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裏應外合(四)
  第七十一章 裏應外合(四)

    林坤一轉眼,又見徐辭已優哉遊哉往臥房去,心中登時有些不是滋味,不過遲疑瞬間,便折返至門口,要潘平略注意著在靈堂的沈遵禮與清熒,自己往徐辭與丹兒所在去。

    沈遵禮屏息靜氣,待清熒走近,又按捺住緊張心跳候了一會兒,偷偷向門口瞥了兩眼,確認潘平不甚注意裏間後,壓低聲音道:“二……賀姑娘,咱們從何處查起?”

    清熒同樣微聲:“先到棺木旁,看看王夫人樣貌。”

    沈遵禮點頭。

    兩人盡量自然地踱步到棺材邊,不敢大幅度動作,垂著眼往裏瞅。

    王夫人雙目緊闔,麵部紫黯,唇色微紫;雙手被擺在身前,指尖發青。

    清熒還待細看,沈遵禮悶聲開口,嚇了她一跳:“一來新安便接了這樁案子,訟師一行倒也不易啊?”

    他話尾上調,暗示之意顯然。

    清熒即刻回神,信手將手中所持的一塊手帕小心翼翼遞給沈遵禮,謹慎道:“沈大夫懸壺濟世,更加不易。”

    潘平斜眼瞧著靈堂內兩人隔著棺材說話,自覺晦氣,抖抖肩繼續看天。

    沈遵禮接過手帕,正要再說什麽,卻見清熒麵色忽然一滯。

    清熒緩緩將拿過手帕的指尖舉到鼻端,闔眸輕輕一嗅。

    她皺眉睜開眼眸,對沈遵禮投去一個不確定的眼神,悄聲道:“這氣味有些怪異……但一時之間,不好說是否有問題。”

    沈遵禮抿唇,片刻點頭,關注著門外潘平動靜,飛快將這手帕塞進懷中。

    兩人做賊心虛,每做一個動作,便要悄悄向外看一眼。

    為避免潘平再察看時兩人俱圍在棺材旁,清熒給沈遵禮一個暗示眼神,要他暫且先到一邊,自己留下查驗。

    她垂眸再度確認,僅憑外觀並不能判定王夫人屍身是否存疑,便鼓了鼓氣,將手伸入棺中,輕輕掀起衣裳一角。

    這一眼,便瞧得她皺起眉來。她再仔細觀察王夫人手指,愈發確定心中猜測,緩了緩神,反手去抽自己今日發間所戴的一支銀簪。

    她方將手放到銀簪上,便聽外間突兀傳來徐辭略有些高聲的呼喝:“林兄弟!不知你可方便為我與周太守牽線搭橋嗎?”

    清熒與沈遵禮同時一驚。

    清熒一個激靈收了手,向後退了一步;沈遵禮下意識將手中拿著的一遝紙錢攥得更緊些,回過神來低頭鬆手,手心殘餘星星點點的渣滓。

    屋外,林坤聲音聽來同樣震驚:“徐公子……倒是直言不諱啊。”

    徐辭笑道:“與林兄弟投緣,隻同您說說,無傷大雅。”

    林坤聞言卻沉默了片刻。清熒敏銳感到,隻怕此時便是最後能接近王夫人屍身的時機,當下便也顧不得再同仍在愣怔的沈遵禮打啞謎,鋌而走險,快步上前,利落抽出發簪握在手中,同時俯下身去,解開王夫人衣著。

    沈遵禮駭了一跳,好容易控製自己莫要驚呼出聲。他驚愕看著清熒沉著冷靜,一雙妙目動得極快,轉瞬便似找到了什麽一般,毫不遲疑,將手中緊緊攥著的發簪朝著那處穩穩的刺進去。

    與此同時,林坤在屋外終於開口,語句之中帶了淺淡的一絲懷疑:“昨日與徐公子友交,深感您是穩重穩妥之人。但適才聽您所言,竟似對見到太守大人頗為急迫。這樣吧——”

    他轉了腳步向靈堂走來,腳步微快:“我立刻與潘平一道,處理罷王家婆婆遺體,隨即便向太守大人回報。且畢竟沈大夫也辛勞了幾日,該當歇一歇了——”

    林坤與潘平隨著這意味深長拖長的話尾,踏步走入靈堂。

    靈堂中,清熒與沈遵禮相背站立。聽到幾人走來聲音,一先一後回頭。

    徐辭打眼瞧見清熒發間那支銀簪,眼神微妙的一頓,喜憂參半。

    林坤目光晦暗,緩步走近,試探道:“沈大夫,徐小娘子。二位整頓的如何了?”

    沈遵禮因為林坤對清熒的稱呼愣在原地。徐辭暗暗煩厭,隻恨不得出聲提醒他身在何處,身份為何。

    清熒見沈遵禮不答,隻得道:“林大人,潘大人。大體已無什麽需要整理的,隻待將王夫人生前貼身衣物等放入棺中便可。”

    林坤眯起眼睛,半響輕輕一哂:“想不到徐小娘子看來嬌弱,實則也是個有主意的。若是尋常女子,多半對這等喪葬之事唯恐避之不及。徐小娘子卻膽魄過人,著實與徐公子天生一對啊。”

    他又走近幾步,狀若無意,看向棺中:“不知適才,徐小娘子與沈大夫可聊了什麽?”

