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入煙蕪(一)
  第七章 入煙蕪(一)

    驚異抬頭,清熒正對上徐辭的雙眼。他麵上一派邀功請賞的模樣,落在旁人眼中,原來不學無術的名門少爺隻為討心愛的妻子紅顏一笑,可隻有清熒知道,徐辭的雙眼仍然冷靜如初,看得她也沉靜下來。

    點點頭,清熒微笑:“你決定就好。”

    “兩位真是痛快啊!”老鄭頭大喜過望,本以為會被盤問這黑牆是怎麽回事,正絞盡腦汁想著說辭,誰知這倆人竟半句不提,想來是夜黑看不清的緣故。他忙上前一步要板上釘釘:“那我現在去收拾東西?”

    “去吧去吧。”徐辭大手一揮,斜著眼瞧老鄭頭小心翼翼的從一樓的側門進了樓,略微斂了麵上表情。清熒卻顧念著兩人現在可是身無分文,做戲可做不得全套,正待叫聲徐辭提醒他一句,卻驚覺兩人的手還牽著呢。

    俏臉登時通紅,清熒把手掙開也不是,聽之任之的放著似乎也不是,一時間腦中又是不一樣的一重混沌,方才的顧慮盡數化作過眼雲煙,拋諸腦後,倒為這個難題傷起神來。

    她出著神的空當,老鄭頭已從樓上屁顛屁顛的挪下來,短短一會兒竟連行李都收拾好了,一個布袋背在身上,眼巴巴的諂媚著看向徐辭。

    徐辭從懷中隨意一摸,竟掏出一袋挺重的錢袋子來,看也不看丟給老鄭頭:“今次我先給定金,待找官牙簽契約時,能尋著你就行。你自個兒數數吧,不夠我再添。”

    “……夠,夠了,夠了……”結結巴巴,老鄭頭隻打開錢袋看了一眼就趕忙合上,倒退著往外退,生怕徐辭反悔似的:“那,那您要是沒別的事……”

    “沒事兒了,你走吧。”徐辭一手拿著房契,一手牽著清熒,氣定神閑,連眨眼都未曾。老鄭頭轉身就跑,大嬸嫌惡的衝他啐了一口,他下意識一躲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卻仍然嘿嘿傻笑著跑遠。

    本想說什麽,終於隻化作一聲歎息。大嬸搖著頭不住念著“造孽”,轉身回了自己的家。鄰舍見這場戲就如此散了,也便小聲議論著各回各家。不多時,還在外間的隻餘了徐辭和清熒。

    “逢場作戲,多有得罪。”立刻鬆開了清熒的手,徐辭後退一步,躬身抱拳。清熒一驚,忙擺手道不必,卻看著自己的右手又紅了臉,連忙垂下悄悄握拳。

    借著月色,徐辭隻覺清熒臉上似染了一層胭脂,本是清雅水仙,卻生出粉桃的嬌羞來,看得他心中一震,竟一時看得怔了,方才牽住清熒柔荑的那隻手竟也情不自禁的握了握虛空。

    “咳……這……你花的銀子……我回去還你。”磕磕絆絆的說出這一句,清熒抬頭卻正撞進徐辭頗為直白的眼神裏,一個激靈下意識轉身往房子裏走:“我們去看看吧!”

    “……好。”暗道失態,徐辭眨了眨眼睛,清了清嗓子,跟在清熒身後進了一樓。

    推門入內的一瞬,清熒便因撲麵而來的煙熏味嗆得掩鼻咳嗽起來。她本是大戶小姐,素來嬌生慣養,後又研習醫術,對氣味等細節格外敏感。徐辭越過她率先前邁,環顧一周,找到半掩的門窗全部敞開,過了約一炷香時間,屋內刺鼻味道方稍許輕了些。

    搖頭示意自己已無大礙,清熒以手絹捂著口鼻,開始在不大的空間中四處查看。經過方才徐辭一擲千金之舉,她心中對他已消去大半戒心,便邊思索邊道:“這間屋子占地不大,除卻門廳,隻有這間臥房,擺放了一張床鋪。起居用度皆觸目可及,再無半點彎繞。可觀被火燎黑的牆壁和火勢最大處,卻似乎隻有床上的被褥引了火星,半點都沒有殃及別處……”

