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西風起(三)
  第六章 西風起(三)

    薑垂早知徐辭真實身份,這些年來守口如瓶,不止因為賀固,更因日日相處摸清了徐辭脾性,心知若非事出有因,徐辭不會於大庭廣眾下如此。丹兒卻惱得臉龐微紅,奈何不敢違拗薑垂,隻能幹跺腳:“即便如此,他、他怎麽能隨便去拉姑娘呢!就算他是……也不能這樣越了禮數啊!”

    “普天之下,若說禮數二字,他倒是最不拘束,也最是拘束的那個。”薑垂意味深長的這麽說了一句,眼見丹兒愈加疑惑的“啊”了一聲,隨即轉移了話頭:“這馬車我雇了小一月,為著咱們用著方便。二女公子不知要去多久,咱倆便將這車留在此處,走回橘井堂去吧。”

    “……也罷,總之懷聲樓歇業晚,也不怕丟。”這樣說著,卻仍心有不甘的往清熒和徐辭離開的方向看,丹兒暗暗的在心裏給徐辭記了一筆,薑垂如何看不出她心思,失笑著搖了搖頭,自去請店小二幫忙看顧著些。

    那廂丹兒正憤憤著,這邊被詆毀的徐辭早已鬆開了手,隻引著清熒向前。

    方才席間觀薑垂神情,清熒已能確定徐辭可信。但畢竟剛知曉他身份,獨處終究尷尬。清熒抿了抿嘴唇,斟酌著開口:“徐公子,到底是有何事?”

    徐辭因清熒稱呼略頓了腳步,即刻如常,說明方才那兩名男子所言:“想是其中有何不可細查之事,因此要盡快處理幹淨。”

    “兄長與媚窗兒的住處……此案果真……”一時之間萬種心緒湧上心頭,卻不知該如何表述,清熒微顫著籲出一口氣:“可我們如何入得室內?”

    “那兩名路人道,媚窗兒所居乃是一棟小樓。”徐辭帶著清熒拐過一處街角:“但賀公子與她離家後頗為拮據,必無閑錢盤下一整所居處。他們二人應當隻租賃了其中一層。一會兒找到房主,隻做外鄉人不明就裏想要買下便是。這毀房消息隱蔽,房主恐怕也尚未知,眼下正急於脫手。”

    “……你怎知兄長與媚窗兒住在何處?”清熒卻似被點明了何事,直被所想驚訝的怔在原地:“……這一月來,祖父其實早已知曉了兄長下落,是不是?”

    “若非賀老將軍暗中幫襯,賀公子他們連棲身之所恐怕都不可得。”徐辭也停了腳步,轉過身來,看著清熒,眸色如夜色:“正如如今二女公子之處境。”

    “我?”又是一愣,清熒漸漸蹙眉,心髒漸漸劇烈跳動起來:“你是說,橘井堂……”

    “橘井堂雖歸屬於你,卻掛名於賀府,實則也是由賀老將軍出資開辦。”徐辭竟微微一歎,更使得清熒眉心一跳:“若無賀老將軍默許授意,二女公子怕是也無處可去。”

    他說完便再度轉身,清熒愣著神下意識跟上,竟不知該先感祖父對自己和兄長的一片愛心,還是該先悔自己和兄長俱被一時意氣蒙了理智,亦或是先歎兄長到底是無緣得知祖父苦心了。

    如此三番糾結,待到徐辭再一次停住步子時,清熒險些撞在他背上。

    穩了穩心神,清熒抬眸看去。入目所及是一座兩層小樓,隻是普通屋舍規製,並無別致之處。然而一層的門窗盡毀,粉牆俱黑,細嗅仍有隱隱的火熏氣。小樓前有不大的小院兒,院中未燃燈,但想來樓後也有一小塊空地。

    想著以徐辭性子不會先去叫門,清熒清了清嗓子正要上前,略轉眼就見徐辭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然後大跨一步砰砰砸門:“這家有沒有房主啊!本少爺看中了這院子,要全包了!來人呐!”

    目瞪口呆,瞠目結舌,清熒震驚地看著徐辭一臉蠻橫驕矜,周身氣質一變,不就是個活脫脫的紈絝子弟,專門敗壞家風濫花錢財。再想起昨天晚上他來傳話時那副驚嚇過度的模樣,清熒不由自主地一抖:徐辭從前怕不是哪家戲班子裏的台柱子吧……

    此時不過戌半,周圍人家尚未歇下。本對此房子唯恐避之不及,卻驟聽得不知誰家傻子竟要做這個冤大頭,左鄰右舍紛紛開了窗探出頭來。徐辭身著普通,氣勢卻難掩;清熒衣著雖不華貴,卻也到底勝過平民一籌。

    清熒方慶幸自己平日養在深閨,少在人前拋頭露麵,即便於橘井堂中坐診也是隔著簾幕,出了賀府便再無幾人識得她,便有膽大心善的一位大嬸出麵,卻遮遮掩掩不想提那晦氣的詞:“兩位隻怕不是建康人士吧?您二位有所不知啊,這所院子昨日……惹了些是非啊。”

    “哦?不知是什麽是非?”清熒本想努力跟上徐辭的戲感,奈何功力不深,幹脆放棄:“我們從……豫章郡而來,想在建康定居。”

    “管他什麽是非,總不能是出了人命吧。”輕飄飄來了這麽一句,徐辭瞧著那大嬸渾身一僵,滿不在乎的一揚手:“您隻告訴我,這房子房主是誰?”

    “您,您要買這房子?”徐辭和清熒本朝向南邊兒和這大嬸說話,北邊兒卻橫刺裏冒出一個人聲來。兩人轉身,瞧見一個頭頂隻餘了兩三縷頭發的老頭佝僂著走來,麵上又喜又憂,又激動又猶豫:“我是這房子的房主。”

    “老鄭頭,你可不能平白害人呐!”大嬸瞧不過眼,卻叫徐辭的問話聲擋了下去:“你這房子怎麽賣?”

    “這個,價錢嘛,好商量,好商量……”老鄭頭打量著徐辭財大氣粗,不由得樂出來,巴不得快丟掉手中這塊燙手山芋,還能賺一大筆錢:“隻是不知,您二位是想用這兒做……”

    “怎麽,房契上還得寫這個?”徐辭不滿的“嘖”了一聲,環著手臂歪頭瞪著老鄭頭:“賣不賣吧你!”

    “賣賣賣,賣賣賣。”賠著笑開了門鎖,將兩人讓進去,老鄭頭隻敢掃了一眼身後的一層,便又轉回身來衝著兩人笑:“這,不過……您總得給我點時間,把這兒收拾收拾不是?”

    “不用收拾,什麽都不用你管,你隻把你的東西帶走就是。”不耐煩的一撇嘴,徐辭大步流星往一層的門處走,那大嬸和旁觀的鄰人俱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們……是看中了這塊地。”忙說著話打圓場,清熒卻有些笑不出來。如今,此時此刻,她腳下的這一片土地上,她眼前的這間屋子裏,桃笛兒在這裏香消玉殞。她的兄長,建康第一名流公子賀空,因這起撲朔迷離的案件也沒了性命。她隻需要走幾步,就能進入到一切的開端之中,就能見到一切的起源……可她卻邁不動腳步。

    她有些害怕。

    避開老鄭頭探尋的眼神,清熒別開目光,在心中默默的鼓了鼓氣,方要舉步,右手卻被人牽起,順帶隔開了老鄭頭:“夫人,為夫已大致看過了,後頭還有些空場兒,做生意足夠了,就這麽定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