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旁觀客(二)
  第二十三章 旁觀客(二)

    “想請您給個機會,讓我能在此同您一道坐診。”

    清熒坦誠道:“我初來乍到,原想單獨行醫。卻轉念看到您這藥鋪,又覺不同您知會一聲總是不妥。方才您把脈時,我大致看過,見各類藥材排布與其餘藥鋪不同,細看去卻大有學問。晚輩願向您求學。”

    老者嗬嗬一笑,坐回診台後:“不錯,不錯,孺子可教。李某行醫半生,難得見你這等實在、伶俐女娃。這樣吧,你便在我這藥鋪待下,忙不過來時,也能互相輪替一二。”

    “如此,多謝李大夫。”清熒得體致謝,眼眸一轉,又輕聲同他說了幾句話。李大夫一怔,隨即笑了幾聲,揮手讓清熒自在行動。

    待到徐辭提著一包藥材,與清熒回到飯館,竟見人頭攢動,水泄不通。

    徐辭便領著清熒自後廚小門入內,一進去便正迎上丹兒興奮神情。

    丹兒轉眼見二人回來,跑過來牽住清熒雙手,激動的麵頰微紅:“姑娘!好多人誇我的菜好吃!”

    清熒笑起來,回握她:“當然啦,我們家丹兒的手藝,我可是敢打包票的。”

    說話間,胡伯從外麵滿頭大汗的回來,一見三人便拱手,麵上喜不自勝:“哎喲,哎喲,丹兒姑娘真是我這小店的福星啊!一塊豬肚竟做出兩種口味,實在是意想不到,意想不到!”

    清熒聞言也不禁好奇:“兩種口味?”

    丹兒便滿麵驕傲,將人拉到鍋灶前,端出熱乎的兩碗來,說道:“我瞧瞧今日菜色,本是以豬肉為主。但肉大多已被廚子們分取,就餘了些豬肚。我便將肚洗淨,取極厚之處,去掉上下皮,單用中心部分,切成骰子大小的肉塊,滾油爆炒,加作料起鍋。炒到口感極脆時停下,這是一種口味。”

    徐辭嚐了一口,點頭讚許。

    丹兒便繼續:“我本就將一塊豬肚分了一半做得,所以剩下一半,白水加酒,煨兩柱香的時間,燉到極爛,又配了一碗清鹽蘸食。隻可惜沒有雞湯作料,否則煨爛熏幹切片,也是美味呢!”

    她說時毫不避諱其他後廚,提及因不得好肉而有此選擇時同樣神情未變。

    旁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的撇開眼去,清熒笑笑,拉著丹兒的手,細聲問:“好丹兒,真厲害!我問你,你做得開心嗎?”

    “當然啦!一種食材,我能想出兩種法子,我也覺得自己厲害呢!”

    丹兒喜滋滋的,清熒便也跟著笑,轉頭看向胡伯:“大伯,丹兒手藝,您與外麵的食客,可還滿意?”

    “滿意、滿意!”胡伯忙不迭答話,眼睛都眯起來:“丹兒姑娘做好,我先嚐了嚐,實在可口,便在一桌點菜時推薦幾句。誰知道那一桌吃了竟樂得叫起來!這一下可把丹兒姑娘累壞啦,全店都吆喝著嚐嚐呢!”

    幾人又彼此寒暄幾句,丹兒在此幫廚之事便且定下。清熒同徐辭便在後廚簡單用餐,將將吃完時,卻聽外麵傳來呼痛之聲。

    清熒幾人忙走到前廳,正見幾名食客捂著肚子說腹脹難忍。胡伯忙要讓他們喝茶消食,清熒攔下,要徐辭拿出帶來的藥包,打開來看,其中卻是一粒粒小藥丸。

    清熒讓幾人咀嚼咽下,不多時便大有好轉。胡伯大感神奇,清熒便解釋道:“若是此時飲茶,與此前所吃食物相衝,反倒不好。此乃健胃消食的藥丸。我同……夫君,方才去了一趟附近的藥鋪,用太子參、陳皮、山藥、山楂、麥芽等,製了這些出來。從前在家中,我有時貪食,也會腹脹食積,脾胃虛弱。”

    在場諸人連連稱是。清熒又道:“大伯不若常在櫃台前備些山楂。此物消一切飲食積滯,尤消肉食油膩之積。來飯館兒捧場用飯的多是附近的工匠,因此食譜也多以肉食為主。常用些山楂,或覺撐食時嚼幾顆此藥丸,便不必擔心影響下午的勞工了。”

    “好、好,夫人想得當真周到周全!”胡伯連聲稱讚,便定下趁下午沒什麽客人時去藥鋪購買。

    徐辭見清熒盈著笑看胡伯自念叨藥丸怎生取用,山楂又如何提供,想她今日至此說了不少話,便倒了盞茶給她推過去。清熒瞅他一眼,笑著謝過,小口啜飲起來。

    一時之間,飯館內安靜無聲。間或有後廚傳來低低的商討,又有來晚的食客點一桌美食。嘈雜不再,唯有窗外秋風瑟瑟,在屋內卻不覺寒意,反倒生出些時日悠長的愜意。

    清熒側眸望著偶爾飄落的樹葉,輕聲:“離家至今,屈指不過四日。而如此時這般安穩靜寧的閑暇,竟已是恍如隔世了。”

    徐辭看著她並無傷懷的側臉,低低應了一聲。他知曉,清熒此話並非尋求安慰,隻是此情此景,難免感懷。

    兩人又默默飲過一盞茶。清熒正想回藥鋪去看看,正要起身,卻見門口走進一人。

    他年紀同徐辭相仿,觀通身做派,並不似在附近做工的,倒似是大戶人家的公子。

    這種人來小飯館用餐,大概隻是路過。但胡伯竟頗為熟稔的迎過去:“駱公子,可是還依舊例?”

