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酒半酣(二)
  第二十九章 酒半酣(二)

    清熒本聽得緊張,又突聞他話語顛三倒四,竟引出淳於崖來;剛又打起十二分精神,曹賓卻又絆絆磕磕道出不信賀空殺人理由,不免哭笑不得,倒一時之間消去大半緊張情緒。

    徐辭隻不以為意,又滿目關切似的上前:“賀公子之事,近來沸沸揚揚,我也聽了幾句。隻是曹兄,小弟多嘴,勸您莫要多話才好。畢竟涉及命案……”

    “啊呸,命案命案,那賀空的命就不是命?”曹賓一個激動,踉蹌幾步,被徐辭一把扶住,他又揮手掙開:“我這麽告訴你吧,官府說賀空畏罪自盡,我不知他畏得什麽罪,但絕不可能是什麽殺人放火的那一樁!失火那天晚上不到二更,我們便約在一起喝酒,當時還有別人呢!他當時醉得酒瓶都拿不穩,你說,嗝,你說他殺人?殺雞殺鴨他都抓不住!”

    曹賓趔趄幾步,終於一屁股坐倒在一邊石凳上。

    徐辭稍稍回眸,望了眼毫無動靜的馬車,回過頭來對曹賓言謝,又同避到一旁不參與談話的幾人告辭,才駕了馬車離開。

    一路行到懷聲樓,正是東西城邊界。徐辭與清熒招呼一聲,下了馬車,先至其中用午膳。

    清熒沉默一路,待到菜品全部上齊,小二將門闔上,才抬眸看著等待自己問話似的徐辭:“依你之見……這曹賓的醉話,可信嗎?”

    徐辭見她並無什麽表情,心知她大概是在極力勸戒自己不要抱有希望,便不會太過失望,心中不禁一酸,語氣溫和:“記得我初次帶你去小樓那晚,同你說是聽見有人在這懷聲樓門前說出駱旗門要拆掉小樓?”

    清熒點頭,片刻反應過來:“莫不成……”

    “是。其中一人,正是這曹賓。”

    徐辭肯定,見清熒眸中亮起,又道:“他雖整日醉醺醺的,卻也因此消息靈通。這種人,並無說出懷疑官府處事不當之事來博取矚目的必要。昨日晨起,我原也去過一趟陲邊酒肆。酒肆徹夜開放,我認過其中酒瓶花樣時,確聽其間掌櫃念叨,道是賀公子不來,少了常客不隻一位。想必若在西城飲酒,曹賓與賀公子就在陲邊酒肆碰麵。”

    清熒不覺想起上午在橘井堂中,聽到陲邊酒肆之人脫口而出的“物美價廉”四字,不免黯了黯眉目。

    她很快將自己從悲哀情緒中扯出,道:“若曹賓證詞也可信,則兄長當夜出現在東城的時間,又提前到了二更時。且他說到兄長酒醉無力……或許更夫看見他時,他正是要徒步走回適瑕苑,要借夜風醒酒。”

    “醒酒應當不可能,盡量散去身上酒味應當才是目的。”徐辭道:“不過依酒肆掌櫃與曹賓所言,賀公子深夜外出飲酒已是常事。他每每自酒肆走回,身上酒氣多少散去。若是媚窗兒當真問起,也大可說是沾染適瑕苑中氣味。何況,媚窗兒似乎從未懷疑。”

    清熒輕輕一歎,垂眸道:“到了今日,我都有些不願相信兄長會因這種事欺瞞自己的枕邊人……從前厭惡醉漢之人卻成了其中一員,世事變幻,原來這樣離奇。”

    徐辭看著她終究透出些悲傷的麵容,忍下話語,不再多說。變幻的何止世事?做出選擇,踏出借酒消愁這一步的,莫不還是賀空自己?

    他默了半響,開口打破沉默:“值得在意的不止於此。曹賓提起淳於崖的幾句話同樣令人在意。他語氣中顯然未有賀公子與淳於崖曾生嫌隙之意。不知曹賓是不曾知曉,還是兩人確實和好為友。若要確認他此話可信幾分,午後咱們還得去一趟適瑕苑。”

    “午後?”清熒奇道:“前幾回俱是夜間前去,不易引人注目。這青天白日……我怎樣都會被認出是女兒身吧?況且……”

    她本想說媚窗兒既不知賀空喝酒之事,那必然更加不知他同誰喝酒。但轉念又想,徐辭至今為止尚未做過無用功,必有他的考量,便將此句按下不提。

    “此次不同,我想,無需入內,應當就能得到我想知道的答案。”

    徐辭果然成竹在胸模樣,清熒便幹脆的放下心來。她不再多問,低頭看桌上菜色:

    一道炒雞片,以去皮的雞脯肉為原料,切成薄片後加豆粉、麻油、醬油拌勻,再用芡粉調和,加入雞蛋清拌勻。又加放醬、瓜、薑和蔥花碎末。此一盤用肉不超四兩,品之回味悠長,卻不覺膩味。

