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裏應外合(二)
  第六十九章 裏應外合(二)

    於預料天氣上,林坤倒是內行。入夜,果然先有淅淅瀝瀝的小雨,深夜後風雨交加,電閃雷鳴,直將睡夢中的人驚醒。

    清熒披了外衣,站在窗前向外看;丹兒於房中燃起一支燈燭。

    “這樣的天氣,似乎能洗刷世間一切汙濁呢。”

    清熒收了目光,走回桌前與丹兒相對坐下,握著其內熱氣騰升的杯盞,淡淡道:“可用錯誤掩蓋錯誤,必有一日會現出端倪。”

    丹兒小心翼翼道:“姑娘是在指王將軍的案子嗎?”

    清熒搖頭,複點頭:“隻是觀此大雨,情不自禁生出的感慨。沒頭沒尾的,別放在心上。”

    她停一停,看著丹兒溫婉一笑:“丹兒近來細心體貼,可算得上是明察秋毫了呢。”

    丹兒麵上一紅:“姑娘這麽誇我,我可要驕傲啦。”

    “原也應當好好誇獎你膽大心細。”清熒收了些笑意:“若非你沉得住氣,發現王將軍枕頭下的那包砒霜,否則咱們隻憑空猜測,還不知日後由此生出什麽事端。”

    “我是想起前一日沈大夫所說,又記起徐公子曾說林坤塞進去的東西極有可能就是毒藥。但若是我冒然拿走給你們確認,就怕林坤趁著空檔回來察看,那可真是掉空裏了!”

    丹兒似乎回想起當時緊張心跳,撫膺道:“好在姑娘你來了。我就怕林坤來了要趕我出去,正絞盡腦汁的想留下理由,要拖到沈大夫去辨別呢。”

    清熒安撫拍拍她手背,又微微顰眉:“隻是既然確定那是砒霜,事情便愈加棘手了。官府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之意實在顯然。咱們雖可由此推斷出王將軍極有可能是被誣陷,但卻反而步履維艱。”

    “‘直接取走,是殺人幫凶;未曾察覺,便是日後官府定案的證人。’”丹兒學著晚膳時徐辭評判語氣,又愁道:“真和徐公子說得一樣,官府太會打算盤了!”

    清熒笑著點點她額頭:“事已至此,咱們至少不能裝作視而不見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她說罷,低頭淺啜一口清水。再抬眸,卻見丹兒頗有些欲言又止地看著自己。

    清熒怪道:“怎麽?”

    丹兒咬咬嘴唇,猶豫道:“雖說……雖說此時問這個問題,有些、有些不合時宜了,但是……”

    丹兒低了聲音:“姑娘你,是不是和徐公子……”

    清熒未料到她欲說還休的竟是此話,登時麵容飛紅,卻不知是被溫暖燭光映照了幾分。

    都說燈下看美人。清熒此時麵若桃花,唇紅齒白,因訝然而睜大的眼瞳無辜清澈,直瞧得丹兒愣在原地,除了好看二字,再生不出旁的念頭。

    清熒嗔怪著別過目光去:“你、你這是同誰學得,淨想這些……”

    丹兒也無心解釋她方才還誇自己出了力,隻明白自家姑娘是害羞了,不由得掩唇輕笑:“姑娘自己和徐公子表現的那——麽明顯,我當然瞧得出來啦,還用同誰學呀?”

    “小丫頭!”

    清熒既羞又急,又舍不得凶她,惱得背過身去:“正和你說正事,又扯到這裏來……而且,而且……”

    她聲音稍稍低下去,疑惑道:“應該也……沒那麽明顯吧……”

    丹兒簡直要被自家姑娘可愛的蹦起來了。但她好險顧及到清熒臉皮薄,再逗估摸著就真生氣了,起身繞到清熒麵前,好好兒哄了幾句。

    清熒麵上熱氣好不容易散去些。

    丹兒轉眼卻又想起什麽,叫了一聲,有些為難的看向清熒:“但是姑娘……我可能是多想了,但……我怎麽總覺得,沈大夫似乎有些不太高興呀?他是不是……”

    丹兒有所顧慮,沒有將話說全。

    清熒身在其中,如何不明白丹兒所指。心頭原有的甜蜜、喜悅,微微淡了些。

    她便輕聲一歎:“沈大夫未曾說出口,我到底也不敢妄加揣測。但若真的,我有幸得他青睞……我倒寧願他說出來。”

    丹兒奇道:“啊?說出來,那姑娘不是得拒絕……”

    “就是要拒絕。”清熒肯定道:“與其如現在一般,憋在心裏揣測不安,不如開誠布公,將心裏話彼此剖白。你也瞧出我同徐辭……我想,沈大夫不會看不出,隻是不願道破。”

    她再歎一聲:“若他真說出口,我好好兒地將自己的心事同他講明便罷。但他若一直不說,我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豈不是加長了他的糾結嗎?情感之事不可強求,但負麵情緒,趁早紓解,總比拖延要好。”