    清熒眉心一跳。

    徐辭在她對麵,不動聲色的一搖頭,微微側身,以眼角餘光瞥向那處。

    姓駱的少年並未說話,隻一點頭。

    胡伯便舉薦道:“巧是今日我們後廚來了位新廚娘,駱公子可要試試她手藝?”

    “怎麽,今日胡嬸兒不在?”

    此話一出口,清熒握掌成拳。徐辭看她一眼,心知她也想到了:這少年不僅不是尋常路過,還同胡家夫婦頗為相熟;由此不難得知,他隻怕也對胡家鄰旁的、原為鄭獻貴所有的那棟小樓並不陌生。

    但,此人姓駱。

    徐辭看過一眼,大概確定。他示意清熒將手遞來,輕輕握在自己手心。

    清熒麵上一紅,徐辭微微用力,兩人靠近些,旁人瞧著隻作小夫妻在說悄悄兒話。

    “駱旗門之子,駱定。”

    徐辭言簡意賅,說話同時伸手撫了撫清熒發絲。

    清熒一頓,盡力牽起一個淺笑,心中念頭百轉千回。

    那一邊,胡伯已笑著答話:“老婆子今日去瞧兒子了,怎麽也得晚上才回來。”

    駱定便頷首:“既然如此,胡伯又推薦,便請那位新廚娘勞累吧。”

    胡伯應聲,去了後廚。駱定似感到什麽,向清熒與徐辭這邊看來。

    徐辭自然與他對視,微微點頭,算是彼此招呼過。

    過了一刻,胡伯親自端著菜,丹兒跟在他身後出來。清熒大概看去,卻是一道青魚。

    兩人在駱定麵前站定。丹兒看了眼胡伯,緊張道:“客、客官。這是才送來的活青魚,切成大塊,用油煎,加入醬、醋、料酒,湯多些為好,魚塊熟後立即起鍋。”

    她邊說,駱定邊夾起一塊咬下一口。

    丹兒便瞧不出他滿意與否,隻得繼續硬著頭皮解釋:“原本也有其他鮮魚,但多半需要醃製。我怕您等著急……”

    駱定品味半響,終於讚道:“此魚酥脆鮮香,確實極佳。而你靈活變通,快而不亂。難怪胡伯大力舉薦。”

    丹兒羞赧的低下頭去。

    駱定卻猝不及防,朝徐辭這邊轉來,問道:“家中有此廚藝精湛者,徐公子倒也舍得,不吝藏寶,與他人共享美食?”

    清熒未料到他突兀發難,徐辭卻似早有所料般,施施然起身,抱拳:“駱定公子取笑了。所謂,酒香不怕巷子深。丹兒廚藝得您稱讚,我且謝過。但天下珍品,從來也難以藏拙。開誠布公,也未有損益。”

    兩人俱是話裏有話,幾句之間,已暗暗交過一輪鋒。

    清熒聽得明白,恐怕駱定得了駱旗門授意,在確認徐辭身份後前來試探,為何達官之後竟甘於屈居建康西城的一棟小樓中,而這小樓還發生過命案。

    但她轉瞬又生出可怕念頭:駱定熟悉此處,卻是為何?當初賀空出走,選中這棟小樓租住,是全然出於本意,還是受了何人暗示?若當真是因外界緣故在此落腳,那幾日前的失火,是否是這棟小樓一早便寫好的結局?她的兄長,是否不過是幕後黑手隨機選中的無辜之人?

    清熒茫然起來,直至徐辭走到她身邊,輕輕將她扶起,才大夢初醒般向駱定問禮。

    駱定定定地看著清熒,徐辭不動聲色微微擋在她身前:“未知駱公子今日與我夫妻在此偶遇,是順便有何事要替駱大人轉達?”

    駱定這方收回目光,與徐辭對視:“徐公子玩笑了。既是偶遇,自無目的。駱某從前便樂得在西城此處轉轉,看風土民情,嚐一嚐胡家伯嬸的鮮魚。附近毗鄰市場,上至金鋪、下至土瓦,應有盡有。徐兄與徐小娘子既遠道而來,不若由在下做東,領二位看看建康之景?”

    徐辭便笑,拱拳道:“早有此意,隻是難覓人選。駱兄如此好客,徐辭與夫人,自當恭敬不如從命。”

    三人便就此出了小飯館。

    駱定竟果真一五一十的介紹起各攤位小鋪的布置與其中主人來,言語間不難得見,他確實對此地熟稔非常。

    徐辭便問道:“徐某唐突。見駱兄似乎對西城頗為中意,人文地理皆通。不知您在朝中,可有任職?”

    駱定擺手:“怎會。不過皮毛了解,怎堪大任。我父親還整日說我遊手好閑呢。”

    “駱大人望子成龍,自是希望駱兄步步穩健高升。此時積攢經驗,不愁來日。”

    徐辭麵上便淺淺露出些不屑神情,正瞧轉到首飾鋪,便與駱定一對望。

    駱定一愣,隨即示意請便,徐辭便拉著清熒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