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裏應外合(三)
  第七十章 裏應外合(三)

    徐辭不再客套,也不理睬沈遵禮被噎住同時鐵青的臉色,起身道:“今夜與沈大夫交談,可謂話不投機半句多。唯獨有一句,在下還算認同。現下我與清熒互為傾情,賀老將軍確實仍不知情。但我家中祖父卻已明曉我心意。”

    徐辭轉眸看向沈遵禮。他背朝窗欞,一瞬間氣勢足以令沈遵禮恍惚,好似外頭鋪天蓋地的天雨,都為徐辭的倚靠。

    徐辭平心靜氣:“沈大夫不若也將自己的心思修書一封,向家中闡明。你既然心心念念父母之命,總該向家裏匯報才是。得了沈家本家回饋,咱們才 算平起平坐,能夠如你今日來意一般,‘公平競爭’。”

    不知什麽緣故,沈遵禮平白從徐辭這“好心”建議中聽出一股篤定與窺破結局的自若來。他握了握拳,將這念頭自腦中揮去,將桌上已冷的水一飲而盡,也站起身道:“好。但願徐公子對今夜所說言出必行。時日還長,咱們拭目以待。”

    次日晨起,清熒方梳妝打扮畢,便聽先要開門下樓的丹兒壓低聲音一聲驚呼。

    清熒循聲看去,卻見徐辭靠在門邊,似有所感與她對上目光。

    丹兒嚇了一跳,連連拍著胸口:“幹嘛呀,大清早的杵在門口!你是門神啊!”

    徐辭抱臂,挑眉道:“可不敢當,門神嚇到的可不能是丹兒姑娘吧?”

    丹兒眉頭一皺,自覺這話哪裏不對,又一時品不出來。

    清熒笑著走過來,輕輕推了徐辭一下,對丹兒道:“你別理他。先下去點菜吧,估摸著不一會兒沈大夫也便起了。”

    丹兒應聲,不甘心地瞪了徐辭一眼,轉身離開。

    她剛轉過身去,徐辭便換了表情,微微垂了眼:“昨夜打雷,不害怕吧?”

    清熒見他眼下微有青色,嘴唇微幹,邊回話邊拉著他衣袖回到房內:“害怕是沒有,倒是被吵醒了。”

    徐辭順理成章,反手牽住她柔荑,空餘的另一隻手接過清熒遞來的杯盞,低聲道:“那就好。”

    清熒頓了頓,偏頭看他神情:“你怎麽啦?怎麽感覺好像……”

    “沒有不高興。”

    徐辭轉過頭去,立刻不打自招。

    清熒一愣,又被他這迅速的回話逗得笑起來。

    她聰慧十分,轉瞬明白發生了什麽,不禁笑得有點幸災樂禍,微微彎腰,連著與她牽手的徐辭一起歪了歪身子。

    徐辭見她如此,耳尖微紅,嘴角不由自主帶了一絲笑意,語氣卻硬邦邦:“我就是沒有不高興。不過——你倒是很高興嘛。”

    清熒忍著笑,抬眼瞧徐辭幾乎有些哀怨的眼神,險些又一次忍俊不禁。

    她連忙咳嗽兩聲,蓋過笑意去,討好似的搖搖手:“好啦,我知道啦。徐辭公子被人找上門,受委屈了是不是?你且先忍耐一下,等咱們手頭上的事情了結了,我們便坐到一處,好好兒把話說開嘛。”

    徐辭不情不願,嗚噥了一聲,又反應過來,轉頭盱著清熒:“我怎麽覺得……你好像那種先哄著我做事的負心……”

    他自己卡了殼,撇過臉去。

    清熒唇邊溢出一聲笑,好聲好氣:“沒有哄著你——哎呀,就算哄著你,也是因為你好嘛。我肯定、肯定……”

    她說著,後知後覺生出些羞赧來,小臉紅撲撲的,不肯繼續說下去。

    徐辭自覺扳回一城,饒是耳朵還燒著,也盈著笑追過去:“你肯定什麽?”

    清熒眉目含情,秋波流轉,看他一眼。

    徐辭愣怔空隙,她聲音幾不可聞,字句卻清清楚楚,傳進他耳中:

    “我肯定……是向著你的嘛。”

    她說罷,再不敢在屋裏待著,發覺兩人的手竟一直牽著,紅著臉掙開往外走:“我、我先下去了,你快點兒啊。”

    徐辭懵在原地,聽憑她動作。直到清熒出了房間,才發覺自己竟任由清熒鬆了手,不由微有懊惱,片刻卻又不自覺地笑起來。

    待沈遵禮最後一個下了樓,丹兒正將四碗清粥盛好。她邊說著“沈大夫早”,邊將碗放下一抬頭,被沈遵禮倦容驚得一顫:“您、您這是昨晚一夜沒睡嗎?!”

    沈遵禮動作一僵,若無其事道:“昨夜雨勢太大,沒太睡好。”

    他轉頭看看並無交流的清熒與徐辭,心下一鬆,口吻輕柔:“賀姑娘昨夜休息的可還好?”

