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初來乍到(三)
  第六十章 初來乍到(三)

    看守一怔,清熒已頗有眼力的往他眼前一遞一眾文書。

    徐辭笑意滿滿:“不瞞大人,我夫妻二人乃是訟師,替涉案之人辯駁尋證的。建康此行競爭激烈,此番來此,正是尋覓客源的。”

    他笑眯眯的說出客源二字,瞅得看守背後一寒。

    看守翻過文書——一大摞,甚是繁瑣——幹脆不細看,語氣客套些:“兩位巧思,實令我佩服。隻是……”

    訟師行業性質特殊,時常需頂撞官宦,甚令官員頭痛。但也正因此,訟師不免成為官員間互相製衡的中間人,左右逢源,並非他一個牢獄看守所能得罪的。

    同時看守自己也明白,訟師正如大夫一般,是說不準何時便會求著人家救命的存在;而麵前男子一見便是個笑麵虎,若日後當真在新安郡立足,今日放他入內的行為對自己隻有好處。

    但看守也不敢忘,牢中不乏重案重判之徒。雖說此前也有訟師自行前來找活兒的先例,但若輕易放了人進去,為哪個上頭大人已定罪的囚犯辯解,那自己前途堪憂,便是當真得考慮餓死一事了。

    看守腦中念頭急轉,左右為難,猶豫不定。

    清熒暗中瞧了徐辭一眼,知道他今日拿得戲本是高深莫測,便認命的歎了一聲,開口道:“這位大人大可不必如此焦慮。我夫君從前告知我,建康牢獄中是將定案犯與未定罪之人分別關押。不知新安可有此例?”

    看守一懵:“這……這倒未有。”

    “那大人大可將此想法向上司敘說一二。”清熒從善如流:“分別看守,不僅對犯人調度方便,更免去他們之間溝通商議的可能——若是未定罪者吸取定罪者定罪教訓,豈不給大人多添麻煩?”

    她最後一句繞來繞去,直聽得看守雲裏霧裏,深覺有理。他一拍手,又趕忙壓低聲音:“多謝小娘子指點!有此妙計,來日我若借此升遷,還要多謝二位呢!”

    “好說,好說。”

    徐辭成竹在胸:“那麽想來,即便今日牢中之人未按此道劃分,也總是後來之人在深遠之囚房中。大人大可略過靠前些的、大概已是定罪的囚犯,直接將我們帶去後麵。我二人也會首先問及他們是否已被判案,所犯何事。您放心,”他又一笑,清熒趕忙向看守遞上一個小錢袋,“咱們也在這行做了段時間了——名聲尚可。”

    他最後四個字幾不可聞,卻硬生生聽得看守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將這詭異感覺努力拋之腦後,看守幹笑道:“好,好……我殷盧今日全當與二位做個朋友。隨我來吧。”

    徐辭與清熒跟在殷盧身後,一路拐彎抹角,向其中牢頭一一打過招呼,終於走到人尚不太多的幾間牢房前。

    殷盧停了步子,同此處的牢頭介紹徐辭與清熒來意。牢頭顯然見怪不怪,隻揮揮手便放行,還頗為利落的綴上一句:“不過我得提醒兩位,今次來得幾個囚犯,多半家中沒什麽閑錢。若想從中撈些油水,隻怕難咯!”

    “有勞大人提醒。”

    徐辭麵上笑意始終,又謝過殷盧,這才與清熒推開獄門,與人交談起來。

    清熒踏入此地,幾乎不費什麽眼力便一眼瞅見在最邊上垂著頭的王恒。他近午時被抓,確實是至今最新來得。但表麵功夫需做足,她隻得暫且按捺下心神,與徐辭扮演好訟師角色,與前幾 個牢房的囚犯攀談。

    最先的一位婦女,年紀約莫三四十歲。清熒自王恒那邊收回心神,一低頭正見到她雙手,心道此人多半從事浣洗衣物一類的活計,手常年被水浸泡,才會如此皺褶。

    徐辭顯也觀察到此處,蹲下身去,和顏悅色:“大姐,在下與夫人乃是訟師,專為解決您等難題而來。不知大姐可有需要幫忙之處?”

    那婦女抬頭看了徐辭兩人一眼,半響轉過眼去:“不必。我大仇已報,死而無憾。”

    清熒一愣,徐辭頓了頓聲息,禮節頷首,不再多問,就要起身。

    婦女卻突兀開口,語氣猶疑:“隻是……”

    徐辭見狀折回身來:“隻是什麽?您但說無妨。”

    婦女向一旁牢房看了一眼,低聲道:“隻是,殺人者是我。旁邊那屋子裏的張恭兄弟,是被我連累,清白無辜。若二位真有辦法能救他出去,我謝娟感激不盡!”

