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明月入懷
  第六十二章 明月入懷

    沈遵禮頓了頓,搖頭微微苦笑:“二女公子回答滴水不漏。但你我心知肚明,信任二字,以人為本。而涉及人心,便自然分出三六九等。二女公子對徐公子的信任,與對我同丹兒姑娘的,隻怕不在一個層麵。”

    清熒麵上笑意微收。

    丹兒不樂意道:“沈大夫這話說得,倒像不允許我家姑娘有自己的判斷似的。她信任誰,更信任誰,也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我倒沒覺得姑娘對我們有何不同,倒是沈大夫,似乎對徐公子頗有些敵意呢。”

    “丹兒。”清熒喚她一聲,示意她莫要繼續,轉頭看向沈遵禮:“丹兒心直口快,沈大夫莫要介懷。隻是您與徐辭公子、丹兒,俱是我的友人。若我不經意何時何處冷落了您,乃是無心之失,絕無針對您之意。”

    她態度如此,沈遵禮倒不便再問。事實上,他此番表態用意已被丹兒適才一語道破。

    但他忍住“我與你相識幾年,徐辭與你又相識幾天”的語句,卻終究忍不住勸說:“或許是我過於保守。但徐公子今日排布安排,我觀之頗有冒進之處。不說要您前往牢獄,隻說節外生枝,又接下旁的案件。不知徐公子是對自己能力自信至此,還是覺事態不如我們討論的這般緊迫,才有餘力去管旁人旁事。”

    清熒定定瞧著他,心中一瞬掠過好多句反駁之語。但她終究壓下,甚至帶起一個疏離笑意:“沈大夫所言,有您的考量。因此我相信,徐辭公子做法,也定有其用意。沈大夫勞累這幾日,還要您費心奔波,實在是我的不是。今日已晚,明天尚有事要辦,不若先行歇下吧。”

    她雖字句溫和有禮,但不願多談的送客之意也顯然。

    沈遵禮張口無話,半響苦澀道:“多謝二女公子體恤。如此,我先告辭了。”

    他走後,丹兒盱著清熒神色,小心翼翼道:“姑娘,你方才怎麽不反駁沈大夫啊。即使他看不慣徐公子,背後這樣暗戳戳說人壞話,也實在有點兒小心眼了。”

    清熒驚訝看她,失笑道:“何曾說人壞話了?你可別到徐辭麵前說這話。”

    丹兒一時竟未覺清熒脫口而出的“徐辭”二字,急忙解釋道:“這還不算壞話?說徐公子自信,又說他覺得情勢不急迫!聽起來像是誇人,可要真是誇獎,怎麽不在人家麵前說,反倒等人不在跟我們說?這不就是在跟你告狀嘛!”

    清熒撲哧一笑:“人後如此,是有不妥之處。但我想多半是沈大夫與徐辭公子尚未彼此深入了解。咱們丹兒姑娘不也是見過媚窗兒後態度轉變啦?”

    她最末一句調侃寵溺,丹兒忽地紅了臉,扭身道:“哎呀……姑娘就笑話我。我之前、之前對媚姑娘確實……但是之後見了她,不知怎地就討厭不起來了。說到底,也是可憐人。”

    清熒斂了笑意,點頭認同。

    兩人相對默了一會兒,清熒打破安靜:“好啦,時間確實不早了,早點休息吧。明日你同沈大夫前往王家,縱使有不同意他言行舉止之處,也暫且不要同他明說。沈大夫本不必來幫咱們的,懷感恩之心對待就好。”

    丹兒應過,自去洗漱。清熒到窗邊關窗,不經意目光垂下,卻正見徐辭在客棧院中石凳上坐著,身披一襲月色,仿若謫仙清朗。

    清熒隻猶豫片刻,同丹兒說了聲,便下樓往庭院去。

    階前蟾光如水,波光粼粼。

    徐辭聽到她腳步聲,循聲回眸,繁星映在他眼中,卻令皓月一並黯然失色。

    清熒抿唇,舉步上前:“徐辭公子趁夜賞月,實在風雅。”

    徐辭卻似想起什麽一般,勾唇淺淺一笑:“隻是枯坐觀望,遠不及描繪月影作畫的意趣吧?”

    清熒不解,歪了歪頭。

    徐辭笑得愈開懷些,卻不說下去:“沈大夫要說得話,都說完了?”

