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西風起(一)
  第四章 西風起(一)

    待到清熒、丹兒、薑垂、白景一行四人收拾好行囊出了賀府,正是華燈初上,人來人往的繁華時候。賀府外今日整日烏烏的聚了一大夥兒人,麵色或戚戚,或恐懼,或隻是事不關己的興奮與冷漠。原本因到了晚膳時間離去了不少人,然而賀家大門一開,又都如聞見飯香的蠅蟲一般撲了上來。

    不知誰先打眼瞧見了賀清熒,人群先靜了一瞬,隨即是比適才更大的議論聲,連竊竊私語的偽裝都懶於應付。

    “這是賀府二女公子吧?想是得了消息出來打點的?”

    “就是傳聞中北齊西陽王的愛徒吧?逢年節時,賀府長公子在街上布粥,她便於橘井堂中義診,可是一家子的好人呐!”

    “什麽好人,我瞧不過是假慈悲。不論那賀空本就與媚窗兒、桃笛兒兩人含混不清,你隻瞅昨日桃笛兒死相多慘便知了,實在是個心狠手辣的。由此便可知這賀家上下多半也……”

    這人正津津樂道,一抬眼卻正對上清熒冰冷目光。少女的雙瞳澄明清亮,既能映出暖陽春風,也能滿盈深秋孤月。那人被這道目光一瞥,訕訕的住了口,隻餘旁邊兒的人不屑小聲:“敢做不敢當,許他做,不許我們說啊……”

    清熒無暇一一理會。方才粗略的看過一眼去,有多少人曾受了賀府的恩,有多少人曾接了兄長的粥,有多少人的病症曾經了她的手……此刻真相未知,一切未明,往日趕著討要恩惠的他們,也趕著來落井下石,叫人如何不心涼。

    麵無表情的向橘井堂的方向而去,清熒心中空寂,竟無人可堪訴說。可眼下還不是悲春懷秋的時刻。清熒讓薑垂和丹兒先行一步至橘井堂打點,隻留下沉默的白景,兩人並肩而行:“你來至賀府,約有兩年了吧?”

    白景仍舊不語,清熒低低的笑了笑:“記得初見你時,是叔祖父親自領你進得府中。我怎樣問你姓名你也隻是不言,還是祖父說你叫白景,否則我竟不知如何稱呼你呢。”

    清熒一人唱著獨角戲,漸漸將話引到想問的問題上:“如今細想來,祖父待你也確實親近,有時甚至勝過待我們這些小輩。我曾幾次見他找你商量事宜,且你在提及他時隻喚賀老將軍,在如今日這般祖父震怒時,尚能不必雙膝行禮……有如此的特權和地位在身,我真是不知,你為何會忤逆祖父,選擇跟我離開賀府。”

    “白景。”幹脆停了腳步,清熒勻了勻呼吸,不掩懷疑目光,直看向身邊沉默寡言的少年:“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二人不知不覺已走到一處較為偏僻的角落,再無路人注目或經過。清熒看著白景,大有不得答案誓不罷休的架勢。

    她此前趁隙詢問薑垂,得知白景數年前便曾由她的叔祖父、已故的鎮西將軍程靈洗親自帶到過賀府。時隔數載,他又留在賀固身邊,總不至於有壞心;但兩日之間世間好似天翻地覆,人心到底莫測。她能夠信白景幾分,總得憑自己判斷。

    畢竟,賀固認同的人,不一定便會相助賀清熒。

    良久,白景方沉沉的歎了一聲,或因並不常以這般語氣說話,或是其他何等原因,嗓音一絲微啞,卻是答非所問:“許多事,賀老將軍不告知你,自是有他的考量。今日逐你出府,絕非出自他本心。”

    “……祖父脾性如何,這十餘載中,我與兄長、姊姊都心中有數。”清熒搖頭苦笑,昂頭望著天上陰雲:“隻是我未想到……竟會走到今日這一步。”

    垂眸歎了一聲,清熒複抬眸看向白景。兀自默然,許久白景方沉聲:“此刻我隻能告知,我真名為徐辭。從前乃是舊朝……朝臣。因與程老將軍、賀老將軍有約,故才頗得照顧。”

    他邊說著“徐辭”二字,邊舉起手來,右指為筆左掌為紙,力道遒勁,倒不似血性少年。清熒暗暗記住,又暗暗的因這雙骨節分明的手出了出神,奇怪自己此前怎地便一直未發覺這絕不會是一雙屬於小廝的手,未發覺他遇事故作慌亂卻實則仍然冷靜的眼眸。

    良久,清熒選擇不再追問他為何隨自己出府、所謂有約又是何約,偃旗息鼓:“如此說來,你隱姓埋名,藏匿性情,是因這一重身份……”

    依當年徐辭年紀,怎樣也不會是朝中臣子。清熒卻也不再追根究底,既知曉朝堂中事自己多半不能夠過問,且前路漫漫,瑣事已然滿懷,何必再給自己多添心事?略微沉吟,清熒心中有了計較,便掀過此 頁去:“既然這般,我再稱你做白景似乎不妥。到橘井堂後也同薑垂和丹兒說一聲,改稱你的真名吧。”

    “……名諱不過小事,供人稱謂罷了。”徐辭不以為意,隻示意清熒舉步:“我此番隨你出走,原也是覺過去頗受賀老將軍照拂,不願再多行叨擾。若能於此事上相助二女公子一二,倒也勉強算得報償。先斬後奏之處,還望二女公子寬宏。”

    清熒搖了搖頭,徐辭又道:“不過說來,賀公子之事……你預備從何查起?”

    “……說實在話,我心中半分底氣也無。”清熒一怔,斂了眉目,卻擋不住神色苦澀:“此案疑點甚多。本該廷尉府處理的命案卻經手於依陛下誥命行事的散騎常侍;桃笛兒與兄長的……屍首,也不知能否尋到。我雖狂言要還他二人公道,卻委實看不見茫茫前路,這所謂公道要往何處去尋。”

    她語氣低落,與傍晚清越朗聲之態天壤地別。徐辭不由得轉頭看著她的側臉,卻見即便在如此難行境地中,清熒麵上也無半分怨天尤人的認命神色,縱有沮喪,卻絕無退怯。

    心頭一顫,徐辭定了定神,收回目光開口:“既然如此,那便先自失火之處查起。若此案果真關涉頗多,倉促之間,想必案發地還未及清理。明日晚間,我同你去一趟便是。”

    清熒啟唇無言,終於還是壓下又湧上心頭的無數疑惑,靜靜地點了點頭。