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鬆有客(二)
  第三十八章 鬆有客(二)

    胡嬸兒垂頭不語,不知是內心掙紮萬分,還是當真毫無觸動。

    話已說到此處,再進一步隻怕弄巧成拙。徐辭衝清熒使了個眼色,示意暫緩離開,起身道:“一時情急,說了這些不相幹的話。擾您做生意了吧?後廚可有什麽需要搬運的活兒,您說聲兒給我來幹,全當賠禮啦。”

    徐辭與清熒俱未料到,此前還如被縫了嘴唇,隻是沉默以對的胡嬸兒,卻因徐辭這番話中的不知哪個字眼抬起了頭,眼底隱然有淚。

    在兩人驚異卻關切的眼神中,胡嬸兒終究周身卸了力道般闔了眼:

    “徐公子,徐小娘子……我說了謊,我說了謊啊!那日、小樓失火那日,我是見過賀公子,但——卻不是在我說得那個時辰!”

    清熒心髒噗通一跳。

    徐辭當即反應,拉起胡嬸兒,嘴上玩笑,步履不停:“您瞧您,同我們客氣什麽。走,咱們去後廚?”

    兩人攙扶著胡嬸兒從後廚小門出去。經過時廚子們各自忙碌,胡伯正在一旁與丹兒商議今日菜色。

    胡嬸兒望了一眼,心中不安尤甚。

    清熒便安撫道:“您勿急,慢慢兒說。所謂時辰,是怎麽回事?”

    胡嬸兒放手一搏一般,將當日經過盡數說出:“那日我申時來了飯館,準備晚飯食材,正見桃笛兒自己路過,往小樓那處去。我心中雖奇怪,卻也未多想——她同媚窗兒交好,即便是自己來,想來也是得了媚窗兒的授意。”

    清熒與徐辭點頭。胡嬸兒便繼續:“之後有個客人來,非說我給他中午的夥食算錯了賬。我找了前台後廚,才想起那日中午我將賬簿帶回家中了,於是又往家裏去。找到賬簿剛出了家門,就遠遠兒的看見賀公子往小樓這邊過來。”

    胡嬸兒麵上現出愧疚神情,低聲道: “他見了我,如往日一般問好。我多嘴說了句看見了桃笛兒,他便對我解釋,道是桃笛兒不適,媚窗兒脫不開身,才要他回來看看。但男女有別,他仍覺不妥,便托我入內,照看桃笛兒有無大礙。”

    清熒精神一震:“所以……當日下午您進小樓的時候,桃笛兒可有不適?”

    “沒有。”

    胡嬸兒歎息:“我進去見桃笛兒在一層房內假寐,聽我進去,也同我問了好。又要我轉告賀公子,不必擔心,她同人約了戌時見麵,之後便回適瑕苑去。我便囑咐她多加休息,之後退出了小樓,將話轉述給賀公子。”

    “她約了人見麵?桃笛兒?”

    從未聽過的消息出現,清熒不由得一怔,隨即略顯急切。徐辭一手穩住她,一邊思索道:“您卻不知桃笛兒約了誰,賀公子也不知曉,是不是?”

    “不錯。我告知了賀公子,他也一副奇怪模樣。但終究是桃笛兒之事,也不便多加過問,隻說或許媚窗兒知曉吧。我二人便一同往飯館這邊走。”

    胡嬸兒麵上痛苦惋惜神色愈甚。她重重一歎:“到了飯館兒,糾纏的客人還在鬧騰。賀公子便說他來解決,便拿著賬簿上前,一五一十為我分說清楚。替我解決這重麻煩後,又見後廚有重物要搬,而一時無人手,便又替我做了許多活兒。”

    “我那時不知,這竟會是見他的最後一麵……我當時挽留他用飯,他隻笑著說媚窗兒還在等他。我便順著說道,下回他與媚窗兒同來,嬸子給你免費做一桌美食……”

    胡嬸兒說著,到底忍不住眼淚:“他又得體謝過我,往適瑕苑走時我瞧見有人同他說話,兩人顯然交好,一同走遠了。現在想來,那人正是曾來飯館吃飯的淳於家二公子啊。賀公子那樣好的人,與曾有嫌隙的淳於公子都能重為好友,又怎會、怎會……”

    胡嬸兒哽咽難忍,抽泣起來。

    胡伯自內聞聲走出,見清熒兩人圍在胡嬸兒身邊,清熒與胡嬸兒兩人麵上俱有哀色,百思不得其解,上前問道:“這,這卻是怎麽了?怎麽還哭上了?”

    清熒拉住胡嬸兒的手,低頭不語。

    徐辭便向胡伯一點頭,問道:“胡嬸兒在同我們說從前的一些瑣事——事關賀公子。”

    胡伯麵色急變,徐辭隻定定的看著他:“隻是還有一事,徐辭不解,請二位解答。照理而言,胡嬸兒既於案發當日見到了賀公子,早晚並不是關鍵。但為何卻要將時間提前呢?”

