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婦姑相依(二)
  第六十七章 婦姑相依(二)

    錦娘搖頭,低聲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原本也非新安人,渾渾噩噩來到這裏,無依無靠時,被恭哥兒收留。當時他就因為我受了不少閑言碎語,我怎麽好再拋頭露麵,給他惹出事端呢?何況,娘還有眼睛上的毛病。隻留她和小花在家,我和恭哥兒都不放心。”

    見清熒凝眉,真情實感為自己思量,錦娘心頭一暖,笑道:“恭哥兒從前怕我在家待著無聊,才給我找了納鞋底這類縫縫補補的活計,讓我在家做也是一樣,做好了給他,他再拿去給人家。這麽些年過去……也有幾家看中我手藝,時常給些活兒的。隻是如今……”

    錦娘眼中隱然有淚:“恭哥兒那夜說是去給謝大姐幫忙,誰知這一去……竟不知能否再見。”

    清熒默然,傾身輕拍拍錦娘手背,聊表安慰。

    她輕聲道:“張大哥是去幫什麽忙,您可知曉嗎?”

    錦娘將滾落眼眶的淚水拭去,低聲道:“具體何事,我並不知道。但前一日謝大姐曾經來過我家,道次日便是原定的侯家人聚會的日子,隻怕要忙一整天。所以我猜,她大概是請恭哥兒和她一起去招呼人了吧。”

    錦娘說著,惶然抬頭:“可是、可是……那日深夜,我們本已都睡下了,誰知突然聽到侯家那邊吵吵鬧鬧。過了沒多久,便有官府的人來砸門,問我們可是恭哥兒家人,可知曉他殺人行徑……我嚇壞了,直搖頭,虧得阿娘鎮定,一五一十答了官府問話。饒是如此,白日裏我還是被帶去了官府一趟。”

    徐辭虛靠在庭院牆壁上,靜靜看著錦娘敘說。

    錦娘抽泣道:“直到那時,我才知道,謝大姐竟然……竟然殺了侯家當家和他兄弟……而恭哥兒被人指認,是殺人幫凶……雖說堂前,謝大姐隻認了自己殺人,否認恭哥兒幫忙,但是侯家人非說恭哥兒也是凶手。官大人便也道,此案存疑,將嫌犯押下待審。”

    清熒的氣息幾不可察的一頓,隨即如常:“想來錦娘姐你也沒有機會同張大哥再說句話,是不是?”

    錦娘拿起手絹拭淚,點頭確認。

    清熒等了片刻,問道:“聽聞謝娟是主動報案,也對自己殺人行為供認不諱。你可對她行凶原因有何看法嗎?”

    一臉茫然,錦娘猶豫道:“這、這卻是沒有……我同她,本也不相熟。若非因為恭哥兒,隻怕不會有來往。但是……”

    她咬咬嘴唇,遲疑道:“平時幾次見她,都覺得她和藹可親。我想,我想……她這樣做,總不會是平白無故,定然有什麽……”

    “錦娘。”

    錦娘一句話尚未說完,便被人自身後冷冷打斷。

    清熒、徐辭與錦娘一並循聲看去,曾老太牽著小花站在廚房門口,神情晦暗不明:“怎麽一顧著說話?貴客來一趟不易,重新泡壺茶招待吧。”

    錦娘如夢初醒般,戰戰兢兢站起身,無聲點頭。

    徐辭見狀,走到清熒身邊,衝曾老太三人道:“多謝阿婆好意,隻是我二人午後尚有事,不便久留。今次打擾,承蒙您關照了。”

    待錦娘走去,將小花攬到她身後,曾老太才上前,也不過多推諉客套:“公子這樣說,老婆子我倒也不好留你們了。鬥米養恩,今日兩位的幫助,我們一家牢記在心。大事上我們無以為報,日後若你們要找地方歇腳,隻管來便是。”

    徐辭一笑,與清熒一同對曾老太一頷首,就此告辭。

    照例繞了路,未經過王家,兩人不約而同往客棧去。

    回了房間,清熒擱下與謝娟張恭一案相關的物件,徐辭看著她,問道:“怎樣,你可瞧出什麽不對?”

    “是。”清熒麵色微凝:“曾老太似乎有意不提曾同官兵打過照麵之事。但錦娘說出此話時,卻也並不像之後談及謝娟為人時那般躊躇不定。若說她們兩人未就此事提前對好說辭,我斷然不信。”

    徐辭點頭稱是:“確實。她們兩人看似有問必答,實則並未給出什麽有效信息。從始至終對謝娟此人,婆媳倆都是並不熟稔的態度。正因如此,最後錦娘為她的辯解與曾老太的搶白,才格外引人注意。”

    清熒細思片刻,不解道:“我實在疑惑。她們二人定然是想救出張恭的,可看今日她們表現,總覺若有若無,透著些含糊其辭的意味。是她們一早便知會出事,還是知曉我們所不知的什麽內情?若是如此,為何又要將看來無辜的張恭搭進去呢?”

