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未肯枯(一)
  第三十一章 未肯枯(一)

    誰料徐辭卻接過她手上動作,在清熒驚訝眼神中神情認真:“醫者搗藥之手,若是因做菜損傷,雖說二者並無高低,不能比較得出暴殄天物四字,也終歸不合事理。二女公子還是品鑒我的手藝吧。”

    清熒猶豫間,徐辭又道:“我與二女公子廚藝相較不知如何,隻是應當遠不至難以下咽的程度。賀大夫舌尖品味一二,不至於壞了味覺。”

    清熒噗嗤一聲笑出來,抿唇嗔怪著看著徐辭,片刻籲一口氣,妥協道:“好吧,那我去給院裏花兒澆澆水。今日晚膳,便有勞徐辭公子啦。”

    她如是說著,卻實則背著手退後幾步,有意瞧瞧徐辭要如何做這一頓飯。

    徐辭如何看不出她心思,隻無奈搖頭,自去備菜烹飪。

    他備了清醬,與鬆菌一同入鍋,等待中在廚房中尋了個小罐,待煮熟後與麻油一起放進罐裏保存;做好後見有牛肉,便將皮膜剔去,用三分酒、二分水清煨,燉到極爛時加入秋油收去湯汁。

    這兩道菜他均用量不少,尤其是鬆菌醬,一罐看大小也能吃至少兩日。

    清熒漸漸明白他用意,不覺微微紅了紅臉;轉念又想徐辭自己何嚐不是為了接下來幾日偷閑,便理直氣壯的拿了碗筷,自壯聲勢誇獎,聲音卻顯出羞赧來:“手藝還……還不錯嘛。”

    徐辭難得見清熒這幅小女兒嬌俏模樣,有意順著她舒心,便學話本裏書生公子一般略俯身作揖:“貴客識才,小生感激。”

    清熒放下碗筷,頓了頓,轉身瞧他,片刻,兩人一同笑出聲來。

    吃罷晚飯,兩人將各類用具洗刷整理一番,徐辭正倒了兩杯清水,便眼尖瞅見丹兒自小院門口猶猶豫豫地走近。

    他不動聲色,也不提醒清熒,隻從旁又拿起一隻茶杯,心平氣和的問道:“說起媚窗兒回饋,證實淳於崖有相同酒壺一事——今日一日未見丹兒,一會兒她回來,你如何同她相處?”

    “……這話問得倒奇怪。”清熒渾然不覺,不解道:“不過昨晚上意見相左,一時小氣,還能一直不理人呀?丹兒又不是故意同我過不去,我還能苛責於她,還是苛責自己,硬要給對方道歉不成?”

    “也是。孰是孰非,原本就難有標準定論。”徐辭讚同道:“即使最好的朋友之間,也總有想法不同、心情不和的時候。隻平常看待,也便罷了。”

    “是呢。”清熒頷首,垂頭撥弄身上穿了整日的、明豔動人的這件外衣上的纓絡:“我與丹兒自小一起長大,她絕不是是非不分,不明事理之人。性格直爽些,並不是壞事。縱使真有一日,她與我不再親近,也多半是因為她已找到了自己的歸宿或更好的去處,是因無法如現在這般日日見麵而不得已生出的距離,卻絕對無關於心的疏遠。”

    清熒話音方落,門口便突地撲進一個身影,倉促急切的撲到清熒懷裏,大聲哽咽著哭叫起來:“姑娘、姑娘!丹兒絕不離開姑娘……丹兒錯了……”

    清熒驚了一跳,這才反應過來徐辭方才突兀發問的緣由,不由得轉眸嗔他一眼。

    被瞪之人老神在在,自顧自飲了杯中清水,起身回了自己房間。

    清熒便歎氣,撫上丹兒頭發,柔聲道:“好啦,好端端的哭什麽?誰要你離開了?我何曾要趕你走的?”

    丹兒抽噎幾聲,在清熒勸說中依依不舍的站起,卻始終拉著清熒的手不肯鬆開,仿佛一放手就當真會被推出去似的。

    清熒淺笑,輕輕搭著丹兒的手,安慰道:“好丹兒,那日收拾小樓時我同你說得話,不會改變。你是我如今最親近之人,我怎麽舍得同你生分,讓你離開我身邊?我說得萬一情形,你我都知不會在今日發生。至於來日如何,誰都不能下定論,對不對?”

    丹兒含著淚點頭,清熒被她惶恐模樣逗得一笑,歎氣道:“你不必如此戰戰兢兢,更不必委屈自己向我認錯。隻要你覺得自己的想法正確,便無需向任何人說對不起。考慮我的心意,正說明你是善解人意的好姑娘。是我之前太過執拗,執意要你同我一般想法。可世上若都是同樣思維的人,又該如何了無生趣呢?”

