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鬆有客(一)
  第三十七章 鬆有客(一)

    徐辭隻覺麵頰一熱,想也未想,伸手便想去捂清熒嘴唇:“你還笑——到底怎麽了!”

    清熒靈活閃避幾回,到底被抓住。

    徐辭情急之下一手握住她纖細手腕,誰知方才清熒覺得手臂幹燥,剛塗了香膏潤膚,徐辭觸之如玉,竟一時不穩,手指情不自禁在玉臂上摩挲了一下。

    這一下,兩人相對愣住。

    清熒麵上笑意未散,呆呆的看著徐辭,沒回過神來情狀何以至此;徐辭雙眼微斂,直直看著清熒,手上動作卻未收。

    兩人對視片刻,清熒倏爾撤身,從臉頰一直紅到耳尖:“怎麽……沒、沒怎麽啊,我是,我是覺得你……”

    她一邊害羞,一邊又回憶起午時情狀,忍俊不禁:“可愛。”

    徐辭:“?”

    他原本有些旖旎心思,但眼前這姑娘笑盈盈的,瞧得他也無奈的跟著笑起來。

    他虛握了握手掌,將殘餘的馥鬱香氣攏在掌心,待清熒漸收了笑,輕咳一聲:“說來……薑管事還未回來?”

    清熒應了一聲,偷偷瞅他一眼:“午後有個先前跟在裴公子身邊的夥計,來了一趟,道是裴大人將薑管事留下用飯。不過我想,借吃飯之機,要捋清咱們已知情況是真。”

    “裴銘立場中立,自然所得消息越多越好。”徐辭沉聲:“他有意入仕,朝中也有臣子引薦,卻不僅是因裴大人之故,更多的是裴銘自身高潔務實,行事為人正直如一。因此,他今日能讓我們去得墓山,見到桃笛兒屍身,已是難得看在裴大人麵子上的讓步了。”

    清熒點頭,並無失望之色:“如你所說,在得到更確鑿的證據前,無論是因裴銘無私之故,還是出於不願拖累裴大人之因,我們都暫時不要同裴府多加接觸為好。”

    徐辭默默頷首。

    兩人出了臥房,徐辭打眼見桌上清熒已熱好了飯食,免不得一絲心虛。

    清熒卻已將適才笑鬧拋之腦後,與徐辭相對落座,又思索道:“今日你去酒肆請眾人飲酒,我大概能猜到你用意。隻是不料還牽扯出胡家夫婦與駱定的關係來……”

    徐辭同樣麵色沉沉:“不錯,此事我也十分在意。駱旗門在我們初來小樓那晚趕來及時,多半是胡嬸兒報官;他來盤詰你身份那日,胡嬸兒同樣也在現場。若說她不知駱旗門與駱定的關係,我斷然不信。”

    清熒便歎道:“隻是胡嬸兒與胡伯時至今日也沒有阻攔我們查案的意思和舉動。何況他們表現,對我們始終關切幫襯。說來,若不是胡嬸兒提議,丹兒也不會去飯館幫工,也不會在那裏遇見駱定,知曉他同胡家夫婦熟悉。若所有這些,都是一早便計劃好的……那未免太過可怕了。”

    徐辭先認同,又搖頭分析道:“我不認為他們夫婦有蓄意之心。但若說誤導,卻可能確實有之。”

    清熒蹙眉。

    徐辭便解釋道:“你還記得咱們昨晚問起胡嬸兒,案發那日是否見過桃笛兒和賀公子嗎?”

    清熒點頭:“記得。胡嬸兒說先見桃笛兒一人回來,後備菜時見到了從小樓那邊走來的兄長。”

    “這便是我疑惑所在。”徐辭道:“前幾日在飯館時我留心過,也向胡嬸兒確認過。飯館晚膳備得早,更因供應菜蔬與肉的商鋪要求,在申時起便開始清點晚飯食材。胡嬸兒既在接收食材時遇見從小樓回來的賀公子,那賀公子前去小樓的時間便定然在申時前。而咱們拜訪媚窗兒時,她曾說,是請賀公子在要用晚膳前去小樓看望桃笛兒。”

    清熒一頓,片刻驚疑:“適瑕苑用晚膳的時辰……總不會早於申時。”

    徐辭默默倒一杯水,推到清熒麵前:“胡嬸兒或許有記錯可能,但她當時特意提到了當晚食材種類。將這些細枝末節說得頭頭是道,想要佐證自己所言為真之意,確也顯然。”

    清熒怔在原地,良久苦笑:“此刻,我才真正相信駱定與胡氏夫婦之間確有牽連——一切都太過巧合了。駱定今日於大庭廣眾之下說出兄長提前布置陷阱,誘導桃笛兒身亡的可能;胡嬸兒前一日便將兄長出現在小樓的時間提前到申時。大概駱定已經知道,無論是我們還是裴府,都在暗中查到了小樓失火時兄長不在西城的消息,並且公之於眾,搶得頭籌。因此他隻需要將時間提前,再設想出一個可能,便能將我們此前的結論全然推翻,讓輿論重新搖擺不定。”