    床褥火燒最嚴重的地方是上半段。清熒伸手,小心翼翼地觸了觸已被燒焦的床褥,將指尖舉到鼻端,閉上眼睛細嗅。徐辭定睛看她,隻見她鼻翼微翕,柳眉輕蹙,睫羽微顫,紅唇輕抿……好險才在清熒倏忽睜眼前移了目光。

    清熒渾然不知徐辭這番注目,一臉凝重,得出結論:“用以燃火的油脂是鬆脂。”

    “鬆脂?”徐辭因此二字回過目光,與清熒對視:“若是鬆脂……賀公子便或可去了大半嫌疑。”

    “不錯。”清熒以手絹擦拭著指尖,微微用力,以此克製住極小的顫抖:“鬆脂價高,又是藥材,依兄長處境,少有可能以此做燃火的材料。若他真想要焚屍滅跡,隻尋最尋常的菜油即可,何必多此一舉,卻用鬆脂呢?”

    “此案若有幕後主使,那真凶,或是想要借此嫁禍於你。”

    徐辭口吻平淡,不出意料的對上清熒驚駭眼神:“尋常人家要得鬆脂,會去何處購買?”

    “……藥鋪……”喃喃出這二字,清熒手上動作凝滯,神情恍惚不定起來:“若是兄長至橘井堂索要鬆脂……自然唾手可得,不計其數。”

    好毒的一計。

    狠狠皺眉歎出一口氣,清熒緊闔了眼眸,不多時又睜開,眼底光芒仍未熄:“如此推斷,則大有可能有人意圖陷害兄長,更妄圖以此傾覆賀家。”

    徐辭不語,清熒自我暗示般又重複著說了兩聲“必然”,握緊雙拳再尋下一個證據。徐辭慢吞吞走到門邊,看著院中一棵折了枝幹的鬆樹在夜色中因風作響。瞧這斷裂處便可知,是因昨夜疾風折斷不久的。那根枝幹頗粗,昨晚風力之勁便可想見。

    眉宇漸而蹙起,徐辭正欲至院中再細細瞧瞧,就聽清熒在身後急喚幾聲:“徐公子!你來看!”

    收了腳步轉身,隻見清熒撚著床上被褥的一角,神情驚訝,微微害怕。

    “……椹板?”

    徐辭與清熒的驚異如出一轍。兩人對視一眼,清熒拿出隨身的絲絹,正欲將椹板拿起,卻被徐辭順理成章般接了過去。

    以絲絹勉強裹住斷成兩塊的椹板,徐辭將其舉到清熒眼前:“斷口尚新,像是被外力擊打而斷的。”

    “床上……這是什麽的碎片?”清熒目光順著下移,落到方才被覆蓋住的床榻上。徐辭尋聲看去,微微眯了眯眼睛,將椹板暫且擱到一旁,略俯下身去。

    “這紋飾是西城陲邊酒肆的樣式。”右手撚起一塊較大的碎片,左手手指虛指著其上勉強能看出的青綠花紋,徐辭抬眼看向清熒:“這酒壺式樣並不多見,如今破碎,也不知曾盛過什麽酒。”

    “不隻此處,地上角落似乎也有散落的碎片。”清熒盯著被月光照亮的窗下,點點的亮著光芒,倒似被此提醒了何事一般,清熒快步走到妝奩前,將全部鏡屜都翻找了一遍,回過頭,神色在月光下倒似緩和了些:“哪怕毫厘錢財都未餘下。若此事真是兄長所為,一個將全部細軟都收拾妥帖的人,必然是準備逃離他鄉,又如何會突兀的轉了心思,轉而去投官呢?且我雖未見到,隻聽傳言中也並未說兄長懷有何贓物。故而我膽大猜測,是否……會是賊人入戶劫財而行的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