    丹兒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又遲疑道:“可是,正如姑娘所說,我都能瞧出您和徐公子情誼,沈大夫反倒絕口不提……說不準,他是已經想到說出口後姑娘會拒絕,所以覺得還不如維持現狀呢。”

    清熒一愣,隨即無奈搖頭:“歸根結底,他如何想、如何做,都是自己的選擇。我也不能逼他去說啊。何況這幾日事情頗多,千頭萬緒,暫且把這類事擱置吧。待王將軍和謝娟張恭的案子都了了,再尋個機會好好兒同他言明吧。”

    丹兒點頭,清熒轉頭看看窗外,聽雨聲雖不見小,但總算雷聲不再轟鳴,便與丹兒趁隙睡下。

    正在姑娘們房中燭火熄滅,將將陷入夢鄉後不久,隔壁徐辭的房門被輕輕敲了兩下。

    徐辭端坐在桌前,全無意外,乃至沈遵禮得了允許入內後,第一眼便見他推了一杯清水到另一側,做了個請坐手勢。

    不知怎地,沈遵禮沒來由生出略輸一籌的念頭。他麵色稍有凝滯,頓了頓腳步,闔上門上前落座。

    “深夜打攪,原是不該。但看徐公子準備齊全,想必也對我來意胸有成竹。”

    甫一坐下,沈遵禮便先發製人:“我隻問一句。賀姑娘與你,是否已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徐辭手上舉杯動作一頓,抬眼瞧著沈遵禮,並不回答。

    沈遵禮便明了,或者說這答案在他問出口前便心中有數。

    他肉眼可見的鬆了口氣,不再如一張拉滿的弓一般緊繃:“如此,我還有機會。”

    “人之在世,直至離世,皆有變數。”徐辭不輕不重,並不被此話打動:“在我已與清熒心意相通的此刻,沈大夫尚有如此心態,屬實令人欽佩。”

    沈遵禮暗暗咬牙:“終究一切未定,我可曾說錯?何況,我與賀姑娘相識數年,知曉她脾性。她是心軟之人,不會對好意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徐公子不也正是因此,才能暫且與她交心嗎?”

    見徐辭沉默,沈遵禮再接再厲:“既今夜來此,我便再說直白些。徐公子與賀姑娘此時親近些,不過是因此前賀公子之事,得了近水樓台先得月的便宜。若換做是我在賀姑娘脆弱之時陪在她身邊,今日情形,恐怕是天壤之別,迥乎不同了!”

    燭光綽約間,徐辭忽地冷笑一聲。

    沈遵禮一愣,抬眸正對上徐辭略有寒意的目光。

    徐辭直勾勾看著他:“沈大夫自信至此,我倒有幾件事不解,向你請教。”

    話說如此,他也並不給沈遵禮回話機會,自顧自道:“我因賀公子一事,與清熒得以朝夕相處,此乃事實不錯。但沈大夫此前自陳,與清熒同在橘井堂共事數載,應當同樣有大把時間共處。沈大夫倒未得清熒傾心,是因彼時尚無此心嗎?”

    沈遵禮麵色一變,正要反駁,徐辭又道:“賀公子乃清熒至親。他之辭世,確實對清熒有所打擊。但沈大夫說清熒脆弱——此觀點我絕不敢苟同。”

    他說著,語氣不自覺向往柔和:“她是這世上最堅韌、最有銳意的姑娘。即使落淚,也總是感懷大過傷悲。她從不是躲避痛苦困難、躲在人後等待回護的莬絲花。但同時我亦知道,她也曾迷茫,也曾悲戚。隻是每當在尋常人會退怯的關鍵節點,她總會對自己狠心,逼迫自己上前,作出果斷而正確的選擇。”

    他靜默了一會兒,從懷想中抽身,似笑非笑看向沈遵禮:“因此,沈大夫若認為清熒柔心弱骨,那便大錯特錯了。”

    徐辭神情感念,寥寥幾語描繪出的清熒,對沈遵禮而言竟是陌生的。他甚至連想象那樣的清熒都不可得,心頭角落卻奇異的生出認同的念頭:或許真是如此呢?自己素日裏與清熒的交流,不過困守於脈案之間。而有底氣與誌氣,在外開設醫堂的賀家二女公子,會是甘於被護在人後的嬌弱花朵嗎?

    但縱對此前認知有所懷疑,沈遵禮仍然不肯在明麵上泄露半分。

    他嗤笑一聲:“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徐公子何必一定要糾正我呢?更何況,賀姑娘在你麵前或許堅強,焉知不是因為你們並不相熟,她才不願流露真情?橘井堂籌備近兩年,我從最初設立時便入內坐診。我不說出心意,是在等水到渠成那一日。誰知徐公子竟利用賀姑娘心軟心善,不會拒絕,強行令自己與她扯上關係。徐公子如此,可是君子所為?”

    “君子?”徐辭啞然失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心悅清熒,寤寐求之,琴瑟友之——有何不可?如沈大夫這般沉默寡言,所謂靜候時機,實則大概有守株待兔之意的,不是君子,而是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