    胡嬸兒渾身一抖,胡伯則一頓,隨即語氣略急:“提不提前……原本也是數日前的事了,老婆子記不準,難道還犯了法?!倒是你們小兩口,一直糾纏於賀公子一案,是何居心?!”

    胡嬸兒倉皇的抬起頭來,隻是搖頭。

    清熒安撫的拍拍她,對胡伯仍然溫文有禮:“我二人絕無冒犯之意。隻是胡伯,您夫婦同賀公子總算友鄰一場,我們方來西城不久,都對此案關注頗多,您二位曾與賀公子交往,應當也是關注。賀公子為人秉性,相信一人有一人的看法。但就我對他的了解,實在不信他會是殺人放火之輩。”

    清熒言辭懇切,胡伯與胡嬸兒不自覺的望向她麵容。

    清晨全明的天光下,清熒站在光亮處,周身也籠上暖融融的光暈。她眼眸純淨,望之無私欲、無雜質,叫人不由自主的便去相信。

    “我們刨根問底,並不奢求得到什麽。但若真相當真不如傳聞所言,那涉關的兩條人命……不,三條人命,如何真正得以在黃泉下安息?”

    清熒權衡一二,改了措辭。

    胡嬸兒便大驚:“三條人命?如何,如何還又扯進一條性命去了?”

    徐辭輕歎,回她:“被害者桃笛兒,已然身懷有孕了。”

    “什麽……”

    胡伯與胡嬸兒皆驚。兩人對視一眼,眼中俱是惶惶。

    清熒便低歎道:“我不知兩位長輩如何想。但就我淺薄認知,便是母親犯了再大的罪過,也總不該牽連無辜稚子的性命。何況,桃笛兒單純受害,如今看來並無過錯。”

    片刻,還是胡伯在猶豫後搖頭,示意清熒與徐辭走近些,又再三看過周圍無人,這才壓低聲音道:

    “話說到此處,若我兩人還算有良心,也不該再瞞二位。是先前你們也見過的、領著你們去西城轉悠的駱定公子,要我們無論誰人問起見過賀公子的時間,都往前說幾個時辰。”

    果不其然。

    清熒心中一定,又一沉,轉眸看向徐辭。

    徐辭朝她點點頭,也低聲問:“卻不知,駱公子此意為何?”

    胡伯一歎:“駱公子對我夫婦二人有恩呐。若非他相助,我兒如何能有今日生活,我與婆子如何能這般不愁吃穿?因此他案發之後一日,來詢問我們是否見過賀公子時,我二人便將真實情況告知了他。他當時並未多說什麽,隻說他家中有人在朝中為官,正要經辦此案。當晚你們二位便來了小樓,婆子心中不安,正要報官,誰知竟碰上了駱公子。他安慰婆子說平民見官多少害怕,便由他去這趟,找來官府 便是。”

    “所以,才有之後駱大人前來?”

    徐辭稍稍理清,皺眉道:“您二位……此前不知他與駱大人關係?”

    胡伯便一愣。片刻,才遲疑道:“直到聽你如今這語氣……我才真正確認。駱公子從前從未提起過,且我們雖然聽過駱大人名號,卻隻知道他有一個兒子,應是名喚駱義。還是那夜我看見駱大人相貌,覺得與駱定公子相似,才反應過來……或許他二人,竟也會是父子。”

    清熒秀眉微顰,抿唇不語。徐辭點頭,又問:“之後我們二人會在飯館同駱公子見麵,想來也是您告知他的?”

    “是。”卻是胡嬸兒低低應聲:“駱公子來找我們,道他對新搬進小樓的你們倆很感興趣,想交個朋友……若你們有日來飯館吃飯,便悄悄兒告訴他一聲。我當日正好要去東城找我兒,路上正遇見了他。”

    清熒想起那日駱定進飯館後當先便問胡伯胡嬸兒去處,不由得厭棄垂眸。

    胡嬸兒低聲道:“之後便是前天,他又來飯館兒找我們。這次便閑聊了幾句,之後說……若是有人問起何時見過賀公子,請我將時間說得提前些。”

    “駱公子說我們大概也猜到,此案於他而言甚是重要。早日定案,不僅能平百姓心中惶恐,更有利於他日後幫襯西城街坊。他道眼下有些旁枝末節,一旦延伸出去誤了定案時日,唯恐陛下怪罪。到時若陛下發怒,降罪於我們……那、那……”

    胡嬸兒說著顫抖起來。

    胡伯扶住她肩膀,苦笑道:“二位別笑話。我等平頭百姓,隻求安安穩穩過日子,即使駱公子所言誇大其詞,但何必陛下,隨便一個官兒不也能把我們一家輕易碾死?何況、何況……駱公子到底也幫了我兒定居,他也說隻是將時間提前,除此之外一切不變。還告訴我們,若賀公子當真不是凶手,清者自清,又怎會因這點小事影響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