    “但胡嬸兒既然能準確說出媚窗兒囑托賀公子前來小樓的理由,照我想來,她也確實見過賀公子不錯。”

    徐辭輕聲,望著清熒沉靜麵容:“棘手之處在於胡嬸兒應當是為了駱定而撒了謊;而我們若想得知真實情況,還當從胡嬸兒這裏入手才是。”

    清熒蹙眉,歎息道:“幫助其子安居樂業的恩惠,如何是不過相識幾日的鄰舍所能比得呢?但胡嬸兒與胡伯……我不認為他們會是在人命關天的案件上輕易說謊的人。且胡嬸兒不自知,她已露出破綻。”

    “不錯,依胡嬸兒昨晚表現便知,至少這番謊言於她而言,仍是陌生。”徐辭頷首:“速戰速決,咱們明日一早便同丹兒一起至飯館,再問胡嬸兒。我相信,疏漏既然存在,她便一定會露出馬腳。”

    次日,兩人便依前一日商議,與丹兒一同早起前去飯館,隻對驚訝的胡氏夫婦道想嚐試早餐如何。

    胡氏夫婦豈有不樂意,當即便精心選了幾樣粥品與小菜給清熒二人端上來。

    清熒便友善道:“胡嬸兒,您二位忙碌到此刻,應當也未用早飯吧?不如便一起可好?”

    胡伯憨厚一笑:“不必,我倒是與後廚的夥計們一同用過了。婆子,你若餓了便吃點兒吧,後麵如今有丹兒姑娘,你略歇歇也無妨。”

    “好,那我就不客氣啦。”

    胡嬸兒毫不設防,依言落座。清熒便與徐辭稍有訝異的對望一眼。

    兩人不動聲色,將將吃過半場,徐辭便又將前一晚問過的話大概說過。胡嬸兒再次言辭閃爍起來,支支吾吾,卻大差不差說過。

    徐辭便換了語氣,稍有急色:“我夫妻二人自來至建康,從第一夜開始便得您照顧,一直心懷感激。您與胡伯是我們到西城至今最為信任之人……卻如何在此等大事上欺瞞我們呢?”

    他語中失落、失望兼而有之,確有其事,胡嬸兒少不得慌亂起來,左顧右盼一番,好在這節點並無什麽人來,徐辭還顧念著壓低聲音,是以並無人注意。

    胡嬸兒疑惑不安:“徐公子如此說……卻是為何?我倒沒聽明白?”

    徐辭便長歎一聲,悠悠聲調聽得胡嬸兒心頭一顫:“我們已經聽說了!那賀公子,案發那日午後,您說得遇見他的那個時辰,他正與人在陲邊酒肆飲酒嘞!您如何杜撰遇見他,又同他說話呢?夫人好不容易允許我可在午後小酌幾杯,您可知那陲邊酒肆有種好酒隻在申時供應?”

    胡嬸兒猝不及防,呆愣當場,眼珠急轉,卻顯然鬆了一口氣,尷尬笑道:“這、這我確實不知……隻是您要飲酒,卻又與……賀公子,有何關係呢?”

    徐辭猛地一拍桌子,嚇了胡嬸兒一大跳:“哎,您是不知道啊!賀公子畢竟原本是建康第一名流公子,他飲過的酒,自然也供不應求!我本想著從您這打聽打聽,算算時辰推測賀公子幾時去的酒肆,便也在那時候去便是;誰料到了酒肆人家告訴我,賀公子申時便在飲酒了,一直到深夜!我挑得那個時候,美酒早就賣空了!”

    胡嬸兒猶疑,片刻小聲:“如此……實在是對不住徐公子。我或許是記錯時辰了,還要、還要再往前些?遇見的賀公子。隻是……恕我多言啊,那酒肆夥計恐怕也是騙您了。賀公子不可能當天整日下午都在喝酒啊……”

    胡嬸兒果真露了破綻。

    清熒趕忙趁熱打鐵,柔聲道:“胡嬸兒,您切勿見怪。夫君絕無責怪之意。隻是身在其中,難免憤懣。正如若是命中注定,或早或晚我們都會來到西城,住進小樓,與您相識,看似並無不同;但正如做菜中對時間的把握一樣,早晚終究有別。又如您先前所言,開個飯館不易,也須得考慮周全,分秒必爭。時間二字,實在可小也可大啊。今日,或許因早了或遲了誤了一頓酒;來日,焉知不會捅出什麽大簍子呢?”

    胡嬸兒一頓,徐辭眼見天色漸明,心知一會兒客人漸多,胡嬸兒恐怕更不會開口,便壓低聲音道:“夫人說這話,倒叫我想起,從前在新安郡,正有一樁舊案是因時間出了差錯,白白搭進兩條人命。死者明明一早見過當時的證人後投了井,那證人卻道早晨未見過人,反倒午後見過麵。可憐那死者若得救助及時本不必喪命,卻因證人一念之差……那證人也是好心,他以為不過尋常小兩口拌嘴,便答應死者丈夫同人說晌午還見過死者。誰能料到凶手正利用他這好心,將人趁此時殺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