句。這樁案子乃是謝娟自己承認殺人行徑,實在是證據確鑿,事實清楚啊。”

    他滿目都是因認定徐辭與清熒初來乍到、空手而歸而生的同情。徐辭溫和一笑:“多謝殷大人關心。隻是案子既然接了,便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即便酬金不得,從始至終的名譽也價勝千金。”

    殷盧被說服,連連點頭,又揮了手命小兵帶兩人入內。

    走過幾間牢獄,徐辭便察覺到,確如殷盧所言,牢中囚犯排布已較上回發生了改變。他們仍舊被引著向內走,但上次是直直走進最裏處的牢房,本次卻堪堪停留在半路。而行來一路,並未見到王恒身影。

    清熒與徐辭再對視一眼,心下俱已明了:此舉不僅是杜絕王恒與外界聯絡,更是默認此案已被定論的信號。

    清熒收拾好心情,跟在徐辭身後,當先進了謝娟所在的牢房。

    謝娟自兩人與牢頭交談時便直勾勾盯著他們。待兩人入內,虛掩了鐵門,便稍顯急切的迎上前:“徐公子,徐小娘子。如何,可有方法證明張恭兄弟清白?”

    徐辭示意她稍安勿躁:“調查幾日,所得信息寥寥。正因如此,才再次前來請教大姐。不知可否將內情向我們如實訴說?”

    謝娟一怔,隨即將頭轉到一邊:“殺人事實,我自認不諱。除此之外,還有何內情?”

    “您在作案前一日,曾經去過張家,見過張恭大哥,對吧?”清熒問道:“能否告訴我們,您與張恭大哥可曾說了什麽話?更進一步,您究竟緣何要對侯春與侯藍下手?”

    謝娟呼吸一頓。

    徐辭淺笑:“大姐勿要擔憂。身為訟師,我們明白何事該說,何事不該說,何事該對何人說。但若您對我們也遮遮掩掩,即便我二人有幫助您與張恭大哥之心,也是有心無力。”

    謝娟躊躇片刻,終究狠狠心道:“兩位將話說到這份兒上……再隱瞞,倒是我將張恭兄弟推入了死路。”

    她沉聲:“十多年前,我原也是富商之女。因為家父做水上生意,便將我也嫁給了跑水路的丈夫,兩家人合成了一家,一共大概有十幾口人。原本日子過得還算順風順水……直到一日,行船途中,我們遇見了江洋大盜。我的父親、丈夫,還有家中其他所有人……都被殺害了。”

    謝娟雙拳緊握,眼中隱然有淚,卻死死瞪著眼睛,不肯流露出半分的脆弱:“而我僥幸,被打暈後跌入水中,又順水飄走,被一對打漁夫婦救了性命。我自知不應打攪他們太久,養好傷後便離開了。我本想找個寺廟出家,但就在要落發為尼的當日,聽香客說起近來水上賊寇猖狂,惹得官府留意,一夥兒賊寇為避風頭,選擇回到陸上掩人耳目。”

    “我聽到此消息的當下,突然便想明白了。”謝娟抬起頭,赤紅的一雙眼:“我為何要就此青燈古佛,孤苦一生?我餘生若時時痛苦,夜夜夢回全家慘死的那日,又如何能苟活?!即便不知那夥人是否便是殺我全家的凶手、我能否找到凶手,我都總得傾盡一生去為我的親人報仇雪恨!”

    清熒沉默著,看著她咬牙切齒,又悲切痛楚的模樣,半響垂了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