    清熒一頓,隨即也笑出來:“是。如你所願,應當把今日所感,直抒胸臆了。”

    徐辭笑看她落座到自己身畔,唇角笑意從始至終未散。

    兩人如此靜靜,看著樹影婆娑,月色朦朧。

    清熒片刻低聲,似乎不忍打攪靜謐:“說來,尚未感謝你此番相助王將軍。”

    徐辭同樣低語:“無需言謝。一如上午所言,無論是與你同行至此,還是同你前去探看問詢王將軍——俱是吾心所願。”

    清熒目光流轉,不敢多看徐辭一眼,隻覺月光竟與日光一般,烘得她麵容紅潤,心神悸動。

    徐辭望著她被明月映照的潔白如玉的麵容,情不自禁摩挲著自己的指節,身子轉向清熒,輕聲道:“清熒……”

    清熒一顫,愈加垂下螓首。

    徐辭鼓了鼓氣,忽略自己急跳的、似乎要躍到這明庭之中,躍到清熒麵前的那顆心,遲疑而堅決的,向前俯身,將自己的手輕輕覆在清熒的手上——就像一朵花、一片雪那樣輕。

    清熒又顫了顫。但她終究沒有撤身,沒有抽開手,而是勇敢的、深吸一口氣的,抬眸看進徐辭的眼中。

    他們在彼此的瞳孔中,看到今晚的月亮。

    清熒帶著一點笑意,輕輕說:

    “徐辭。”

    這兩個字被她如此念出,竟會如此令他心神澎湃。

    徐辭緩緩呼出一口氣,珍而重之的將手中柔荑握得更緊一點。

    清熒嘴角含著一抹笑,複低下頭去,不再瞧他。

    徐辭便低聲道:“此情此景……如同身在夢中,不知何時入夢,何時醒來。”

    清熒點頭,好奇道:“那麽,你不自知何時入夢嗎?”

    徐辭看著她輕笑:“如何能確鑿知曉呢?當有一位知心人在身邊,懂你的脆弱,懂你的心事,細致妥貼,誌同道合……或許早在她說要還我金銀那時,我自己都未料到的氣惱,便是因內心深處已知,我所給付於她的,並不是那些身外之物,而是一顆不知何時,牽掛於她的真心。”

    不需過多回憶,便能想起兩人極少的意見相左的時刻。清熒紅了臉頰,柔聲道:“是。不知何時入夢,不知何時掛心,卻在某一點時,明曉你大概是不同的。從什麽時候起,把你與自己圈在一起,成為‘我們’了呢?我那時以為兄長之事一結束,你或許便要離開。但挽留之語卻說不出口,更不知……以什麽立場與身份說出口。”

    徐辭溫聲,執起清熒雙手,笑道:“如今你有立場與身份了。心悅之人,無需主動挽留。我心甘情願,長久地陪在你的身邊。”

    清熒被他灼灼目光望得呼吸急促起來。她嬌羞的垂下眼眸,鄭重地一點頭:“君之所言,也是我心中所願。”

    此夜一輪圓滿清光下,兩人心意互通。

    但徐辭心中仍有隱隱憂慮。可他看著清熒含羞淺笑模樣,任性感性頭一回戰勝理智。

    若真是美夢一場,終有醒時……

    那且讓他自私這一回,沉迷這一回吧。

    次日晨起,兩人均未提及昨夜之話,相處說話也一如既往,是以四人分別時,沈遵禮與丹兒均未覺變化。

    待望不見那兩人身影,走過一個拐角,徐辭一個跨步邁到清熒身側,眼巴巴的瞅著她。

    清熒咬著下唇忍笑,未曾動作,已麵容微紅,但仍眉目飛揚,靈動嬌俏的一歪頭:“做什麽?”

    徐辭並不說話,紅著臉將手心朝上,遞到清熒麵前。

    清熒恍若不知,有意道:“喔,案件信息是吧?是在我這裏不錯啦……”

    徐辭往下撇嘴,努力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清熒說了一半,被徐辭這模樣逗得笑起來。她伸手點一點徐辭額頭:“徐辭公子,這是在撒嬌嗎?”

    “還……挺明顯的吧。”

    徐辭偏偏頭,義正言辭道:“我想了想,還是盡量用肢體動作傳達我的意思。不然捏著嗓子說話,實在……有愧於我的形象。”

    他說話時眼底帶笑,是一眼能瞧出來的好心情。

    清熒忍俊不禁,終於將手放進他手掌中,立時被牢牢牽住。

    兩人似乎在比誰的臉能更紅一些,傻乎乎的對視笑了一陣,才想起繼續向前。

    清熒出言打趣道:“徐辭公子的形象嘛……實在千變萬化。有愧二字,是對哪個你而言啊?”

    徐辭聞言一怔,轉眸看她:“啊……這麽嚴謹的嗎?”

    清熒一愣,開懷笑起來。

    徐辭看著她明眸善睞,巧笑嫣然模樣,心頭一軟,手上牽著她分毫不鬆。

    他待要說話,卻眼尖瞧見前麵一棟屋舍門前掛了白布,忙輕輕一拉清熒,示意她看。

    清熒逐漸斂了麵上笑意,四處看看房屋布置,拿出謝娟與張恭的陳明對比,確認道:“應當不錯。此處便是謝娟做工的侯家,在辦喪事的應當便是侯家兄弟倆,侯春與侯藍。”

    兩人輕快神情俱收,對望一眼,點頭上前。

    一男子身著白衣站在門外,見兩人走近,揮手驅趕,語氣不快:“看什麽看!辦喪事也有來湊熱鬧的!”

    徐辭一抱拳,彬彬有禮:“這位大哥,冒昧打攪,實在不該。在下乃是官府指定的為侯家此案調查的訟師,還請您行個方便,容我問詢案件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