    “勞沈大夫掛心。”清熒點點頭,察覺徐辭在身邊的低沉,趕忙將這話揭過去:“王夫人遺體到今日也停了三日了,無論如何,再拖延下去也不妥。所以我想,若要驗屍,今日便是最佳時機。”

    “……驗屍?”

    沈遵禮皺眉,頗有些不可置信:“如今官府已然確定王老伯是凶手,仵作不可能幫我們驗屍。那便隻有……”

    清熒堅定頷首:“不錯。隻有我與沈大夫你,自行查驗王夫人屍身情況。”

    沈遵禮一驚,一時間卻說不出拒絕或應答的話語。

    他的顧慮實在顯然,清熒也非不明事理之人,正要退一步說那便自己為之,卻聽自落座後便沉默的徐辭淡淡道:“沈大夫一雙妙手,大多救治生靈,卻未碰過死屍,隻怕愛莫能助。清熒你如此請求,倒是強人所難了。”

    他寥寥兩句話裏,隱含的不屑有之、炫耀的親密有之,並不加掩飾,幾乎明晃晃將情緒擺到桌前。

    沈遵禮頭腦一熱,薄怒道:“徐公子風涼話說得倒頭頭是道!傳聞神醫能夠起死人而肉白骨,我縱無此稟賦,盡力查證一番的能力總還是有的!”

    清熒心中默默一歎,不動聲色地瞪了眼徐辭。

    被瞪之人老神在在,自若咽下一口粥。

    丹兒左顧右盼,選擇低頭專心致誌的吃飯。

    不過片刻,清熒便出言打破這頗有些尷尬凝滯的氣氛:“有沈大夫相助,我也放心不少。隻是……咱們卻如何在林坤等官兵的看守下,查驗王夫人屍身呢?”

    徐辭正色道:“明目張膽的查驗,定然不可能。我會全力為你們爭取一段時間,加上整理遺容的空隙,或許能夠得到些線索。”

    情勢不容樂觀,四人均覺棘手。

    徐辭靜了片刻,低聲道:“無論如何,盡力而為便好。請兩位切記,該出手時莫要猶豫,但應當收手時也莫要貪戀。縱使今日晨間一擊不成,咱們總能想出後路。但若行動被官府發現,那便得不償失了。”

    清熒與沈遵禮凝重點頭。

    辰時,沈遵禮與丹兒便先行到達王家。過了一炷香,清熒與徐辭也在門外停步。

    林坤正靠在門口無所事事,見了徐辭與清熒,一怔過後上前笑道:“徐公子,徐小娘子。今日來得倒早?”

    “承蒙您昨日關照。”徐辭先客套一句,隨即苦笑道:“沈大夫與那位姑娘,嘴巴嚴得很。我與夫人均未問出什麽,但聽聞今日他們有將王夫人入土為安之意,便尋思著再來碰碰運氣。”

    另一名看守正是前一日在外把關的潘平。他“哎”了一聲,寬解道:“咱們設身處地,想那沈大夫驟然攤上這麽一檔子事兒,難免心情不佳嘛。”

    林坤似笑非笑瞅他一眼,為雙方互相介紹過,卻並不接潘平的話:“不知徐公子適才所說,碰碰運氣是……?”

    徐辭先與潘平互相招呼過,才解釋道:“哦,不過是再看看能否聽沈大夫說些小事罷了。”

    他湊近林坤些,小聲道:“畢竟應了人接了案子,也算來到新安頭一樁活計。即使知道沒有結果——也總得做做樣子,顯示咱們幹活兒了不是?”

    林坤放下心來,嗬嗬一笑,讓開門口:“徐公子高德大義,我實在欽佩!”

    徐辭與他心照不宣的一笑,與清熒舉步入內。

    丹兒仍在王恒夫婦臥房中歸攏衣物。徐辭站定在靈堂外,猶豫片刻,略偏頭對林坤低聲道:“林兄弟。今日我去同那姑娘搭話,要我夫人與這沈大夫說話,你覺得如何?”

    林坤愕然,目光微妙的帶了一絲譴責,話語上卻不顯露:“徐公子如此……有何用意嗎?”

    “不過覺得,異性之間,或許反倒好說話吧。”徐辭一笑:“你瞧,我昨日與那沈大夫,可謂話不投機半句多。但我家夫人柔美嬌弱,秀外慧中,想必沈大夫也不忍多加苛責吧?至於裏頭那姑娘……”

    徐辭對林坤挑了挑眉:“咱們都明白,其實她隻是來給沈大夫做幫手,並不知道什麽內情。與其與昨日一般重複碰壁,換換交談對象,想來也無傷大雅吧?”

    林坤頗有些無語,轉眼看著自相識至今大多時候都沉默寡言的清熒,此時仍不說話,愈加覺得這一對夫妻在糊弄一事上天生一對。

    他幹笑兩聲:“徐公子是專業人士,自然比我懂得話術策略。”

    徐辭立刻順杆子爬:“既然林兄弟認可,想必無礙。夫人?”

    他笑眯眯看著清熒,眨眨眼睛:“那今日便辛苦你啦?”

    清熒嗔怪瞥他一眼,一語不發走進靈堂。

    林坤隻覺清熒背影頗有些英勇無畏的意味,不由得同情起這膽小女子要進停屍所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