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西風起(二)
  第五章 西風起(二)

    為方便照料留容重病難行的病者,橘井堂後堂之外初時便建造了幾處居所,雖斷比不得賀府華貴,卻也事事皆全。除卻每夜輪替的醫者固定居於一室之外,餘下幾間屋子任君挑選。

    薑垂與丹兒方將其中兩間仔細清掃一遍,清熒與徐辭便在此刻進門。

    閑聊著將所帶物什存放打點好,四人本就未用午膳,此時更是腹中空空。清熒便提議今夜外出用膳,由她設宴相請。四人便將房間落了鎖,一同出了橘井堂。

    “這一回我觸怒祖父,連累各位與我一同受罪,實在過意不去。”席座之上,清熒舉起酒盞:“這一杯薄酒,不及我心中萬一歉疚。”

    “二女公子萬勿如此說。”薑垂忙拿起酒盞:“當年薑垂辦事不力,若非二女公子為老奴求情,薑垂怕早被老太爺逐出府去。二女公子對薑垂之恩,薑垂無以為報,但願同二女公子同甘苦,共患難。”

    “我也一樣,姑娘到哪裏,丹兒就跟到哪裏。”丹兒抿緊嘴唇,眼底隱有淚光,緊閉了眼睛一昂頭,卻被那酒辣得幾乎跳起來,一時把幾人都逗笑了,連徐辭也牽了牽嘴角,席間哀傷氣氛散去不少。清熒便收起心思,簡明扼要說明徐辭真名與身份,引得丹兒驚訝一番,薑垂卻是了然於心,顯是一早便知曉。

    “隻是恕老奴多言一句。”喝了幾口酒,薑垂臉頰微紅,卻像被疾風撲出的皸裂傷口:“正如徐公子所言,如今麵上,桃笛兒之死前因後果俱全,已是塵埃落定。二女公子若想翻案,隻怕難上加難啊。”

    “前因還勉強說得過去,畢竟建康城中人人都曉得,長公子對媚窗兒情深義重,連帶著要贖她那密友桃笛兒的身。”丹兒還沉浸在從前唯諾的白景成了如今冷麵的徐辭的震驚中,此時恍惚從這身份轉換中清醒過來,聽到此話登時氣不打一出來:“隻是這後果算是什麽胡扯?咱們從東城一路到西城,本是為避這些汙言穢語,誰知街上竟人人議論,道是什麽——”

    “桃笛兒逼迫賀公子娶其為正房被拒,惱羞成怒出言反諷。賀公子一時不忿,失手殺之,為毀屍滅跡,付之一炬。後因良心不安,歸案後自盡謝罪。”

    自清熒說明徐辭身份至此時,在座三人皆不曾想他會以這般冷靜語氣說這樣長一段話,皆是愣住;隨即又發現這寥寥幾句已將七七八八的傳聞一概而全,不禁又生訝然。

    四人此時身處西城名聲在外的酒樓懷聲樓中,從前媚窗兒所在的適瑕苑正在附近。小二送上最後一道菜肴,退出時闔緊了雅間門。

    清熒輕聲開口:“兄長一顆心皆付在媚窗兒身上,此事人盡皆知。而兄長與祖父生隙,當下錢財不足,並未能依媚窗兒之請贖出桃笛兒。若按常理,尚未脫身,總不能先吃罪於恩人。若說桃笛兒自由後再行逼迫,我倒勉強信個一二,可今次這般情形……”

    她輕輕一歎,眼中無淚,聲音卻幹澀:“然而懷疑之處千頭萬緒,哪處頭緒能得出真相,我卻全然不知。且如今咱們也算自立門戶,須得考慮錢財之事。如何兩廂兼顧……確得費一番思量。”

    “……無妨,我們都在呢,且橘井堂名聲在外,總不至於餓肚子吧。”丹兒忙出言安慰,縱然她心中也沒底:“而長公子名譽之事……正所謂集腋成裘,咱們一點點搜尋著事實,總能還原出真相的。”

    含笑點頭應下,清熒再與三人舉杯。與徐辭酒盞相抵時,卻見他杯沿端正,不高不低恰與自己的盞杯相平。

    清熒不著痕跡的看了他一眼,卻正對上徐辭恰逢其會也看來的目光,不由得一怔,隨後借飲酒別開眼神。

    酒飽飯足,四人倒都有些懶懶的,薑垂便尋著去雇馬車,留清熒他們在懷聲樓前等候。

    徐辭正目視前方,麵無表情的遠望著仍活色生香的適瑕苑,耳畔卻聽見幾人帶著酒意的話語:“說是婊子無情,果真沒錯。從前我去那適瑕苑的時候,那桃笛兒和媚窗兒如何的要好,可你看看今晚,嘖嘖嘖,桃笛兒才死了不到一日,媚窗兒倒是這窯子裏笑得最歡的!”

    “嗐,什麽姊妹情深,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你還真信呐!桃笛兒一死,適瑕苑頭牌的位子媚窗兒便繼續穩坐,她能不笑逐顏開?”

    一人出言嘲笑,隨後又似想起何事,左顧右盼一番後壓低了聲音:“我倒是聽說,今兒晚上散騎常侍駱大人會派人把媚窗兒住的那棟小樓給徹底拆嘍!”

    “媚窗兒的住處?桃笛兒是死在媚窗兒房裏?”問者頓了頓,恍然大悟:“怪道是那賀空殺了人,我原還想這兩人倒明擺著扯到一處,倒是桃笛兒搶了媚窗兒的榻。”

    徐辭微微皺眉,瞥眼看向清熒,卻見她一臉渾然不知模樣,才反應過來這說話的兩人有功夫在身,聲音本就壓得低,他聽著雖覺是正常談話聲,卻入不得她的耳。

    “不過,這案子可結得太過倉促了吧?”隻聽那人繼續不解道:“涉案房舍哪有這樣快便毀掉的?豈不是將罪證……”

    說著話自個兒聽出了弦外之音,那人默默的住了口,和友人看了看周圍無人注意他們,便順勢將話頭天南地北的扯到一邊兒去了。

    薑垂正好在此時雇了馬車回來,清熒與丹兒就要上車,被徐辭攔下:“先別急著回去。”

    “怎麽?”清熒一怔,見徐辭神情雖無甚大的波動,但還是能瞧出有些凝重,便收回身來:“你可是……想到了什麽?”

    “無論想到什麽都先回橘井堂去吧,眼見天色已晚了。”丹兒忍不住打了個嗬欠:“明個兒一早我還得去東市上買些菜,需得早起呢。”

    “你們先回去吧。”隻丟下這一句,徐辭抓了清熒的手腕便走。清熒與丹兒、薑垂同時“哎”了一聲,丹兒邁步就要跟上去,被薑垂眼疾手快的截下:“哎,罷了,必是有事須得二女公子處理,咱們先回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