    她說罷就要跪下磕頭,清熒趕忙扶住:“您不必行此大禮。”

    一旁牢房中,名喚張恭的那名中年男子滿目滄桑。他循聲望來,啞聲道:“妹子,不必如此。我幫你是心甘情願,咱們認識這些年,我明白你為人。你萬勿顧慮我,更不要一直將罪責往自己身上攬呐!”

    聽他說罷,清熒便頗有些為難的看向徐辭。按照謝娟與張恭的說法,他們身處的案件顯然內有玄機。但清熒二人本是為王恒而來,時間已然緊迫;若非如此,自有空閑調查謝娟與張恭之案。

    她猶豫思索間,謝娟瞧出她踟躇,自覺將手鬆開:“哼,罷了。將一條性命托付在毫不相幹之人身上,是我異想天開了。但張恭兄弟,”她轉頭看向一邊的張恭,“你應當知道,我並非逞英雄之輩!是我做得,我不躲不避;但不是你做得,你也勿要上趕著認!”

    她話裏有話,清熒囁嚅,徐辭卻在旁一笑:“大姐這話,倒像是對我二人能力不信任了。聽您言談,顯然也是知書識禮之人。不若您先將案情大概寫下,容我二人去調查一番:若我夫妻能夠勝任,自然全力以赴;若技不如人,也盡力尋找可堪此任之同儕。自然,還望您如實書寫,盡量勿要帶過多個人情緒。不知您意下如何?”

    謝娟愕然,顯然並未料到徐辭會應下。她尚未反應過來,便見清熒已默默取出紙筆,給她列在桌上。

    謝娟抿唇,片刻點頭:“好。我寫。有兩位這番話,我已感激備至了。”

    徐辭看著她走到桌前提筆,便與清熒出了此間,又到張恭牢房前,卻不入內了,隻透過縫隙將紙筆遞給他:“這位大哥,我聽出您是心善之人。且請您如適才我同大姐所說一般,盡實寫下情況。如今既未斷案,便尚未到一切結束的時候。”

    張恭原本頹唐,聽他此話,卻不免得精神一震,隨即又懈怠下去。

    他猶疑片刻,短歎一聲,接過一幹物件:“如此……多謝兩位美意。”

    徐辭與清熒示意他不必多禮,又在徘徊幾步,才請牢頭打開了關押王恒的那間牢房。

    萬幸,牢頭並未質疑或阻撓。清熒放下心來,上前詢問並未因人聲而抬頭的王恒:“王將軍?王將軍?”

    王恒身體一顫,緩緩抬頭,見清熒後渾身一抖,不敢相信一般眨了眨眼,又將目光定到徐辭麵上,這才敢確認出聲:“二女……”

    徐辭比一個噤聲手勢,王恒連忙收聲,意外道:“二、二位……如何來了?牢獄這種地方……”

    “於此或能尋到諸事轉機,故而前來。”

    徐辭示意清熒落座,輕聲道:“王將軍恕罪,為避免麻煩,我們便稱您王老伯了。今日發生之事我們已知曉來龍去脈,來此最主要問您的,唯有一句。”

    他轉眸看向清熒。

    清熒沉默片刻,一邊將手搭在王恒腕上,示意他隻做平常,一邊輕聲發問:“您進入此處緣由……是否如官府所言?”

    王恒一愣,片刻苦笑:“不敢欺瞞……二位。今日發生之事,我同樣一頭霧水,不明所以。我征戰沙場餘年,刀劍向來隻衝仇敵!何況、何況……那是我的老伴兒,我的親人……”

    他說著,眼底朦朦湧上一層濁淚。

    清熒暗歎一聲,將手撤回,同時鬆了一口氣,與徐辭相視,彼此換過一個寬慰眼神。

    徐辭便道:“好,有您此話,我們必定想方設法為您洗冤。您自己對今日這飛來橫禍,可有頭緒嗎?”

    王恒凝眉,麵露遲疑之色。

    清熒安慰道:“我大概曉得您在擔心什麽。隻是您大可放心,在事有進展前,我不會令祖父知曉此事,您更勿要想會拖累我們這等話。調查此事,不僅為您,更為真相。您是上過戰場的將軍,絕不能不清不白,汙了功勳美名。”

    此話不僅點出王恒顧慮,更同時提醒他內心驕傲。王恒神情一頓,片刻振作精神:“是、是!二女……您說得對!且若當真我老伴兒是為人毒害……我總需為她查出真凶!”

    “聽您的意思,似乎王夫人病重另有隱情?”

    徐辭立即聽出不對,皺眉問道。

    王恒點頭:“不錯,其實我早前便有懷疑。我老伴兒身體一向不弱,平日裏也未生過大病。唯有這一次,一病便是纏綿病榻,怎麽請大夫用藥都不見好。我起初還以為如人說得那般,素來身體康健之人,偶患病症狀便或許格外重些。誰料竟……”

    清熒抿唇點頭,頓了頓又問:“那王夫人生病以來,所有藥材都是您去抓得,未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