    除此一道主菜外,餘下各菜清淡為主:一盤馬蘭頭菜,五月所種,秋月收獲,正是鮮嫩之時,又格外選取嫩芽,加入醋,配筍一同涼拌食用,正適合解除油膩;又有一道雞腿菇,衝洗幹淨去淨泥沙,以醬油、料酒炒熟,滋味鮮美,鮮嫩多汁。

    懷聲樓特色便在於上菜小二多半也能下廚露露手藝,解說菜品做法更不在話下。清熒大概看過這些,回想小二方才上菜時簡單介紹,顯是點菜人方方麵麵考慮周全,配搭適宜,不必多提,便不覺多看徐辭一眼;誰料徐辭也正望著她,兩人目光相觸,俱是一愣,隨即彼此避過目光。

    吃罷午飯,徐辭並未立時動身。他有意算著懷聲樓人聲漸沸時才示意清熒與自己慢悠悠的下樓去。適瑕苑離此並不遠,是以走了沒幾步便能遙遙望見。徐辭不再上前,示意清熒站在身後,凝神盯著適瑕苑大門處。

    果不其然,不消一刻,適瑕苑內便罵咧咧走出一男子,身後跟著兩個小廝。那人周身華貴,壯美不凡,一看便是官宦人家。

    徐辭瞧過這人一眼,不動聲色的退了幾步,示意清熒往前來看,同時輕聲道:“絳紫色長袍那人,便是當晚在懷聲樓門前,告知曹賓拆除小樓一事的——淳於崖。”

    “什……”

    清熒大驚,所幸還能趕在驚呼前止住驚呼。她緩緩眨眨眼,消化掉這事實,秀眉不覺微蹙:“以淳於崖身份,打聽官府中事自然不難……隻是……”

    她百思不得其解,隻覺事事牽連,又事事無關:“他既誤解兄長與桃笛兒關係,同兄長曾有嫌隙,自身又同桃笛兒有過一段情……常人來說,發生這等事,應當避之不及才對吧?他為何又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在明知可能被人聽去、而曹賓又不一定會把守秘密的情況下……將小樓被拆這樣關鍵的信息宣之於口呢?”

    徐辭一怔,隨著清熒思路回想,隱約記起當晚淳於崖似乎往他們這邊看來的隱晦目光。他眸色一暗,看著清熒沉思臉龐,到底不再多說。

    “不過,既然如此,那他便注定與本案有撇不開的幹係了。”

    這廂,清熒已不再糾結於想不明的事,她鬆了口氣似的,直直看著淳於崖與兩個小廝揚長而去:“如此,媚窗兒至少能得一段時間的安穩。”

    徐辭看著清熒,良久輕輕一歎。清熒詫異看去,卻見徐辭半是感懷半是迷茫的神情。

    猶疑片刻,清熒緘口不言,不多詢問。兩人舉步回走,又將馬車駕回小樓。

    午後稍事休息,清熒便前往李氏藥鋪幫忙。徐辭有意將“閑散紈絝”四字發揮的淋漓盡致,溜溜達達,一路走過市場大小鋪麵,他腳程快,走到陲邊酒肆時時間尚早,便幹脆一撩衣擺坐下,大白天的飲起酒來。

    他本是一人前來,又不同人搭話,觀衣著非富即貴,酒館小二更不敢懈怠,隻道此人若是借酒消愁,正可趁機敲一大筆錢,不禁美滋滋的一一舉薦起酒水來。

    徐辭粗粗略過貨架上酒水種類,眼睛一定,正望見那日小樓房中碎片紋樣的酒壺,卻單獨放在另一處。

    隻此一瞥,徐辭便心中有數:那酒壺的大小容量,顯是外帶所用,若尋常在此飲酒,隻以貨架上大壺而飲,並不會特地盛到這小些的酒壺中。

    他心中多少有了定論,麵不改色,隨手一揮,一語驚人:“那櫃台上所有酒,一樣來一壺。”

    饒是小二有貪利之心也被嚇了一大跳。櫃台上酒水種類不說幾十也有十幾,一壺量也不少,如徐辭這般要法,喝出人命也未嚐不可能。

    小二便賠著笑勸道:“少爺,這,這可使不得啊。”

    徐辭抬頭輕飄飄瞅他一眼:“如何使不得?你見本公子像是沒錢的人?”

    “不不不,小的不敢。”小二擦擦額上冷汗:“隻是,隻是為您貴體考慮,美酒雖好,貪杯傷身……”

    “嘖。”

    徐辭不悅皺眉,良久,才在小二心驚膽戰中勉為其難的一揮手:“那就先把上麵那十種給我取來試試吧。”

    “是是是。”小二忙不迭應下來,心中暗暗後悔:他家酒水為招徠客人,昂貴與便宜本是交疊放置;稍微闊綽些的人來,小二自給介紹,從高處取下佳品幾樣,飲者麵子倍增;囊中羞澀者來,往往便是常客,但為攏住這蠅頭小利,在要便宜酒水時也從高處取下,非是有心人看不出其中端倪,又滿足客人虛榮,才得幾番回顧,生意長久。

    如徐辭今日這般整列整列的要酒,陲邊酒肆這等聰明又虧了本兒。小二有苦難言,隻得苦哈哈的前去取,上下各五,一共十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