    徐辭同樣在此處有疑,但觀清熒困頓神情,先行安撫道:“船到橋頭自然直,勿要心急。做過的事、產生過的想法,必然有跡可循。謝娟殺人起因為何、張恭究竟有無幫凶行為。這兩點正是此案關鍵之處,並非一朝一夕能輕易解決的。而今日至此,咱們已將所想得路走完。不若暫且將疑惑擱在心頭,再去看看王將軍那邊進展如何。”

    清熒一頓,片刻認同:“是啊,不能一直駐足不前……那便去王家?可是咱們避不開官兵啊。”

    徐辭笑道:“為何要避開官兵?咱倆如今可是訟師,手中又有‘嫌犯’筆錄。即使有官兵跟著咱們入內也無妨,正能佐證我們不會往屋中放置原本未有之物,免去日後潑咱們髒水的可能。”

    這番話幾乎原封不動,隻略去最末一句,徐辭與清熒二人得以光明正大進了王家,身後跟著的正是昨日在門前呼喝眾人王恒殺人的那名官兵。

    得知兩人訟師身份,這官兵的態度相較昨日好了不少。他眯著眼笑道:“新安訟師甚少,若徐公子與徐小娘子能夠長留,可是為朝廷與百姓積福啊!”

    徐辭溫文爾雅:“大人客氣了。未請教您尊姓大名?”

    官兵“嗨喲”一聲:“不敢不敢,我叫林坤,不過是個跑腿兒的。”

    “那我也不多同您客氣,便鬥膽叫您一聲林坤兄弟了。”

    徐辭順坡下驢,抱拳道:“這案子我們昨日方接下,具體情形還未知曉多少。可否請兄弟詳說一二?”

    林坤不疑有他,輕車熟路將兩人引到屋內,顯然對王家熟稔非常:“好說,好說。”

    清熒落座,有模有樣擺出紙筆記錄。

    林坤挺直身板道:“此處原本所居的嫌犯王恒,就是新安本地人。他與他妻子一直在這裏生活,生了一個閨女,已經嫁去南方了。”

    “大概兩個月前——哦,這是後來調查才知道的——王恒開始請大夫給妻子看病。平時街坊照麵,都知道他們兩口子不是身子弱的,以為不出幾日就好了。誰知王家婆婆竟然一病不起了!”

    林坤唏噓道:“附近的藥鋪隻有侯家所開得那一家,治來治去總不見好。一個月前,王恒將王家婆婆托付給侯家照顧,自己外出尋醫。這才有那姓沈的大夫來給看病呐。”

    他朝一個方向努努嘴,示意清熒兩人沈遵禮所在,神神秘秘,壓低些聲音:“據說那沈大夫為王婆婆看病,竟然分文不取!鄰居們都以為這是活菩薩下凡,誰曾想……嘖嘖,到底是生死由命,富貴在天!起初似乎有些起色,但八成是強弩之末了,王婆婆最後還是沒能救回來。沈大夫估摸著也有些愧疚吧,今日便來說要負責善後事宜哩!”

    徐辭默然點頭,跟著應和道:“醫者仁心,倒是這沈大夫周全。”

    “誰說不是呢!”林坤一拍大腿。

    徐辭便問道:“聽您所言,似乎每個節點都順理成章。卻不知為何,說王夫人生病是被王恒投毒呢?”

    清熒抿唇,默默抬眼看著林坤。

    林坤“嘖”了一聲,似乎對他有此一問分外不解:“徐公子,您想啊!王婆婆身體一向硬朗,為何突然生病?那必然是枕邊人才有機會投毒!何況經了兩個月的診治,又特地請了大夫來,還是沒能救回人來,這不正是中毒太深的緣故?隻怕王恒親自去抓藥熬藥,一幹行為俱是在掩飾自己殺人真相啊!”

    徐辭聽罷,深以為然:“林兄弟推理判案能力,實在出色。依此思路想來,王恒此人能夠騙過至少兩名大夫,下毒而不被察覺,也是有本事。”

    “哪裏哪裏。”林坤擺擺手,與有榮焉模樣,顯然未聽出徐辭語中反諷:“我哪有這本事!是我們太守大人說得!”

    他湊近些,深奧莫測道,“太守大人早就覺得王恒此人心術不正了!他自稱是老兵,每每索要撫恤,可也並不見家境有何變化,一直極為拮據。您二位說,他將這筆錢花到哪裏了?一個月前,王恒外出尋醫之時,原本也正是他照例去要撫恤的時候。太守大人等了幾天,不見人影,派人來主動打聽,這才知道王家婆婆生病一事。太守大人立刻察覺此事有疑,著手向藥鋪調查,很快便得出結論——正是王恒自己毒害發妻,釀成慘劇,還意圖憑借證人自證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