    清熒未答話,沈遵禮似乎要證明什麽一般,先行僵硬開口:“聊?人命關天,林大人倒是輕鬆。男女有別,這點道理我尚且懂得。若非林大人剛剛道破,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回頭,深深的看向清熒,“這位姑娘竟已為人妻。”

    清熒一頓,多少聽出他語氣稍有不對,目光探尋著看向他。

    沈遵禮卻難得移開眼,再開口,卻是對丹兒道:“丹兒姑娘,抱著一摞衣服也辛苦了。之前林大人所說,我在屋裏也聽清了。便速戰速決,打點好結束吧。”

    丹兒抿著嘴唇,垂著頭往前走。

    潘平卻突兀橫邁一步,攔住她去勢:“稍等。林大人,我記得此案中,被害人是被毒殺?”

    林坤點頭:“不錯。太守大人推斷如此。”

    “那麽便須得驗屍,才知道具體是中了什麽毒。”潘平認真道:“今日下葬,改日還要開棺,是否繁瑣了些?”

    林坤轉過頭,對潘平微微一笑:“潘平你——還是年紀輕了些吧。不過也不怪你。抓捕嫌犯的當天,我們已請了仵作前來驗屍,想來不日便能得出結論。不過,”他轉回來,眼神微冷,看向清熒與沈遵禮,“細致些總無錯誤。咱們再確認一下,屍身上是否有當日未注意到的傷口。”

    沈遵禮氣息一頓,隨即冷笑道:“林大人言外之意,是懷疑我與這位姑娘在屍體上動了什麽手腳?來去人世一遭,本該幹幹淨淨,毫無牽掛。何況王奶奶家中情況,大家都能看得見。若能從中獲取什麽利益與好處——恕我直言,那這苦差事,想來也落不到我頭上吧!”

    他語中譏誚、嘲諷、憤怒之意顯然。

    林坤麵上已有些掛不住,但仍能撐著不予辯駁;潘平卻已被挑起怒意來,就要上前理論:“好你個姓沈的,你這話什麽意思?!你是說我們想從一具屍體上撈油水?!我告訴你,能讓你給王家婆婆收屍,是看你誠懇給你麵子!這種事總有人肯幹,你以為自己多清高?不過是為給自己博名聲罷了!”

    “潘大人未免小人之心了吧?”沈遵禮毫不退讓:“總有人肯幹,我怎麽倒不見你們尋人去做?我說我來善後時,兩位喜出望外的感謝,言猶在耳!怎地,眼見辛苦活兒都被我做好了,搖身一變,成了我多此一舉,強做出頭鳥了?好!那我走便是!”

    他撂下這幾句,悶頭就向外走。

    徐辭趕忙攔他,勸道:“沈大夫!您這幾日辛苦,我們都看在眼裏,兩位大人哪曾有否定之意?不過天氣一冷,這等事情又確實令人難以愉快,語言上或許有些磕絆,何必如此較真呢?兩位大人在蓋棺定論前要再查一番,也是職責所在嘛。”

    他邊說著,邊向林坤使眼色。

    林坤一愣,反應過來,有些不情不願的接過話去:“是啊沈大夫……我們絕對沒有針對您,或是針對徐小娘子的意思。若哪句話無心冒犯了……”

    林坤胳膊肘戳戳一旁扭著頭的潘平,潘平隻做耳聾不知,又往一旁一讓。

    林坤心頭火大,正待說幾句,卻聽徐辭又來說和:“好啦好啦,不過例行檢查,我瞧大夥兒都有些過於緊張了。這樣吧,沈大夫與夫人避嫌,到門外稍等,我與這位姑娘留在屋內,一旦確認無問題,便將餘下衣物放入棺中,了結此事。不知幾位以為如何?”

    沈遵禮晦暗不明看他一眼,雖未說話,卻舉步走出了此間,站在門口背對眾人。

    丹兒試探看向清熒,清熒微微點頭,道:“二位大人若也認同,便依此言?”

    潘平回過身來,頂頂後槽牙:“我沒意見。”

    林坤瞥他一眼,對清熒道:“如此,便請徐小娘子與沈大夫在外稍候吧。”

    清熒便得體頷首,轉身時與徐辭不著痕跡交換過一個安心眼神,離開靈堂。

    林坤便示意潘平一同上前。

    兩人方走了兩步,便聽一直未說話的丹兒聲音極小的開口:“我、我是應當先將這些衣物放下,還是等兩位大人檢查之後再放?”

    林坤與潘平腳步一頓。潘平正要道方才不是說了順序,便聽徐辭笑道:“原來如此,還是姑娘家心細。”

    他轉向林坤兩人道:“若在二位檢查後再放置衣物,便又有人靠近過屍身。到時若真有什麽事,隻怕丹兒姑娘摘不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