    丹兒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半響低聲:“我……今日想了很久。姑娘說得沒錯,我先前人雲亦雲,沒有真正了解過媚窗兒,隻聽風言風語,便對她下了結論……一方麵是因為我生氣,總覺得要不是她,無論長公子還是姑娘,都走不到今日這步。另一方麵,我其實……有點嫉妒。”

    她說著最後一句,垂下頭去,臉頰紅彤彤,眼睛也紅通通。

    清熒一怔,很快反應過來,低歎一聲:“你這樣說……我大概才真正明白了。你自小和我一起長大,又何嚐不是同兄長一起長大。是我疏忽了這一點……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實在抱歉。”

    “不不,我雖然對長公子……但是隻是非常、非常淺的喜歡,還沒有喜歡姑娘的一半呢!”

    丹兒連聲辯解,脫口後察覺哪裏不對,又忙不迭擺手,激動之下臉更紅了:“我、我也不是那個意思……哎喲……”

    清熒笑起來,親熱的拉著丹兒的手,又點點她鼻尖:“好啦傻姑娘,我知道你的意思啦。你周圍從前隻有兄長一個男子,偶爾有些小女兒家的心思是難免的。這絕不是什麽不好的事。至於你說喜歡我,我也喜歡你呀。你廚藝這樣好,又一心為我著想,如今又同我一起離府……這樣想來,倒是我離不開你更多呢,所以,不要害怕。”

    她最末這四個字,令丹兒渾身一顫。被點破心情後,丹兒到底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薑垂正在此時從外麵回來,見丹兒撲在清熒懷裏哭得天昏地暗,不由得吃了一驚;正要詢問,就見徐辭站在臥房門口,衝他搖頭,便按下心中疑惑,悄悄走開。

    至此,丹兒心中顧慮擔憂消去大半。她又同清熒說好,既然觀點不同,除卻必要時,便不再談論媚窗兒;喜愛厭惡原因人而異,世上又哪裏真有十全十美、人人稱讚的人物呢?

    如此又哭又笑,待平複心情,夜色已深。四人彼此交換過今日經曆:薑垂那處仍無桃笛兒消息,但裴府人馬搜查速度甚快,最快明日或許便有結果;丹兒工錢日結一事不提,更要緊得是打聽到淳於崖曾來過小樓找賀空,時間正在案發前幾天。

    “我在後廚擇菜的時候,和胡嬸兒偶爾聊起來。她 說那淳於家二公子不知從哪裏聽說,桃笛兒有時會來小樓休息,而長公子這時便會避嫌不回小樓。淳於崖便時不時地來這邊溜達,碰碰運氣,有一回還去了小飯館兒吃飯。”

    丹兒皺著眉,努力說得事無巨細:“同一日,午後胡嬸兒順道回家,見淳於崖進了小樓院子,卻沒進屋,就在外麵同屋裏的人說話。但是和誰說話、對方是男是女,她就不知道了。”

    清熒點頭,丹兒得了鼓勵,繼續道:“之後我趁熱打鐵,又問她,那案發那日她有沒有見過淳於崖?胡嬸兒說,她記得淳於崖先前去過,不過是因為曾在同一日見了兩回,印象深些;但他後來也偶爾來,突然問她某一天見沒見過,確實想不起來。”

    “人之常情,確實難免。隻是……淳於崖,一日之間,竟似乎突然走到了此案的關鍵位置上。”

    清熒半響輕歎一聲,慢慢捋著思緒:“他同曹賓、兄長一同飲過酒;又持有案發地出現過的、現在不知所屬何人的酒壺;同時,在案發之前,知道小樓所在、知道桃笛兒有時來此……更不用提他此前與兄長、桃笛兒之間的恩怨。千頭萬緒,竟有無數根線索扯在他身上。”

    “若按正常辦案流程,如淳於崖這般與一案中兩個當事人都有牽扯的,必然會被官府傳去問話。”

    徐辭沉聲,辨不清語氣:“但實際如何……各位心知肚明。因此,問詢淳於崖是非經過,是必行之舉;但若有更確鑿的、除人證之外的證據在手,再去尋他,才能更為妥當占理。”

    清熒默然,良久頷首。

    影影綽綽的燭光下,四人圍坐一處,麵容均被映照出晦暗不明的光影。

    次日,丹兒仍一早便往胡家飯館去。清熒同她商量過,如今她是飯館新秀,斷然沒有才幾日便拋下東家去做私事的道理,要她安心在飯館幫廚;薑垂比丹兒起得更早,天蒙蒙亮便出了門,隻盼能早些帶回消息。

    清熒與徐辭在屋內,待到用罷早膳,看看天色,還是起身對徐辭道:“終究不知今日會否有進展,隻是等著也不妥。我便還是先去李氏藥鋪吧,若真有消息,你去尋我便是。”

    徐辭欲言又止,片刻點頭:“也好。你在藥鋪後麵看著藥材,也能多少靜心。如此,我便也至裴府,看有否能幫上忙之處。”

    清熒言謝,與昨日一般打扮一番。

    徐辭早在小樓門前等她,待等她出來,看她落了鎖,兩人便一同往路口走。

    誰知走出尚沒有幾步,便聽一男子聲音響在身後,仿佛大為訝異似的:“徐公子,徐小娘子。這是一大早便要出門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